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中國最成氣候的高級定制服裝設計師,讓她名聲大噪的,則是尺寸碩大的舞臺和紅毯裝:
歷年春節晚會上民歌手和主持人隆重的禮服,還有北京奧運會上的頒獎禮服都出自她手。
她是郭培,中國第一代服裝設計師。
郭培以宏大的設計出名,始終對細節著迷,而她背后巨大的商業成功,本身就是一個謎。
郭培的客戶名單上有宋祖英、楊瀾、董卿、范冰冰,當然,還有更多極少出現在公眾面前的人物,這些處在名利場頂端的女性的認可,代表了郭培商業模式的成功,她是300個設計師、打板師、裁縫、繡工的老板,除了高級定制工作室,還擁有自己的刺繡工廠,你可以不喜歡她的設計,但你無法忽視她取得的成功,如同她的客戶一樣,主流、顯赫又風光。但是郭培并不看重這些,她說,她的夢想其實很簡單,就是“做一條極美極美的大裙子”。
浮華世界
5月,郭培奉上了自己的第四場主題時裝秀—《中國新娘》,歷經三年的籌備,每一件都花費上萬小時手工完成,對,它們都是大裙子,做工精美,尺寸龐大,幾乎達到了極致。在大秀最后緊張的籌備時段里,我們來到郭培的工作室一探究竟。
這是一棟3000平米的四層小樓,一樓和二樓是接待處和試衣間,鋪陳極盡裝飾之能事。高級定制客戶可以在此處量體、試穿。通常,這些非富即貴的客戶只要來一次,花上一個多小時,就能滿意而歸。
設計師本人還沒來時,你可以坐在鍍金裝飾絲絨面的大沙發上稍待片刻,或者在錦緞包裹的中式匣子中挑選面料樣板,這些面料來自世界上最好的紡織公司,每一塊都注明了到貨日期和可以訂購的尺寸。或者, 你可以參觀郭培歷年設計的大裙子,它們在大廳的另一側一字排開,每一件都曾耗費了上萬小時。轉角樓梯邊,一人高的銅鳥籠中,一只鸚鵡偶爾啼叫,空氣里是漫不經心的浮華。《紐約時報》的記者曾在這里跟著郭培采訪了三天,回去之后,她寫下了這樣的句子來形容這個奇特的工作室。“這里除了低調,什么都有”。
三樓到四樓則是完全不同的氛圍,工藝室、刺繡室、制鞋室、首飾室一應俱全,上百名工作人員忙碌地各司其職,在打板車間里,幾十個設計師和助理在人臺和紙樣間忙碌,在刺繡室,十個女工團團圍住一件嫁衣,正往裙子的下擺上釘南洋珠—每一顆都是貨真價實的珍珠,據說,這件長袍總共要用四萬顆珍珠。
郭培穿著三宅一生的黑色褶皺罩衫現身,腳下是便于行動的黑色運動鞋,只有拍照時,才換上常年備在工作室的小禮服裙,這一點和整個工作室奢靡浮華的氣氛并不一致。她沒有事業型女性的強勢,相反,小女人更適合形容郭培的性格和為人。她對自己的設計和定制的品質,有絕對的自信,用她的話說,“客戶是被慣出來的,我給你做的衣服,你穿上之后就會想找我做第二次的。你會覺得穿著這件衣服的過程是一次發自內心的享受,看見就高興。”
極致之路
大秀在即,所有的設計師都會焦頭爛額,郭培也不例外。一到工作室,助理和手下就追著她解決各種問題,她會抬高聲調囑咐工作人員,要和負責秀場搭建的公司強勢溝通,清楚地表達她的憤怒。“你跟他們說,郭培著大急了,甲醛沒除掉之前,所有的玫瑰花都不能進場!”
為了這場大秀,郭培租下了751 Dpark時尚設計廣場 的“巨罐”和第一車間,展場總面積有上萬平方米,30件衣服做靜態展示,20件走秀,模特都是國內最好的,秀要走兩天,分別安排不同的嘉賓觀看,拍攝則單獨安排一天,只為了無干擾地留下最美的照片。事先的搭建和彩排,需要七天。每一個環節,郭培都要求完美,比如,讓她一早上著急發火的原因,是贊助商從厄瓜多爾新鮮空運而來的特種玫瑰,這些玫瑰每株都有1米8高,將在秀場組成碩大的花臺,她要保證它們不會在甲醛中提早凋謝。
“他們都說我上升星座肯定是處女座,完美主義,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是雙魚座。”做高級定制,細節無處不在,郭培說,很多看似無關緊要的事都要大費周折,才能保證衣服的品質,比如線的粗細、針的號碼,都要與面料匹配。“有時候找不到更細的線,我們會用面料中的紗線抽絲拈線來鎖邊。最細那根線鎖邊不是不能看,但是會讓我覺得鎖邊重過了面料。那就不行。”這次秀中,郭培用到了一種日本產的最新面料,用五分之一發絲細度的纖維織就,紗質輕柔至極,名喚“霧紗”。但是在包縫的時候卻發現,沒有機器能包霧紗的縫,最細的線也太重了,鎖上邊,霧紗就飄逸不起來,最后解決的方法是,郭培找到日本重工重新改裝鎖邊的機器,然后讓紡織廠把霧紗的纖維發來,專門找線廠拈紗,重新制造出相當于1/2根頭發絲細度的細線鎖邊,霧紗做成的云裳才有了“走動都會飄起來”的效果。在秀場上,芭蕾公主侯宏瀾穿著紅色霧紗制成的衣裳起舞,正是郭培想要的效果。
當這些大裙子出現在舞臺上時,因為光線、距離,或者攝影機位,觀眾往往無法看清細節。但郭培不會因此忽略它們,完美,細節和不一樣,是她在采訪中最常提到的詞。她很肯定地說,“我一直相信,服裝的細節,對人有絕對的影響。”舉例來說,盛裝場合的禮服,對穿著者的自信有極大影響。春晚的演出服,雖然跟觀眾隔了幾十米遠,鏡頭拍攝不到,但是在現場,別的演員或者導演能看到,所有能看到的人都會給你反饋,哇,這么精細。“這種感覺是不一樣的。”
在看不見的地方花成本,已成了郭培的習慣,她設計的禮服,刺繡的布底一定要用最好的,幾年前設計的“小金”禮服,布底是棉麻合織,織成之后涂一層金箔在表面。刺繡完工后,根本看不到布料,但郭培算的不是這筆賬,這種布料是4800元一米,一件衣服用三米,最多一萬多元,十個月的刺繡,工費要遠超面料成本,“只有告訴工人面料的矜貴,他才能全身心投入”,一針一線下來,效果就變了,“雖然舞臺上你看不到這個布底,但是它散發出來的精神不一樣。”
在極致之路上,丈夫曹先生給了她最大的支持,不只是精神上的—曹先生的家族在臺灣經營紡織面料。“他給我打開了一個嶄新的世界,在北京出去很難,一開始我只能接觸到日本的面料。意大利人知道你買不起,不會把最好的東西給你看。”在丈夫的引導之下,郭培開始懂得國外紡織廠昂貴面料的好處,意大利的面料從染色、基底到提花技術、面料成分,什么都好,“人家有幾百年的現代紡織歷史”。
中國式定制生意經
和在那個年代創業成功的大多數人一樣,郭培極有魄力。1986年,她畢業于北京二輕工業學校服裝設計專業。學服裝設計,在當時并不是熱門的志愿,她的鄰居一直認為,這就是“當裁縫”,但是開明的父母支持她的想法。
畢業后,郭培被分配到一家童裝廠工作,是體制內的工作,還有國家干部的身份,一年之后,她在所有同學之中第一個辭職下海,來到當時不被看好的民營服裝公司做設計,開始了自己在成衣界的輝煌。這以后,郭培曾經在天馬、米蘭諾等當時的國內知名品牌擔任近十年設計師,在她擔任首席設計師的時代,天馬每年有上億元的銷售額,每一個系列都能當季售罄,零庫存。
1996年,郭培已經在業內擁有了足夠的話語權,她是最早的“中國十佳設計師”之一,自己創業,成了她心中醞釀已久的想法。離開的原因,還是裙子,“我一次一次跟老板提過,我的愿望是做一條漂亮的裙子,我只要一條漂亮的裙子,他一次一次地答應我,總是說,做完這季之后吧,然后又一次一次地回絕我,你做它干嗎呀,又賣不出去。”但是做漂亮裙子的夢想依然在召喚她,最后,郭培下決心離開了天馬,也離開了帶給她第一桶金的成衣業,帶著積攢下來的六十萬元,她單飛了。
創業之路有過不少艱辛,開創品牌的時候,國內沒有高級定制一說,她靠給別的公司外包設計服務謀生,最早的定制客戶是要參加晚會的民歌手,郭培先征服了張也,然后是整個圈子。現在,對于慕名而來的明星和財富女性,郭培兩個字就是招牌,而她本人的個人魅力和交流方式,也相當加分。尊重客戶的生活圈子,是打動客戶最好的辦法。和禮服定制一樣,讓客人感到自信就對了,郭培很耐心,她會選擇從一個最小的建議入手。
“有一些人,來自三線城市,很有錢,可能是做農產品、礦業發家的,一直在掙錢,從來沒有想過花錢的事,身邊的人都是因為她有錢才恭維她。”即使對這樣的客人,郭培也很講究溝通方式,絕少給人打擊,而是循序漸進地引導,在她看來,首先要教她們放棄無性別的強人身份,學著當個優雅的女人,“很多女人回家也以為自己是老板,搞得家里人都和她有隔閡,孩子也不親,丈夫也不跟她纏綿了。在公司發號施令,回家也自然而然這樣,我的建議是,到家先別說話,把頭發放下來,換一件柔軟的、真絲的、顏色很有愛的家居服,再開口說話。這個時候哪怕只是問問,晚上吃什么呀,語氣都會不一樣了,家人給你的回饋也不一樣的。服裝能改變人,能滲透到各個方面,這是我定制的觀念。”
郭培自己堅信這個理念,也因為這樣的想法,她推出《中國新娘》的主題秀,希望在婚紗之外闖出一片中式嫁衣的天地,這是經過精明規劃的商業考量,不久,由“中國新娘”概念引申的嫁衣品牌“”旗艦店會落戶上海外灘,店內基本款式嫁衣的定價為5萬到20萬,為了一生一次的婚禮奢華一下,中等以上的城市家庭大概都愿意負擔。而中國風格的嫁衣需要精細的刺繡工藝,無疑可以最大限度利用郭培現有的資源。
可以預期的是,郭培將為自己華麗精致的大裙子,找到新的、更廣闊的市場。這些大裙子,正用她的方式,點綴一朵名叫盛世的浮云。
對話郭培
我的人生追求就是做一件極美極美的裙子
F:我看到你工作室所有的設計,都很震撼,但都是以繁復取勝,幾乎沒有簡約的東西。
郭:我生活中所有的設計沒有繁復的時間。我做春晚的演出服,最長的時間大概是15天,春晚的節奏是兩天一次彩排,甚至提前一兩天才來找我的人都有。今年春晚的新主持人李思思臨時來找我補救一件小禮服,我兩天就做成了。董卿的衣服,也沒有超過十天二十天。其實平時我做很多生活裝,立體剪裁的,都很簡約。但是我特別喜歡細節,我迷戀中國式的、傳統的東西。去過歐洲的博物館你就知道,所有博物館里珍藏的東西,有年份有歷史價值的,精美都是人工取勝。簡約的東西雖然在流行之中,不管它是什么大牌子,流行過去之后,你就只能把它丟掉了,它只是塊布。
F:所以你設計的野心是為了衣服能夠傳承下去嗎?
郭:這不是我的野心,而是我的一個愿望。我作品中的衣服,絕不是為了明天你穿上,甚至從沒想過誰來穿,你買我也不賣,我也不想再用五萬個小時來重復了,我只想證明我能做到的程度。我的人生追求就是做一件極美極美的裙子。當我做完一件裙子之后,我還是相信,下一件會更美。這是我的追求,每個人的追求不一樣。
F:但是你現在設計的衣服不會像以前那樣,被很多人喜歡并且穿著,像以前在天馬的時候,一季五萬件,也是一種成就感,有沒有感到遺憾?
郭:那個時候每天上班坐車都能看到十個以上的人穿我的衣服,剛開始的時候很興奮,后來就到了不能看的程度,經常會有種感覺,她怎么能穿成這樣呢?我和家人朋友逛商場的時候,都繞著自己的貨場走,那時候我給自己的解釋是,好賣的不一定是好看的,好看的就不一定是好賣的。
現在我并不急于讓多少人都穿我的衣服,我只想讓每個穿我衣服的人都好看。當然在定制服務中也并非總是這樣,有時候做完了也不想宣揚,那只是一次純粹的服務。顧客的眼光、要求、品位,還有她強烈的自我,會讓你沒有空間,當你依順著她的時候,你就會覺得不完美。但是現在,大家帶著信任來找我,做定制就做得很舒服,之前也有一部分人,我真的遇到過,雖然不多,按照她的要求做出來的衣服,不夠我自己的標準,但是顧客回來說,太美了,我一穿別人都說好,快,再給我做幾件。什么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圈子,每個圈子的審美,高度不是統一的。
F:之前你提到,所有為客戶做的定制服務,在設計上,你花費的時間不過是一兩個小時,會不會有客戶說,這么多錢怎么這么快就把我打發了呢?
郭:沒有客戶這么說,但曾經有過一個意大利的設計師這么跟我說,他說你不能當著顧客的面這么快就把設計拿出來,你一定要讓她來第二次,這樣才顯得你的設計值錢。可是顧客可能沒有時間來第二次了。我通常都是一個小時弄完,如果讓她來第二次的話,對她來說太麻煩了。我也不可能在她走了以后,再拿她的東西重新思考一遍。除非很熟悉的顧客提前打招呼,比如楊瀾說,我要去英國,參加查爾斯王子的一個活動,那我就想想,等她來了就給她畫幾個圖,甚至有時候只是發個傳真給她就可以了。
F:有沒有想過去巴黎辦秀,或者把自己的設計帶給全世界看?
郭:我不是很刻意,如果讓我花錢,我不是很愿意。在北京做一場秀要花五百萬,到外地可能要八百萬,到外國就更多了。我不希望給自己添加這么多額外的東西。實際上,有些牌子去巴黎辦秀,是沒有幾個外國人來看的,花錢辦了一次,回來狂吹噓,我覺得很虛偽。超越內容的包裝,我不喜歡。在國外做展覽,我希望是自然而然,是別人對你發出邀請,如果是自己花錢出去做秀,卻沒幾個人來看,會不會覺得很沒自信呀?
F:你會希望別人怎么概括你服裝的風格?
郭:其實我根本不在乎。風格不重要,我是很隨性隨心的,以后別人說郭培是什么風格,他總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