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寫過一首膾炙人口的詩,詩中分別寫了竹子、桃花、蘆筍、河豚,當然,還提到另一種植物——“蔞蒿(ho)”。說到這兒,你一定會背誦出全詩了吧?沒錯,這首詩就是你熟悉的《惠崇<春江曉景>》。
但若有人問你詩中的“蔞蒿”是什么,你未必答得上來,我告訴你,它就是本文的題目——柳蒿,也叫柳葉蒿、水蒿、香艾等等。柳蒿是一種菊科草本植物,葉子像菊花的葉子,綠中泛白,喜歡生長在濕潤的路旁、荒灘和水邊,亭亭玉立;風一吹,隨風搖曳。在東北鄉下,柳蒿五月中旬萌芽,這時候,也是吃柳蒿的最佳時節。人們去野外采回來,掐掉鮮嫩的葉子,放在開水中焯(cho)一下,放點兒鹽、蔥花涼拌,入口便有一股清純的草香,略帶一點兒苦味。有一種吃法更簡單:舀一碟農家自制的黃豆醬,用焯好的柳蒿蘸醬吃。
柳蒿不僅好吃,還有藥用功效,中國的古代醫書《神農本草經》及《本草綱目》都有記載——柳蒿能止血、消炎、鎮咳、化痰,可治胃氣虛弱等癥,還可起保護頭腦,為肝臟解毒的作用。我們鄉下人不知道柳蒿有這么多功效,喜愛柳蒿是因為它充當了餐桌上的常食蔬菜之一,因而,我對柳蒿才有深刻的記憶。
在蒲公英的黃花開滿大地的美好春天,采野菜是鄉村生活的一大主題。在這個季節,不管大人還是小孩兒,誰有空誰就會拎著筐,到曠野或山林里去,耳朵里滿是泉水流淌和鳥兒們歡叫的聲音,心情愉悅地尋覓野菜的蹤跡。一天午后,我去村外的河邊采柳蒿,沿著河岸走出很遠,因為我知道,只有走到別人很少去的地方,才會有肥壯的柳蒿。
果然,我隨著彎曲的河流轉了幾個彎,走了將近半個小時,在一段寬闊的河灘上,發現一大片茁壯的柳蒿。我高興壞了,直沖過去,一根一根地采下來,放到筐里。筐裝不下時,我坐在干凈的鵝卵石上,把柳蒿的葉子一一掐掉,又騰出許多空間。這樣反復幾次,小筐裝滿了,我到河邊洗掉手上沾染的泥土和草漿,心滿意足地回家了。
傍晚時分,我算計著在地里干農活的母親快要收工了,就抱來一捆干柴,燒一鍋水,等待母親回來做飯。不久,我聽到母親進院的腳步聲,興高采烈地出門迎接她,接過她肩上的鋤鎬,說:“媽,我采了好多柳蒿,水都燒好了,正等您回來做呢!”
母親笑著夸我:“嘿嘿,我家的老姑娘不淘氣了,還會分擔家務了。”
我一臉得意地說:“那可不,您不能拿老眼光看人!”
母親說:“也是啊,孩子總會長大的。”
說著,母親進了門,簡單洗漱一下,開始張羅一家人的晚飯。用開水焯柳蒿的時候,母親問了一句:“你都挑干凈了吧,別夾帶雜草什么的。”
“挑干凈了,您放心吧!”我大聲應道。
母親不作聲了,專心忙她的活計。焯好柳蒿,母親又對我說:“把浸在涼水里的柳蒿撈出來晾干,你再挑一挑。”
這時,我的肚子已經咕咕直叫,心想著快點兒開飯,我胡亂答應一聲。過了一會兒,我端著盆子,坐在門檻上,把焯熟的柳蒿挑好,碼放在盤子里,然后擺到桌子上面,全家人開始吃飯。我餓極了,捧著一碗黃澄澄的玉米粥,夾起一根翠綠的柳蒿蘸點兒醬,像一頭貪婪的小豬一樣,呼嚕呼嚕吃得滿口生香。突然,母親伸出筷子,“啪”的一聲,把我夾的一根柳蒿打掉了。這一下,我們全都愣住了,我以為母親又像往常似的教訓我吃飯沒有吃相,嚇得縮著脖子不敢出聲。“你看看,上面是什么?”母親板著著臉孔說。
“啊?是……什么啊?”我很沒底氣,但我從母親的問話里聽出來,這次她沒責備我吃飯不注意形象,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氣。
“你還問我?你自己看!”母親的臉色仍沒緩和。
我只好抬起頭來,看母親撿起來的那根柳蒿,這一看,不由倒吸一口涼氣:“螞……”后面的那個字,我沒說出來,脊背早已沁出一層冷汗來。
——那根柳蒿莖上,居然趴著一條螞蟥!我們鄉下人,怕螞蟥甚于怕蛇。村里人說,這種東西愛吸血,如果被它叮住了,它會把腦袋扎進你的血管,隨著血液的流動慢慢進入你的身體里,在里面分泌毒素,讓人痛苦地死去。更恐怖的是,這種東西很難被弄死,甚至它根本就不會死。村里人說,假如你用石頭搗碎它,你搗幾節,它就分解成幾節;你用水燙它,它僵而不死;用火燒它,它的灰燼也能復活。總之,這東西在我們心里極其可怕。螞蟥跟蛇不同的還有,它不像蛇那樣到處亂跑,攻擊人的時候張牙舞爪,兇相畢露。螞蟥寄居在水中的植物上,比如,它會悄無聲息地躲在柳蒿葉下面,偽裝成柳蒿的葉斑,趁人不備,鉆進人的體內。
我越想越害怕,臉都白了,母親的話在耳邊嗡嗡回響:“你能干活,幫大人分擔家務是好事,但做事要細心啊,不然,有苦勞而無功勞不說,恐怕適得其反呢。今天這條螞蟥被我發現了,如果我沒看見,你吃進肚子里去,或者咱家任何一個人吃下去,那后果將會如何呢?”
我做錯了事情,紅著臉向母親保證:“媽,下次我一定注意。”
母親說:“之前媽就讓你仔細挑一挑,你嘴上答應,思想上馬虎,看看,出問題了吧!”
我感到愧疚,幸虧母親細心,才沒出大事,不然,那就麻煩了!
母親又說:“媽沒有埋怨責怪你的意思,媽只是想讓你明白,做事情不仔細,一個小疏忽也許會釀成大禍。”母親一席話,說得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想以實際行動證明自己以后辦事要認真,絕不馬虎,便穿鞋下地,端著一盤柳蒿,重新挑選,清洗干凈,然后再端上桌。
那一頓晚飯,因為發生了這個小插曲,我至今沒忘,牢牢地記在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