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兒子小時候因發高燒沒有得到及時抑制,而留下后遺癥,影響到他后來的智力發育,很吃力地讀完初中便輟學在家。到了成人年齡,我們試圖在本單位為他安排個工作,但始終沒能如愿。為了給兒子今后漫長的人生尋求生活出路,三年前不得不把積攢買住房的錢拿出來買了一處臨街的門面。門面上下兩層樓,計一百多平米。那年妻子正好辦了退休手續,于是便張羅起開店的事情來。
我和妻子在單位均在政工部門工作,沒有絲毫經營頭腦和經驗;我們雙方家庭老幾輩也沒有人經過商,沒有這方面的遺傳基因。對于我們來說,只能在張白紙上信手涂鴉。經營什么呢?經過反復思考,決定先開個花店試試吧。因為妻子曾經為了開發兒子的智力,帶他去花店學習過絲網花的扎花技術,妻子有興趣,也有一定的基礎常識;不會多累多忙,又顯得干凈、高雅。然而絲網花這個東西畢竟不是大眾百姓的生活必需消費品,花店開張后,光顧者寥寥無幾,經營慘淡。店面附近有兩個大的生活小區,有幾家高中低檔飯店,人脈較旺。于是我們最終決定開個煙酒、小百貨超市。到有關部門辦理了應有的合法手續,注了冊,兒子是“法人代表”。每當熟人喊妻子老板時,她總是開心地笑著說,俺兒子是老板,我是為兒子打工的。緊接著我也到了二線年齡。單位里的事情越來越少。平時大部分時間都在超市幫忙,也和妻子一樣,充當起為兒子小店打工的角色來。
本來想擇個黃道吉日搞一個開業慶典儀式的。后來考慮如果搞了,必然要邀請我們單位一些部門的老領導老同事和左右鄰居幾個店面的老板前來祝賀。人家既然來了多少都要破費一點,比如買個花籃送個鏡框什么的。再說,他們于公于私都很忙。我和妻子一貫的為人宗旨向來是能不給別人添麻煩盡量地就不添了。如此悄然開業,反而我們心里會感到十分踏實、坦然的。
平時都是他們娘兒倆看店。我主動承擔起諸如上街買菜,在家洗衣、做飯,甚至是刷鍋洗碗、打掃衛生等后勤服務的角色。店里忙,我就去“頂班”。看店、家務兩不誤,感到很充實,似乎減少了因脫離工作崗位而引發的隱約失落感。
前來光顧小店者可謂各色人等。一些社會上貪小便宜的人,瞅準我們剛開業沒有經驗的縫隙,乘虛而入,盡展坑蒙拐騙之能事,于是我家受騙上當之事屢屢發生,讓我們著實心灰意冷一陣子。比如收假錢。往往東西賣了,錢收了,等人走了才想起來在驗鈔機上驗證,待發現假幣,騙子早已不見蹤影了。開張初期,百元假幣收了五六張。還有近似于搶劫的行徑。一次,兒子和他剛結婚的老婆在店里,我和妻子在家做其他的事情。也是有意識地單獨鍛煉他們獨立經營能力。然而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有兩位西裝革履的青年男子要了幾條高檔香煙,孩子們賣貨心切,沒先收錢便給他們拿煙,2000多元的香煙到手,錢不付,他們便乘坐一輛小轎車遁去。嚇得兩個孩子嗚嗚地哭了起來。
騙子騙人的伎倆真是五花八門,防不勝防。不僅孩子識別不了,就連有過幾次被騙教訓的我也沒能幸免上當。這天上午,妻子帶兩個孩子走親戚去了,就我自己在店里。一位穿著、長相極為樸實的中年男子走近柜臺,與我拉家常、套近乎。說他的孩子從部隊退伍回來,幾年了沒有落實好合適的單位。現在終于有個單位同意接收他。為了表示對他們單位領導的感激之情,他決定中午在隔壁飯店安排三桌飯。他說飯已經訂過桌了(訂桌我親耳聽見),煙酒就從你這里拿。妻子不在家,我單獨營業,遇到了這筆數目可觀的生意,自然是喜不自禁。連聲說,好好,太謝謝你的支持了!臨近11點的時候,他從隔壁飯店又來找我。說客人11點半就到了,我先把香煙拿過去,酒等人到了我再來拎。當時沒有一點防備之心,就張羅著給他拿煙。什么蘇煙、硬中華、紅皖拿了足足6條,總價1000多元,還取個塑料袋裝好遞給他。他一再說,等一會兒煙錢酒錢我跟你一起算。我說,好好,你先拿去吧。怎么也沒想到,他從隔壁飯店繞了一下,竟悄悄地拎著煙打的而去。一直到12點多,飯店根本連一個人影也沒見來。飯店老板社會經驗畢竟比我豐富,便帶著疑惑過來問我,剛才訂桌的那人你認識嗎?我說,不認識。他說,我看你們拉得那么熱乎,我還以為是你的熟人呢。搞不好是個騙子。果然那人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為此我非常惱火。被人愚弄的羞恥感怎么也揮之不去,同時也為我們這個社會出現如此的丑陋現象感到悲哀!
隨著開店經驗、教訓不斷汲取,警惕性的提高,如今行騙者基本上銷聲匿跡了。那段跌宕起伏的灰色日子,終于以高昂的“學費”為代價而逐漸淡去。反正店面是自己買的,不存在支付房租的經濟負擔,也不需要支付人員工資,每月的毛利剔除消耗、自我消費因素和支付水電費,還能負擔一家4口人每月的生活費及人情禮節等費用。小店經營開始逐步走上了良性循環的軌道。
小小的店面其實就是一個社會的窗口。時間長了,什么樣的人和事都能碰到。比如乞討者。有赤身裸體的;有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有肢體殘缺的;有抱琴彈唱的;也有自稱和尚、尼姑、道士化緣的,五花八門。這些人都是社會上的弱勢群體,只要上門,我們便會多少施舍些錢物。尤其是妻子,她多次送給那位裸體精神病患者幾件兒子穿過的舊衣服舊鞋子為其遮羞;一有剩饃剩飯,便用塑料袋打包送給那位蓬頭垢面,同樣也是精神不正常的年輕小伙子。這人會抽煙,經常地拾些煙蒂來店里“借火”點煙。妻子不僅將打火機送給他,還送給他整包整包的香煙。
上門收破爛者也是門前一條街的常客。他們當中有的是專業拾荒者,大都是來自幾十公里以外的鄰縣農民,在附近租房住,長年以此為生。這些人比較精明,既壓價,又扣秤。反正我們也不在乎賣破爛收入的那少得可憐的零錢。賣破爛時,他們說什么價就是什么價,說多重就是多重。有時候我也數落他們幾句,讓他們誠實做事,老實做人。直說得他們心服口服,有所收斂。也有的是附近郊區農村家有變故臨時操業者,在他們身上仍然保持著老實本分的品質,人窮志不窮。收購價和廢品的重量,一是一,二是二。對待這樣的人,我更是給以同情。一個老頭,70多歲了,老伴死了,兒女又不孝順,只得只身進城以撿破爛維持生計。了解這個情況后,幾次我都把積攢的破爛無償地送給了他,激動得他不知說什么好了。還有一個老頭,每次上門收破爛都帶上一個不到5周歲的小女孩。經與老人攀談,這小女孩是他孫女,她爸爸媽媽都在浙江某地打工,幾年都沒回來過,也很少寄錢回家。老伴已不在人世了,老頭在家種地種不動了,只有把她帶到城里,用賣破爛的錢供她讀幼兒園。女孩很懂事,嘴甜。見我直喊爺爺好。每次來我除了送給老人一些破爛外,還從貨架上取出糖果、瓜子和巧克力什么的零食讓她吃。我問她可想爸爸媽媽,她說他們不來我怎么想他們?我不想。我說,你長大了掙錢一定要疼你爺爺。你看爺爺為了你,這么大年紀了還這么辛苦。她點點頭。然后,她突然對我天真地說,我長大也疼你,掙錢也給你花。說得我心里既酸又甜,多好的孩子啊!
從家里到小店,步行,不緊不慢地大約需要10分鐘的時間。酷夏太熱,又有蚊蟲;嚴冬太冷,舒不開筋骨,店里雖然有床,我們還是回家住宿。為了鍛煉身體,來回都是步攆。每天早晨我都是5點多醒來,然后洗漱完畢,步行上店。路上吃早點,順便再買點蔬菜,以備中晚飯。為的是盡量早開門早營業,以求效益最大化。上午顧客不是太多,我自己完全能夠應付得了,妻子便在家拾掇家務。如果妻子早起先去開店門,我便在家做家務。開店,家不能不要的。要是春秋天,不冷不熱,我便在店里守夜。守夜,也是為了延長關門時間。店里有電視,有電腦,也有不少書刊。關門之后,一人獨處,既能學習,也能娛樂休閑。躺在臨窗的床上,凝望窗外高懸天空中的星月,無限的遐思猶如星月身邊繚繞的云朵自由地飄忽;聆聽著臨街馬路上車輛的引擎轟鳴聲,同時又讓我找回在職時出差下榻賓館那種音樂催眠的感覺。
店里的經營大權實際上是由妻子負責掌握的。盡管她口口聲聲對人家說自己是給兒子打工的。因為目前兒子媳婦還尚不具備獨立經營的能力。她責無旁貸,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別無選擇。我在店里給自己的定位才是打工的呢。首先進貨我不問。妻子不在店,如有業務員來訪貨,見只有我在便扭頭就走。他們知道找我洽談進貨事宜毫無用處;其次是貨款不沾。百元大票收入衣袋,妻子來了,如數上交,如需花錢,再向她要在明處。即使找零的錢我也要主動地放進柜臺的抽屜里。其實,除了買菜,我也不需要開銷什么錢的。我有抽煙喝酒的嗜好,店里都有,隨便享用。渴了有各種飲料,餓了有多樣食品。在我們這個家,開店,我是最大的受益者。我多次對妻子或者別人感慨道:“作為一個男人,身邊有喝不完的酒抽不盡的煙,混到這個份上,我這輩子也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