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人到底是做什么的?這是個問題。
娛樂批評自是不假,有了影評人,
你在掏錢包買票之前就能稍微掂量掂量。
不過有時候影評人也不一定說實話,
特別是在網絡四通八達的現在,迫于生計,
有時候和片方“友情互利”也合乎情理。
江湖早就大變,適者才能生存。影評人如果不想被殺死,
還要有很多貓膩要玩。
電影被罵死?才不會呢!
5月18日,新浪微博主辦了一次“微聊”活動,邀請魏德圣、王小帥等11位資深媒體人、影評人、影院經理,總結《賽德克·巴萊》進軍內地的得失。在11位嘉賓中,還有被稱為“中國著名影評人”的木衛二。
活動過程中,王小帥發布的一條微博頗值得人玩味。他說:“我無法跑那么多城市,投資成本和宣發費用不可以與魏導的相提并論。排片問題我無法控制,還需有血腥(應為“血性”)的影評人多多吶喊。誰死都是中國人。希望魏導的片子有所回升,因為有木衛二喜歡。”底下有人評論:王導話里有話。
事實上,這條微博是10天前電影人與影評人“隔空對罵”的一個后續。5月8日,娛樂策劃人不靠譜在微博上截取了一段《北京青年報》所刊木衛二對于王小帥的評論:“王小帥卻好像失去了方向,他拍出了《青紅》這種小文藝片,也交出了《左右》這樣俗爛的電視劇式的作品,更有選擇《江城夏日》這種不上不下的商業破冰。”因為木衛二將《日照重慶》筆誤為《江城夏日》,因此不靠譜譏諷道:“木衛二老師和北青報對王小帥和王超,該有多大的仇啊。”
隨后王小帥也轉發了這條微博,語氣頗帶諷刺:“不認識這位。不知在哪里埋伏的。轉了大家看看。”
接著賈樟柯也卷入戰局,他在微博上說道:“寫給一位朋友:任何真知灼見如果不用善意的心態提出來,你的智慧就不會得到尊重,因為對你來說享受刻薄的快感比分享思想更重要。”
包括《麥田》的導演何平等多名電影人都摻合到這起事件里來,他們不約而同地將炮火對準影評人,仿佛影評人才是國產片票房不佳的罪魁禍首。有的導演則訴起苦,說自己拍片時每天吃著地溝油的盒飯。木衛二覺得莫名其妙,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在這過程中,木衛二也收到了來自《我11》片方的短信。他說,之所以片方不太高興,主要是因為自己違背了一條潛規則:在影片還未正式上映前,不能在媒體公開發布負面評論。但木衛二自己也覺得委屈,因為那篇評論實際上并非完全的負評,而是被人斷章取義。另外,在影評圈混跡了這么久,他自然清楚其中的規則。只是對于已經刊發這篇評論,他實際并不知情。
這不是他第一次收到片方所謂的“警告”,在《翻滾吧,阿信》未上映前,木衛二在媒體上接連發布了三篇負面影評。于是片方托朋友找到他,問他愿不愿意跟導演好好談一談。
幾篇負面影評真的能對電影票房造成如此大的影響?王小帥的筆誤很“內涵”,仿佛影評人沖著一部電影一刀劈下去,電影票房立即“血濺三尺”。在木衛二眼中,片方顯然太過敏感:“影評人這個職業一開始出現,就跟票房完全沒有關系。其實一個影評人發幾篇正面影評帶來的購買力,還不如姚晨轉發一條微博。”
新麗傳媒副總裁張文伯也認為:“以目前的市場成熟度,影評人對大眾的消費引導是有限的。”這位曾做出過去年最成功的《失戀33天》電影營銷的資深行內人說他們并不會過于在意差評,因為差評總比沒有評價強,“有的時候一些電影會在公映前邀請影評人看片,如果有不喜歡的,我們會協商請他們在影片公映之后再發布影評,但通常不會讓他們發表違背良心的槍稿。”
所以影評人與電影人的沖突很少出現在臺面上,像《我11》引發的這場影評人與電影人的“隔空對戰”更像是由于兩方誤會造成的“擦槍走火”。這也從一個側面凸顯出影評人的尷尬:在整個國內電影行業中,影評人所處的地位非常邊緣,然而他們也是最容易“躺著也中槍”的一個群體,稍不注意,他們便會被卷入輿論中心,充當國產電影不景氣的代罪品。
我們是棋子,怎么用是片方的事
在釋凡的自我描述里,有句話欲蓋彌彰:“曾被別人封為京城頭號影評大師,自己從不承認。”
這位“京城頭號影評大師”與電影產業走得很近,他目前就職于樂視網,負責電影專題的策劃,手下還掌管著李仁港和王晶在大陸的粉絲團,平時也時常出席首映、訪談明星,參加各種飯局。在他的微博上,總能看見他嘗試與其他導演互動,當然,幾乎沒有得到過回應。
在這樣一種狀態下,哪還有徹底的獨立可言。當有哥們兒找過來的時候,釋凡沒辦法不寫,這幾乎已經成為工作的一部分。即便自稱比較在利益圈之外的木衛二,前段時間也面臨著同樣的矛盾。看完《黃金大劫案》,很不喜歡。但一個朋友為這部電影做營銷,另一個朋友幫導演做事兒,好幾個朋友都跟這部電影有關系。木衛二心頭琢磨一下,出于利害關系的考慮,只能放棄寫影評。
影評人與片方的曖昧關系背后,自然也有利益為驅動。片方需要影評人來提升電影口碑,而影評人除了有提前看到影片的機會以外,往往也能從片方那里獲得一筆實際的利益。去年釋凡被邀請去一部古裝電影的看片會,到了現場,片方二話不說拍給他一個紅包。拿錢手短,雖然這部片子不怎么樣,但釋凡回頭寫出來的影評,只有褒獎。
他說,這些紅包里的費用從三百到一千不等,自己從來沒有見到有一千以上的。在看片會上發紅包,基本上已經成為電影行業里常見的營銷手段。還有的片方會采取不當場發動紅包,在收到影評之后再以稿費名義發放的方式。不論方式如何,最終片方的目的都是用金錢交易一個好口碑。
釋凡認為既然存在這種方式,那么就有其合理性:“在我們這行里沒有槍稿一說,只有宣傳稿。我要養家,沒有這些錢我怎么弄?就算你不寫也有別人來寫。我們就是車馬炮一個棋子,怎么用是片方的事。”
更加極端的做法,則是雇水軍和槍手。木衛二說自己身邊很多朋友都在做這個:“比如我成立一個皮包公司,片方給我一筆打包費用,我提供50篇影評給你。這已經形成一個產業鏈了。”這些皮包公司的老板很多都是早期的網絡影評人,他們在與片方的接觸中發現這個商機,許多人憑借這種方式發家致富。
Crow是國內第一批網絡影評人,后來他進入電影圈,在去年擔任一部小成本電影的執行導演。他拿出一張電影營銷費用預算單,上面赫然標明了影評人的收買費用:一個一線影評人的價位在2000到5000元之間。
片方不但能收買影評人為影片吆喝,還能充當抹黑競爭對手的主力軍。Crow透露,去年國慶檔兩部古裝大片《畫壁》與《白蛇傳說》,砸了不少錢在水軍和影評人身上,互相攻擊抹黑,一度將網絡攪得烏煙瘴氣,結果兩敗俱傷。
而為很多影評人津津樂道的另一件事,則是《白蛇傳說》的片方在看片會上,直接給到場媒體和影評人每人發了一部iPhone。
這些“收買”新聞并不新鮮,但作為對“金錢收買”十分敏感的一個職業,影評人也面臨著兩重困境。如果一味公正獨立,那么收入會遭受不小的沖擊,但如果只是甘當槍手水軍,則會影響自己作為影評人的公信力。于是有的影評人采用了一些聰明的手段,比如有選擇性地參加看片會,過濾掉一些一看陣容便知是爛片的電影,這樣既能獲取不錯的收入,又能避免突破職業底線。
實際上,歸根結底,他們不過是畸形膨脹的電影產業冰山的一角,在越來越高的電影宣發預算中,花在影評人身上的錢也不過是九牛一毛。在鋼索上尋找平衡的網絡影評人,同身陷電影市場亂象中的所有人一樣,經歷著電影市場的變革。張文伯一句話說得實在:“現在是市場的蓬勃發展期,機會很多,亂世出英豪,干出來的就是英雄豪杰,英雄不問出處。”
100萬元的獨立影評人之夢
Crow很懷念自己剛開始寫影評那時的網絡氣氛,除了對電影好壞的探討,沒有任何烏七八糟的東西。也是靠著寫影評積累的一幫朋友,他才開始拍攝自己的短片,從一個動畫師轉型進入電影圈。
當然,那時候也不存在所謂的影評交易,影評人想要獲取收入的唯一來源,只能是稿費。Crow曾經受邀為一家電視臺的電影評述類節目寫稿,一篇稿子需要寫3500字左右,報酬只有100元。在那一年內,他為這家電視臺寫了近200篇稿子。
Crow自嘲自己是一個絲影評人:“雖然那段日子過得很苦逼,卻能從寫影評中獲得快樂,因為除了與你同樣喜愛電影的人,沒有人關心你寫什么。”
當Crow真正進入電影圈,他反倒寫不出影評了:“因為看到的都是非常技術性的東西,寫出來大家不愛看,也沒有必要寫出來。”去年,Crow為一部投資100萬的小成本影片做執行導演,影片悄無聲息地上線了,在一周之后悄無聲息地下檔。票房只有七八十萬,沒有收回成本。
即便在電影圈的嘗試不算成功,Crow的經歷卻也足以讓許多網絡影評人為之艷羨。當影評人在電影營銷的泥淖中越陷越深,許多影評人也心生倦意,但除了寫影評,自己又能做什么?
曾經以影評人出道的張小北,轉行做了編劇,現在開起了預告片工作室。以Liar為筆名成為最早一批網絡影評人的李霄峰,后來進入陸川工作室,在2007年又作為電影《達達》的編劇和男主角出現在大銀幕上。這兩位算是影評人轉行的成功案例,更多網絡影評人在轉行后散落在電影產業這部龐大機器的各個角落,做著諸如電影宣傳、導演助理、電影雜志記者這樣的工作。但木衛二卻覺得,與其做電影宣傳這種工作,還不如影評人來得有意思。
木衛二說自己除了稿費,基本上沒有什么額外收入,每個月靠寫稿能拿到8000元左右。在外人看來,這個收入已經不錯了。但在電影這個熱錢遍地的行業里,依舊屬于“貧下中農”。釋凡每個月的收入和木衛二差不多,不過他的收入大頭來源于在樂視網上班的薪水。至于稿費和片方發放的紅包,“偶爾拿一點就足夠了”。
與從事電影行業的其他工作相比,網絡影評人在收入上并沒有什么競爭力,精神層面上受到的沖擊卻不比其他工作小。當木衛二被身為影評人所遭遇的事兒弄得身心疲憊的時候,他會跑去參加電影節。在電影節中,他可以將自己還原成一個真正的影迷,完全沉入電影的世界里。今年四月份,他去了香港電影節,兩周時間里,他看了近30部電影。
但這樣的自我麻醉顯然對解決問題無濟于事,如果沒有一套運轉良好的獨立影評人系統,那么網絡影評人的困境就會一直存在。早在去年年底,賈樟柯因為自己監制的電影《hello!樹先生》缺乏影評人的關注,而萌生出想要資助獨立影評人的想法,并表示愿意籌措一百萬元來操作此事:“獨不獨立首先取決于影評人自己的獨立精神,搭臺的除我外和電影業沒有任何關系,戲由影評人自己唱,錢由第三方管。”賈樟柯這樣解釋這個計劃的大致操作方式。
雖然至今還未看見這個計劃有進一步的動作,不過木衛二透露說這個計劃可能還是會實施下去,如果成型,他也會參與到這個計劃之中。木衛二了解到它主要有兩塊內容:一是資助影評人去電影節,二是針對國內院線電影,組織深入討論。而賈樟柯的電影公司只負責出錢,不參與到具體運作中來。
這個“百萬獨立影評人計劃”看上去似乎很美,但背后顯然還存有許多疑慮。比如在國內稿酬普遍較低的現狀下,這一百萬元能夠支撐獨立影評人生存多久?而賈樟柯自己作為導演的身份,來操作這樣一個獨立影評人計劃,又能否真正做到客觀公正?畢竟,在電影人與影評人“隔空對罵”的事件中,賈樟柯的表現讓木衛二深感失望。
“我好奇的是,如果你的第六代兄弟們的電影真的出了問題,你還會愿意讓我們去罵他嗎?”木衛二如此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