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

我受偉君的囑托，到敬老院探望他的母親。院長是個女的，矮矮胖胖的個子，面無表情。我看到一個瘦得皮包骨的老人，伸長了竹竿般瘦弱的腿，神情癡呆。她看到我們，只是抬頭望了一眼，就繼續(xù)望地面。

“吃過飯嗎?伯母。”我趨上前去問了一句。老人沒有回答；再問一句，依然沒有回答。“這兒的老人，大部分已喪失說話能力。”女院長說。“一年到頭不太有人來看她們。”

“她們的子女呢?”

“大部分移民去了。”院長說，“她們有的想跟著移民，兒女嫌拖累；有的倒是想帶老人家一道走，她們又不肯。她們的兒女怕老人沒人照顧，只好把她們送來養(yǎng)老院……”我試著跟七八間房間里的老婆婆對話，果然，她們只是抬頭、愣愣地看你一眼，就當你不存在，不睬你了。

我的心好不難受，長年累月沒人跟她們說話，她們連說話能力也喪失了。這真是教人欲哭無淚。

一個老婆婆坐在小院的小凳上，看著面前泥土上一株小樹發(fā)呆；一個老婆婆則坐在露天陽光下，低垂著頭，背弓得像一只蝦。我終于打聽到，偉君的母親真的病重，被送去急診了。從敬老院出來，我迅速打了長途電話通知偉君……他又問了一些細節(jié)，我說，你回港再說吧!

偉君決定回港探母。但誰也沒料到他竟是十天之后才回來。一切還是太遲了。他母親去世了，偉君忙了一陣，忙完母親身后事，他要我陪他上敬老院，找一找院長。

“我想知道母親生前有什么留言。”

“留言?”在敬老院，女院長請我們坐在她辦公臺前的兩張?zhí)僖紊希弧澳憔箖扇隂]回來看她一次，而她在世上就你一家親人。近一年，因為寂寞，沒人與她對話，她已不會說話了。臨終前，她只吃力進出一句話，希望她死后，把她雕成木偶，放在你家。”“為什么?”偉君吃驚地問。

“你一家討厭她活著嘮嘮叨叨，遺棄她；但她掛念你們，希望變成木偶放在你家一個角落。靜靜地分享你們的喜怒哀樂。木偶已不能說話……”

為了懺悔，偉君在異邦家中，請人雕了一個母親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