編輯苦樂

1946年，抗戰勝利的第二年，我從大學畢業，有朋友介紹我先后到《文化月刊》和《文藝與生活》雜志去當助理編輯，這是我編輯生涯的開端。但為時較短，只干了半年，接觸到一些有關編輯方面的知識和技巧，很感樂趣。因為得到的是未曾有過的新鮮事物，學到許多不熟悉的文化技巧，一切不以為苦。

20世紀50年代，有幾位歷史界的學人辦了一份同仁刊物——《歷史教學》，他們都年長于我，因為知道我當過編輯，邀我參加編委兼值班編輯，每三月一輪。那時還是鉛排時代，值班編輯對組稿、編輯、排印、校對、發行等一系列工作都要熟悉，都要體驗，一共干了10年，對鉛排工作可說已經掌握。這十來年有苦有樂，跑印刷廠，改一次稿，謹慎小心，盡量少改和不影響版面，否則牽一發動全身。校稿過程中，要為作者核對引文出處，要使版面悅目，要保證不誤刊期等等說不完的苦楚；但當刊物出版，編輯是第一個讀者，拿著尚有油墨香的新刊，看到自己經手制作的成果，不禁有些飄飄然，翻來覆去地要看三四天，把此前的各種辛苦都忘卻而自我陶醉。尤其是為了核對作者的引文，在作者所注出處的引導下去查對原典，又可讀許多原著。這10年里，我讀過許多我應該讀的書，開拓了眼界，豐富了知識，增長了智慧，真感到當編輯的快樂，享受了無窮的樂趣。我期待有機會再當編輯。

20世紀80年代，政策落實后，我被任命為一所名校的出版社社長兼總編輯，那是剛建立起來的新單位，事務繁雜，我亦事必躬親。在大氣氛的激勵下，我想盡力把事辦好——組織隊伍、建立部門、選題約稿等等。雖然是書籍的出版，與編刊物有所不同，但有些環節還是可借鑒既往的。我訓練新來的編輯人員必須各部門輪轉一遍，熟悉編輯業務和技巧，對工作要嚴肅認真，要多讀書，鼓勵編輯參加學術會議，了解學術信息，把自己鑄造成一個編輯家而不是編輯匠。當時編輯們叫苦連天，感到負擔重。但等他們漸漸成熟長大，在業務工作中，善于協調各部門，吃得了苦；在編輯工作中不辭辛苦，雖說核對訂正作者引文苦些累些，但借此也充實了許多。他們感到對什么事都能輕松自如，感到樂從苦中來。我干了兩任后，雖說苦樂兼嘗，但能培養出一批編輯家，也感到無比的欣慰而樂在其中。

20世紀90年代，出版界進入一個以計算機進行編輯的機排時代。一時計算機被人頂禮膜拜，甚至有位高層領導公開宣稱圖書館都可以不設，只要有電子閱覽室，就能網羅天下，助長了廢書不讀的風氣，從而也使編輯人員失去了讀書的良機。每天只是數字數行，引文最多在機上核對而不回歸原典，不用很久，形成束書不讀的習慣，以致文字笨拙。思想貧乏。一切依靠計算機，連個審讀報告都寫得艱澀難讀，對文稿也只能改點“的、地、得”的用法和標點的略加改易，對文稿內容無發言權。時間一久，感到空虛苦惱。一個理應具有學術素養，為人提供精神食糧的編輯卻與書日益疏遠，天長日久，逐漸走向編輯匠的前途，這究竟是苦，還是樂?值得深思!我不反對機排的進步， “機”的作用，為人減少負擔，但不能“因機廢書”。 “機”的最大用處是為人撰寫空洞無物之作。真正的撰著，不妨利用“機”作查詢資料的途徑，而回歸原著，將會帶來對原著的引文準確，理解恰當，自己又能得書香的涵育，提高學術素養，做一個合格的編輯家，不亦快哉!不亦樂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