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時,吳江有一個人,叫郭開山,家里雖不很富,但也有些田產,家境在當地算是不錯的了。他剛娶親后幾年,父親就已去世,只剩母親和小兩口在一起,家里也請了兩個傭人。
父親死后不久,郭開山對妻子說:“家里有這些田產,農忙時請人來做就行了,也夠你們在家衣食無憂。人們都說好男兒志在四方,我是一個男人,也算讀過幾年書,還學過武,應該到外面闖一闖,就算當不了大官,起碼也博一個名聲,給祖宗臉上增光。”妻子也很支持,于是他獨自離開了家。
這一日來到了蘇州,剛走過一家大院前,就聽到一陣吆喝,還傳來打斗聲。他轉過去看,就見幾名官軍模樣的人拿著刀和一群漢子在爭斗,其中一人大呼道:“我們奉旨捉拿東林黨叛逆,爾等不要輕信叛黨,以免遭殺身之禍!”可那些人根本就不理睬,揮著鋤頭木棍繼續(xù)頑抗。那3名官軍盡管武藝不錯,但對方人多,漸漸招架不住。
斗了一會,那3人眼見頂不住,就跑出院子,對方的人也擁了出來。爭斗中,一位官軍被一漢子的長棍打中大腿,一個踉蹌倒在地上,頓時幾把鋤子就要往他身上招呼。郭開山一看不對,和官家作對是要被殺頭的,他一下子撲過去,拾起那官軍丟落的刀子迎上去,眾人見又有人加入戰(zhàn)團,不由都退了一步。
郭開山立即拉起那名官軍就跑,眾人追了上來,兩人跑到一處墻下,郭開山將那名官軍一推上了墻,然后猛力一跳,雙手攀住墻頂,一翻身到了墻上,就聽兩聲尖利的慘叫,這才發(fā)現另兩名官軍被眾人打死了。眼見眾人都追過來,兩人躍下墻后就沿著小巷跑。
等擺脫了眾人的追擊,那名官軍才對郭開山說:“謝謝壯士,今天要沒你,我也死于這些叛黨手中了。”郭開山這才問對方如何會爭斗,那人自稱叫李中建,和前面被殺的兩人都是錦衣校尉,奉上司之命前來捉拿叛黨的。
李中建問了郭開山的情況,這才說:“憑你的手段,來到錦衣衛(wèi)一定有前途,現在我們東廠是魏總督直接管轄,頗得皇上信任,干好了想出人頭地是指日可待的事。你救了我一命,我愿替你舉薦,不過你自己得準備一些銀兩作為開路之用。”
郭開山奇怪為什么還要拿銀子開路,李中建告訴他,這都是規(guī)矩,只憑有本事,進去也得從兵士做起,這樣想升也不容易。而如果能花一些銀子,起碼也能當個小統(tǒng)領,升職就會快些,而只要是個小官,一年也就能把這些錢收回來的。李中建還說,還是因為他救了自己的命才告訴這些內幕,就算到別處求職也是一樣的。
最后李中建告訴他到時到何處找自己,這才說:“我們就此而別,此地不能久留,我還要回去將剛才的事稟報總督,讓總督派人來援助。”
郭開山見自己身上沒多少銀子,于是就返回家,興沖沖地告訴妻子打算賣部分田產去求職,妻子說:“能有出息花些銀子也沒什么,不過你還是和婆婆商量一下。”
這天天剛亮,就聽到門口大響,有人在敲門,仆人打開一看,卻見門外站著一個老和尚,一身衣物顯得很破舊。郭開山聽說是和尚,估計是求布施的,就叫給他送些錢,誰知那和尚只是大笑,并不接錢。郭開山聽笑聲有些奇異,就走出門來看,一看那和尚傻笑的樣子也不由樂了。
那和尚突然停止笑聲問:“你笑什么?”郭開山說:“我笑的是你。”和尚說:“我笑的也是你。”于是大聲念道:“你笑我無,我笑你有,死期到來,大家空手。”念完又哈哈大笑。
郭開山聽他說的話不吉利,就想趕他走,和尚說:“我法號叫‘慧能’,來自天寧寺,得佛祖旨意,知道你的前生也是佛祖的弟子,只是今生還沒人點醒你。我今天來不是要你布施銀錢齋糧,而是要將‘正覺心法’傳授你,你須要細心領會。”
郭開山哈哈大笑,“大丈夫就應當去建功立業(yè),圖個封妻蔭子,躲在寺廟里念經有什么用?”和尚笑道:“有即是無,無即是有,大難來時,一切都是空的。我是看著你這幾日就會遇上災禍,才來點度你的,佛只度有緣人,你既不信,我就去了。”說完飄然而去。
被那老和尚這一攪,郭開山也覺得心煩,也不知這和尚是腦袋有病還是怎地,竟然說自己前生是佛家弟子,真是可笑。到了中午,他便出門去找人,看看托人賣田產的事辦得怎樣了。剛轉過街心,就聽有人在喊:“快幫我攔住他,他拿了我的錢跑了!”就看到有人朝這邊跑過來,后面還有幾個人在追。敢情有人在搶錢呢,郭開山眼看這人跑近了,就走到路中攔住這人。
那人一看有人攔路,突然伸出手向郭開山眼中扎來,郭開山哪會在乎這人,只輕輕一撥,那人就連退了幾步,撞在一面墻上,人軟軟地倒下了。
另外幾人追了上來,一看倒在地上的這人,不由大驚,其中一人探了探倒地之人的鼻息,突然大哭道:“哥哥,你別嚇我啊!你快醒醒吧!”哭了幾聲,突然回過身來抓住郭開山說:“我只喊幫攔住他的,你為什么要把他打死了?”
郭開山也沒料到會出現這樣的事,一探地上之人的鼻息,果然已沒氣了,不由驚道:“怎么會這樣?我只是將他打倒,并沒傷及要害啊,他不是搶錢的嗎?怎么會是你哥?”那人口中叫道:“都怪我好賭,偷了家里的錢又想去賭,結果我哥哥跑來把錢搶走了。”說罷又回身跪在地上,搖著尸體大聲哭道:“都怪我不好,我錯了哥哥,你醒來吧!我再也不去賭了!”
出了人命,郭開山也不敢走了。過了一會兒,捕快已來到,拖著他就要走。要憑功夫,郭開山還是能跑的,但這里是家鄉(xiāng),現在理虧的是自己,又是有家室的人,所以也不敢走。正在鬧哄哄之時,卻看到那“慧能”和尚慢慢踱了過來,哈哈大笑道:“我早看出你會有難的,可你卻不聽我的提醒,現在人死了,你還得辦喪事,還得賠償,官府那里還得找人求情,就算不用償命,你也還得受刑送牢。少則數載,多則10年,你還能去建功立業(yè),圖個封妻蔭子嗎?”
郭開山呆呆地說不出話來,沒想到這老和尚還真是個有本事的人。就聽慧能和尚笑道:“你還愿拜我為師嗎?若愿意跟我修行,我還可替你解了這劫難。”郭開山見闖了禍,只得拜倒在地說:“只要大師能解劫難,弟子愿意跟你修行。”慧能哈哈一笑,“只怕你過了又會反悔。”郭開山說:“絕不食言。”慧能這才說:“我是來度化你的,你本來就是佛家弟子,這就替你解了吧!”說罷要大家靜下來,要將人救活。
眾人見和尚行為怪異,雖然不信他真能讓死人活過來,但也想看看熱鬧。慧能走到尸體旁,舉起手中的拂塵,在尸體上搖了幾搖,突然高聲叫:“還不醒來,更待何時?”只一會兒,就見死尸睜開了雙眼,長長地呼了一口氣,然后坐了起來。
眾人更是大驚,那位弟弟一把抱住哥哥,流著淚高喊道:“你真醒了?哥哥,我以后一定聽你的話,再不惹你生氣了。”
眼見事已完畢,郭開山和慧能到了家,請了香燭,安了座位,請慧能坐上,行了拜師之禮。慧能說:“你前世本是俗家弟子,我也不要你跟我去出家。我傳的這佛法最容易,你只在家里靜心修煉,慢慢就能領悟了。”于是就傳授了他一些歌訣。
過了幾日,慧能突然說:“我寺里還有些事,要先回去,你只在家里用心就行了。”就罷就走,郭開山送出城外才回。
沒想到過了10來天,郭開山突然感到渾身發(fā)燙,請了好多醫(yī)生來,卻都沒能治好,眼見是沒救了。看哭成淚人的妻子老母,只覺得萬分不忍,就叫人去請慧能大師來訣別。慧能很快來到,對他說:“你還有什么難忘懷的?是不是覺得沒有功名不能留傳后世?其實人一死了就一切成空了。”郭開山說:“那些都如云煙罷了,我只恨今生不能盡孝。”
慧能笑道:“看來你的塵緣也還未了,你本來就是俗家弟子嘛,能看透到此步也算有成了,畢竟你還是有緣人,佛不救你還有誰能救你?”說罷讓人端出一碗水,用拂塵在上面搖了幾搖,讓郭開山喝了下去。水一下肚,他就昏昏沉沉地閉上了雙眼。
郭開山醒來,發(fā)現身上輕松了許多,就聽慧能大師道:“你已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應該拋開世俗的一切,靜心修煉吧!”經過一段的休養(yǎng),郭開山的病竟然痊愈了,他跪謝大師道:“弟子此番重生,都是師父所賜,我真正能體會到佛法了。”
慧能大師笑著說:“你切記住,修煉只在心里,并非一定要你去打坐念經,你在家仍可一如既往地做事。但有塵念起時,就想到我身已是死過之人,還管它做啥?這樣就能專心,各種貪念就會消失。還有,在有生之年,好好對你的家人吧!”
郭開山從此老老實實地在家,好幾年就這樣過去了,倒是慧能云游回來,常常路過他家。這天,慧能大師帶著幾個弟子路過他家,他邀眾人進了家,有兩個弟子他越看越覺得在哪見過。
慧能見他疑慮,就笑著說:“你們其實是見過的,你以前不是把他打死過嗎?”郭開山大驚,這才想起是當年的那兩兄弟,不禁問:“你們也去拜師了?”慧能笑道:“他們可是你的師兄啊!你以為我真的能讓死人變活?天下哪有這樣的事,那只不過是當時他使出閉氣功來騙你罷了,還有你那次快病死了,也是為師有意安排的。”
見郭開山露出不解的神色,慧能這才說出原因。這慧能和郭開山的父親年輕時曾是好朋友,郭父臨終前對郭母說過,家里遇上大事不能定斷時,就去聽聽慧能大師的意見。當時郭開山要賣田地去求職時,郭母曾叫人到天寧寺去征求慧能的看法,慧能知道后,堅決反對郭開山去求這份職。但郭開山心意已定,非要走不可,郭母無奈,才讓慧能大師想辦法攔住他,于是慧能大師就安排了一出郭開山打人致死的戲,讓郭開山斷了求功名的心。
郭開山拜師后,慧能看出他對修煉仍然很勉強,估計他對求功名的事還不是完全死心,這才讓他到死神面前轉了一圈,這一下,郭開山才算是徹底打消了那些愿望。
知道了這原因,郭開山拜謝道:“謝謝師父,弟子已知道了,功名雖然榮耀,但畢竟是身外之物。和家人在一起,讓親人安心,卻比功名重要得多。”
慧能大師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實我并不反對你去拼搏,讓家人能過上更好的日子,可當時你要去的地方是東廠,那是閹黨魏忠賢的勢力,這人心狠手辣,結黨營私專權亂政,跟著他的也沒好人,雖然當時很風光,但我知道他是不會有好結果的,所以才不想你去投靠他。這不,這幾年他弄得天怒人怨,去年新皇登基,魏忠賢就已被捕,最后自縊身亡,死后還被鞭尸懸首,其他跟著他的作惡者也都沒好下場。你要去跟著他,現在還能和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