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政府需要扮演好三個角色:言論自由的監管者﹑虛心的傾聽者以及理性表達的倡議者。
論自由是民主國家所倡導和追求的核心價值觀之一,在發展個人才智、增強民主參與、制衡政府濫權等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伏爾泰曾說過:“我不同意你說的話,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由此可見,言論自由對于民主社會而言就像空氣至于生命一樣重要。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極其重視言論自由的保護,在美國言論自由保護的發展中,“明顯而即刻的危險”原則是最有代表性的理論,在數十年的適用中不斷進行新的闡釋,使其對不同時期美國的司法制度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明顯而即刻的危險”原則
1919年,美國聯邦大法官霍姆斯在“申克訴美國”一案中提出了“明顯而即刻的危險”的理論,他認為:一切自由言論,其自由程度必須取決于具體時間和空間,換言之,正是外在環境決定了言論的自由程度。在“一戰”后的漫長歲月里, “明顯而即刻的危險”作為美國聯邦最高法院的司法哲學, 在保護言論自由免遭基于技術原因和其內容特質的壓制方面功不可沒。在越戰期間,美國民權運動興起,這一時期所作的判決對“明顯而即刻的危險”理論做了修正,側重于限制政府的管制行為。以“美國國防部訴《紐約時報》”一案為例,判決認為只有媒體報導給國家安全帶來了“立即的﹑明顯的﹑不可挽回的危險”才是對言論自由的違背。這個判決意味著明顯而即刻的危險必須要充分地考慮到包括言說者本人的明確意圖在內的一系列主觀因素,而不是隨便以外在客觀環境的變化為壓制言論自由的理由。
廣義的言論自由不僅包括我們觀念上的言語自由,還包括了出版、新聞和著作自由以及由此引申出來的其他方式的言論自由。不同媒體由于其社會覆蓋面不同,其言論影響的程度也不同。因此美國司法機關在針對媒體適用明顯而即刻的危險原則時,采取了靈活的策略。在有關案件的審理過程中,美國司法機關認為電波媒體應比印刷媒體受到更嚴格的審查,這是因為:第一,廣電媒體具有侵入個人生活的獨特性質;第二,廣播電視在美國人的生活中已經非常普及,即使幼年尚不識字的兒童也容易接近。靈活的審查制度,在賦予民眾充分自由表達思想權利的同時,也保持國家管制和媒體的市場化運作之間的平衡,從而為民眾構建了一個不受禁止的、強健的,以及完全開放的公共問題辯論環境。
“明顯而即刻的危險”原則的質疑
最近二十多年,隨著社會的發展,人們關于言論自由的討論從政治轉移至仇恨言論、淫穢物品及競選捐款,爭辯的主體也由公民與國家轉變為社會內部不同公民。在司法審判過程中,美國最高法院越來越傾向于禁止國家根據言論所說的內容而對言論進行管制,即“內容中立性”。其要求國家在兩種不同觀點之中保持中立,禁止國家優待或冷淡某一種觀點以保持思想的多元化。然而一些學者認為極端的自由價值觀及由其衍生出的對于不良言論管制的有關策略是存在缺陷的。基于米克爾約翰將言論分為公共討論和私人討論的理論,歐文費斯認為“言論在憲法中之所以被如此重視,不是因為它是自我表達或者自我體現的形式,而是因為它對于‘集體性自決’具有本質意義。”也就是說,費斯認為言論自由的價值有兩個層次: 一是個體自由價值; 另一個是為民主決策提供充分信息的自由價值。第二個價值以第一個價值為基礎,但是在費斯看來,第二個價值更為重要,這種重新定位改變了傳統中對言論自由價值一元化的認識。費斯認為毫無限制地放任每個人自由地表達自己的觀點,并不能使社會中各個成員獲得平等地表達自己的機會。在民主價值的指導下,國家有義務將部分人的言論利益置于其他人之上。
“明顯而即刻的危險”原則的缺陷
“明顯而即刻的危險”原則雖然限制了國家對于言論自由的不當管制,但也允許包括種族歧視在內的某些不當言論的存在。在布蘭登伯格訴俄亥俄州一案中,判決認為國家只有在個人或者特殊群體發表不當言論,并著手實施其中的程度嚴重的危害性行為時才能對其進行管制,但是僅僅是發表了個別言論而不采取立即的行動,那么這種行為就因其危害性小且不即刻而不受到國家的管制。這就帶來了兩個問題:一,極端思想引發的暴力事件增多;二,放松對某些不當言論的管制侵犯國際法所規定的有關自由平等的基本人權。
與美國一樣,歐洲社會也十分重視言論自由的保護,不輕易對言論進行管制。于二戰后長時間的和平發展,歐洲對于包括種族歧視言論在內的不當言論的的管制也不像以往那么嚴格,這使得極右翼和極端組織有了一定生存的空間,各種極端思想所引發的暴力事件頻發。2011年挪威于特島發生槍擊爆炸事件造成了大量死傷,罪犯是一名基督教原教旨主義者,仇視多元文化,并曾在互聯網上發表反穆斯林言論,但是由于案發前沒有任何犯罪記錄從而從未進入警方視線。由此可見,將暴力行為和主觀意圖作為管制不當言論的決定因素存在嚴重缺陷:一方面暴力行為人并不一定就是不當言論的發表者,更多是此種言論的擁護者,這類群體會因沒有違法記錄而逃避司法機關的監管;另一方面放任不當言論傳播容易影響他人接受該言論,尤其是對缺乏認知能力的青少年。而美歐社會因經濟危機而引發的社會危機不斷,使得人們更容易接受極端言論和思想。監管制度的不足,使得政府盡管花費大量精力,仍無法有效的防止極端事件的發生。
鑒于二戰中對于人權的踐踏,戰后國際社會同心協力建立了國際人權保護機制,《世界人權宣言》、《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等世界人權條約都有關于禁止任何歧視并保證所有的人得到平等的和有效的保護等基本人權的規定。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賦予了民眾享有言論自由的權利,但是沒有規定言論受到何種限,法官必須根據個案結合判例進行審判。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的法律體系側重于限制政府對于言論的管制,因而賦予了民眾范圍十分廣泛的言論自由權利,這種對于言論的保護在適用中就與國際人權保護存在一定的沖突。而根據《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十九條第三款的規定,言論自由的行使帶有特殊的義務和責任,得受兩個大方面的基本限制:一﹑尊重他人的權利或名譽;二﹑保障國家安全或公共秩序,或公共衛生或道德。由于各國法律對于“名譽”、“國家安全”、“公共秩序”等有著不同規定,往往導致出現國家以保護言論自由為借口拒絕對一些不當言論進行管制的現象。在猶太社區訴挪威一案中,挪威納粹組織在2005年發起了一場旨在紀念納粹頭目游行,隨后發生了幾起暴力事件。挪威最高法院認為游行活動沒有直接導致暴力事件,并以保護言論自由為由宣告發起者其無罪。聯合國消除一切形式種族歧視委員會在經過調查后認為挪威相關法律沒有很好的起到禁止種族歧視的作用,建議挪威政府修改相關法律以消除先前判決帶來的影響。可以看出,國際人權條約認為法律不僅應禁止歧視性規定,還應起到一個積極保護而非消極中立的作用;不論是在公開場合,還是以某種行為發表違背國際人權準則的不當言論都是被國際人權條約所禁止的。明顯且即刻的危險原則過分強調了個人的自由以及對國家管制的限制,而忽視了國家應保障國際法基本人權的義務。該原則并沒有平衡好個體與大眾之間的權利義務,以保護言論自由的名義放松對沒有即刻危險性不當言論的管制,只能使弱勢群體陷入歧視性的社會環境下,加大了他們受到歧視及暴力傷害的風險。
對中國言論自由保護的啟示
目前我國網絡媒體高速發展,但網絡言論表達存在巨大問題。地域歧視﹑煽動民族對立﹑網絡謠言以及侵犯他人人權的言論層出不窮。現代社會是一個多元化的社會,各種利益團體總是想利用各種媒介來建構一個對自己有利的輿論環境,媒介本身也會因自身利益而進行一定的價值選擇。在這其中,我國政府需要扮演好三個角色:言論自由的監管者﹑虛心的傾聽者以及理性表達的倡議者。政府負有保護言論自由﹑管制不當言論的義務,維護絕大多數人民的利益符合我國社會主義的國家性質,政府應當采取措施保證各民族的平等及和諧共處,嚴禁煽動民族對立等違背基本國際人權言論的表達和傳播。政府還應該是一個虛心的傾聽者,正視來自民眾和媒體的批評,嚴格限制公權力對言論的管制,為自身發展營造一個良好的監督環境。在某些情況下,政府還可以通過分配公共資源,例如對公共基金的適當分配,成為自由的朋友和守護者。除此之外,政府應同媒體進行交流合作,制定有關的規章制度,共同倡導網民理性表達觀點,創建和諧的網絡環境。
(作者單位:鄭州大學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