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在復雜的還是簡單的情形之下,總是環境,就是風俗習慣和時代精神,決定藝術品的種類;環境只接受同它一致的品種而淘汰其余的品種;環境用重重障礙和不斷的攻擊,阻止別的品種發展。”(丹納《藝術哲學》)在世界古典園林類型中,有意大利的臺地園、法國的平地園、英國的牧園、日本的水石庭,育化在中華文化的肥壤沃土中的中國園林則是以“可居可游”的自然山水園為基本類型。
中國的自然山水園的創作原則是“天人合一”哲學觀念和美學意念在園林藝術中的具體體現,即純任自然和天地共融的世界觀的反映。
中國古代哲學宣揚人和自然的統一和和諧,提出了“天人合一”的理論命題,以天人合一為最高理想,體驗自然和人契合無間的一種精神狀態,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精神的核心。
中國歷史上各個時期對于“天”的熟悉并不一致,殷周時代的“天”有時指超自然的至上神(人格神)。春秋戰國時代的“天”,已經由至上神過渡到自然之天,即自然界的蒼蒼天空。宋明時期,唯物主義思想家以“氣”講天,指物質世界之總體;唯心主義思想家以“理”講天,指最高原理、最高理念。對“天人合一”的內容所指也不同,如漢?董仲舒的“天人合一”,含牽強附會內容;宋?張載的“天人合一”,主要肯定人和自然的統一,認為天地如同父母,天地和人都是氣所構成,天地的本性和我的本性也是統一的,人民都是兄弟,萬物是我的朋友。
道家主張“以人合天”,提出“法自然”、“法天貴真”,儒家探究“以天合人”,所以,中國的古典園林遂成為“藝術的宇宙模式”(王毅《園林和中國文化》)。法國藝術史家熱爾曼?巴贊說摘要:“中國人對花園比住房更為重視,花園的設計如同天地的縮影,有著各種各樣自然景色的縮樣,如山巒、巖石和湖泊。”中國園林在營構布局、配置建筑、山水、植物上,竭力追求順應自然,著力顯示純自然的天成之美,并力求打破形式上的和諧和整一性,模山范水成為中國造園藝術的最大特征之一。
基于天人合一的思維模式,人們“渾萬象以冥觀,兀同體于自然”,因而,從根本上缺少形成宗教的思想基礎。占中國文化主導地位的儒學強調人本主義的道德觀;道家創立了“本體論”學說,以之為基礎的道教雖胎生于陰陽五行和神仙方士,但它所宣揚的“三昧”或“禪那”的目的和印度的“利雪斯”是完全不相同的,印度人尋求的是足以使他們能夠統治神的一種苦行感化力,而道教尋求的卻是宇宙中萬物的永生,修行只是道教用以達到目的的方法之一。道教也區別于西方禁欲主義的宗教,具有世俗化、現世化和迎合人的現世俗望的特征。中國佛教中最有勢力的教派是有別于印度佛教的禪宗,禪宗所指的“佛”,是無牽無掛、無憂無慮、不欲、不求、不爭不奪、超乎是非榮辱之外的精神麻醉之人,理論核心“超脫”,也只能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才能實現,所以它倡導的是“頓悟成佛”,廢坐禪廢戒律,將“修禪”變成了“修心”,完全變成了中國化的佛教,大大淡化了本來意義上的宗教色彩。
“外適內和”的生活觀和中國園林的“可居可游”
基于“天人合一”的宇宙意識、以“和”為貴的哲學信念,中國古代的士大夫們往往把和自然界的“外適”,導致身心健康的“內和”作為人生的最根本的享受。白居易《廬山草堂記》說廬山草堂能使他感到“外適內和,體寧心恬”,感到的身心俱適、恬淡自甘的心理。“內和”,重在心靈境界的平和舒適,享受一種超然物外的情趣和樂趣。
“和”揭示了宇宙運動的規律,是自然的最佳境界和終級狀態。“和”作為古代哲學的一個典型的基本范疇,含有重要的理論意義。中國古代《太極圖》中的陰陽交界的S型曲線,便代表著一團元氣流動著的“生命線”,中國園林藝術形式也體現了這條“生命線”的運動足跡,如主張人和自然之間的和諧、自然和建筑之間的協調、動靜的統一,對淡泊、平和、清新、幽遠的推崇等。強調和自然的親和關系,注重和諧和中庸。
生活在“可居可游”的園林中,是怡性養壽的最佳所在。費爾巴哈講到過“一種精神的水療法”,認為水有一種驚人的治療力,他說摘要:“水不但是生殖和營養的一種物理手段……而且是心理和視覺的一種非常有效的藥品。涼水使視覺清明,一看到明凈的水,心里有多么爽快,使精神有多么清新!”園林花木有凈化空氣、吸收噪音、調節改善小環境的氣候、吸收紫外線、提供綠蔭、防止眩光等功能,它不但能通過光合功能和基礎代謝,呼出氧氣,而且能吸收二氧化碳、二氧化硫、氯氣等對人體有害的氣體,還有濾菌、殺菌、松馳神經,減輕精神緊張,解除身心疲憊、健胃驅風,提神益氣等功效;水生植物也具有凈化水體、增進水質的清潔和透明度等功能。清康熙說摘要:“朕避暑出塞,因土肥水甘,泉清峰秀,故駐蹕于此,未嘗不飲食倍加,精神爽健。”他在《芝徑云堤》詩中說摘要:“草木茂,絕蚊蝎,泉水佳,人少疾。”乾隆皇帝《避暑山莊百韻歌》曰摘要:“巖秀原增壽,水芳能謝醫。”就深諳山水的養生之道。“內和”也和中國傳統醫學所論的核心“養神”是一致的。
“返樸歸真”的審美境界
對中華民族審美觀影響最大的是老莊“道法自然”的哲學美學原則,崇尚自然、含蓄、沖淡、質樸,崇尚不事雕琢的天然之美,排斥鏤金錯彩的富麗美。
老子教人“見素抱樸,少私寡欲”,認為“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即素樸是最美的,破壞了素樸,人為的雕飾是不美的。《莊子》主張“法天貴真”,贊美“天籟”,說“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素樸而天下莫能和之爭美”(《莊子?天道》)。其論美并不絕對排斥雕琢,并不簡單地否定人為的藝術,只要能在精神境界上進入任其自然、和道合一的狀態,亦即“心齋”和“坐忘”的狀態,使“天地和我并生,而萬物和我為一”,那么,他所創造的藝術也就可以和“天工”一般無二,即“既雕既琢,復歸于樸”了。
人文精神和中國園林的隱逸主題
“天人合一”是中國山水園林的哲學、美學基礎,隱逸是它的基本主題,體現出深厚、濃重的人文精神。寓善于美的古典審美觀,成為中國古典園林藝術正宗代表的士大夫文人園林文化主體精神,也就是文人園林成為隱逸文化基本載體的思想淵源。
“士”作為知識分子群體,誕生在春秋戰國時期,代表著整個歷史時代的學術造詣和文化水平,具有強烈的自我意識、風節操守意識和人文精神,這些意趣和精神追求也比較典型地體現在士人園林之中。
中國古代以“人”為本位的哲學,是建立在承認人不僅有功用價值,即社會價值,還具有內在價值的基礎之上的,這內在價值就是人的自我價值,主要指人獨具的人格價值,即具有獨立的意志、并具有道德的自覺性。在“天人合一”觀的影響下,人們認為人之區別于禽獸,在于人的心性是和天相通的,天道即人道,于是,便鑄造了一種“內圣”的人格模式。先秦時期,“內圣外王”之道,就成為知識分子所崇尚的理想人格,而且,“內圣”的感召力也一直為士大夫們內心修養的動機和推動力。
“隱逸”成為中國古典園林的基本主題,除了上述大的社會文化背景,還受到在封建社會中形成的全社會的價值觀、歷史上“隱逸高人”作為榜樣的“原型化”、范式意義以及教育、審美的定型化、士大夫文人和整個社會的中庸心理以及農、漁、樵——中國傳統文化的“一主二副”、隱逸江湖、回歸田園、棲息山林的平安性等影響。中唐開始,白居易總結出“中隱”即隱在留司官這條路,并和自己家的私園聯系了起來,園林成為“中隱”者的最合適的載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