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日里沒了往日的喧囂,醫院顯得有點冷清。
突然,一輛救護車呼嘯而來,在醫院門口戛然而止。車門一開,擔架上一個血肉模糊、昏迷不醒的傷員被抬出來,還有兩個走路一瘸一拐的受傷者,有人大呼小叫著:“醫生,快來救人哪!”
這時,值班醫生和護士已經出來了,大家手忙腳亂地把傷員送到外科急診室。
這些傷者都是民工,據說他們在拆遷舊樓時,不小心墻倒被砸傷的。
由于人手少,值班的醫生護士幾乎是小跑,但手術準備工作還是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要命的是今天外科值班的主刀是一個獲得執業醫師資格不久的年輕醫生,很讓人捏一把汗。
果然,當年輕醫生從消毒間出來時,他繃著臉,神情凝重。
這時候,不知從哪個病房里出來一個穿著病號服、年過50的男人。他身體瘦削,臉色灰暗,一副典型的病態模樣,顯然病得不輕。只是一雙不大的眼睛瞇縫著,透著深邃與睿智。
看著手術室門前忙碌穿梭的人們,尤其當他看到那個主刀的年輕醫生穿著手術服跨進手術室時,這個男人頓時眉頭微蹙,眼睛里掠過一絲莫名的憂慮。
就見他快步來到辦公室,找到值班的院長,禮貌地請求道:“請允許我進手術室,好嗎?”
男人的話聽起來沒頭沒腦,院長吃驚非小。他瞪大眼睛,不解地看著眼前這個貿然闖入、面容憔悴的奇怪病號,生氣地反問道:“你是誰,為什么要進手術室?”
男人淡淡一笑,從口袋里掏出證件,隨之神情一凜,說:“人命關天,手術是關鍵!我……我對那個年輕醫生不放心。”
院長怔了怔,接過證件,仔細看了看,不由臉顯敬意,忙站起身,熱情地握住男人的手,“哦,原來是林先生?久仰,久仰!”又面露難色地說:“林先生多慮了,那個醫生雖年輕,但外科手術經驗還是有的。你不是本院醫生,進手術室,不妥吧?”
被稱作林先生的男人簡單介紹了一下情況,最后鄭重懇求道:“院長,我時日不多了,就算我最后的遺愿吧。難道你忍心讓一個快要離世的人帶著永遠的遺憾走嗎?”
院長的眼圈一時有點紅,解釋說:“今天由于節假日,留院醫生不多,年輕醫生給主刀醫生當助手很長時間了,臨床經驗也是蠻多的……”院長略一沉吟,又顫聲道:“這樣吧,林先生,你可以做好準備,守候在手術室外,一旦有情況,會請示你的。如何?”
林先生點了點頭,不再堅持進手術室。當下,他來到消毒間,嫻熟地換上手術服,腰板挺直,嘴唇緊抿,一臉冷峻,不怒自威,哪里還有病怏怏的模樣?
手術室門口,年輕的主刀醫生被院長叫出來,他剛一探出頭,赫然發現那個男人,失聲驚呼道:“你……你來干什么?”語氣里帶著明顯的埋怨。
院長搶先嚴肅地說:“年輕人,手術中如有疑難處,可請教林先生。”
林先生盯了年輕醫生一眼,默不作聲,面無表情地坐在手術室門口的椅子上。
年輕醫生無奈地看了一眼林先生,嘴里小聲嘟囔著,又進了手術室。
手術室門口的燈亮了,手術開始了。林先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手術室,好像里面的病人是他的親屬,又仿佛他是一個隨時沖鋒陷陣的戰士。
手術室里面,年輕醫生清洗、處理傷口,乃至開刀,一切做得準確到位,只是從以往的助手一下子獨當一面,他看起來稍稍緊張,手偶爾微微有點抖,身邊的護士不時擦拭他額頭上細密的汗珠。不經意間,年輕醫生會抬臉瞅一眼門外,然后又垂下眼簾,全神貫注埋頭手術。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手術終于成功地做完了,病人被推出手術室,人們這才如釋重負般笑了。
手術室外,看著年輕醫生,早已站起身來的林先生臉上露出了慈祥的微笑,孩子氣地伸出手指,沖他做了一個“V”型手勢。年輕醫生臉一紅,也露出會心的笑容。不料,那個林先生驀然間臉色變得蠟黃,身子一歪,倚著墻壁慢慢倒下了。
眾人錯愕之際,就見年輕的主刀醫生猛地撲過去,跪在地上,抱住林先生,撕心裂肺般哭喊起來:“老爸,爸爸,你怎么了?”
爸爸?那個林先生是年輕醫生的爸爸!這是怎么回事?眾人愣住了……
幾天后,在重癥監護室里,林先生吃力地握住年輕醫生的手,嘴角溢出一絲笑容,“兒子,爸這一輩子的確沒救活一個人。但是,我看著你救活一個人,我……我這輩子算是沒有遺憾了!”說完,他頭一歪,病逝了。
“爸爸,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說那些讓你傷心的話啊!”撲在父親的遺體上,年輕醫生泣不成聲。
其實,林先生和那個年輕醫生是一對父子。林先生是本市頗有名氣的主任法醫師,他從事法醫工作,做一個傾聽亡者最后心聲的人,以自己的專業知識還原案件真相、給死者最后的尊嚴,是他法醫生涯最珍視的部分。出于對職業的熱愛,他希望自己的兒子也能成為一名法醫,間接為死者申冤。可是,兒子卻聲明不愿意和死人打交道,一賭氣選擇了學普通的醫學專業,畢業后當了一名救死扶傷的醫生。他曾揶揄爸爸說:“你當法醫,一輩子沒有救活一個人;我當醫生,一輩子肯定能救活無數人!”噎得林法醫啞口無言。畢竟醫生和法醫都沾“醫”字的邊,這一點,林法醫還是感到滿意的。
不幸的是林法醫因積勞成疾,幾個月前查出得了癌癥晚期,就住在兒子工作的這家醫院。那天他“見證”了第一次獨立主刀的兒子順利地救治了一個垂危的病人,深感欣慰,最終帶著笑容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