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西大橋,進了錦州市太和區,從大橋西出口,右行一百米,有個買買提明烤全羊大飯店。它坐落在銜山抱水、波光粼粼、人杰地靈小凌河東畔。
從外觀上看這個飯店,并不華麗,但裝飾很有新疆維吾爾民族飲食文化特點。
飯店主人是一個40開外的中年女人——盧志紅,她干練、利落、人緣好,總是樂呵呵的,待人接物,踐行一個“誠”。
大漠古道客舍青
我是通過畫家、詩人傅立人先生創作的長篇小說《大漠情書》女主人公盧小紅認識盧志紅的。立人把我領到橋西買買提明烤全羊大飯店,一進門,立人喊了聲,小紅,一個眉清目秀,淡妝素裹,高挑身材女人,微露笑靨,輕移蓮步,走到立人跟前,立人高腔大嗓,對我說,這就是小說盧小紅的真實原型——盧志紅。
我們就這樣相識了,盧志紅舉止言談,大方、不矜持、不媚俗,話語簡而賅,吐詞清晰,語式幽默,常用謂語前置的句式,給聽的人新鮮感并有氣勢。
我對盧志紅感興趣的是:她看似平凡,在同齡中年的女人堆里,看上去她的氣質長相與身著打扮有些逆向反差,她揮之而去的是虛無縹緲的不真實。我發現了一個并不多見的睿智以及思想成熟的女人,這主要是她具備了智慧的超人心靈。她沒有拒絕我的采訪,一年來斷斷續續的接觸,我認為她是一個向上者,她喜歡走過了的路和橋。我在盧志紅為我鋪好了的路橋上,走進了南疆和冰封雪地的邊陲關東大地。
兩千年前,東起長安(西安),經河西走廊,出陽關,進西域古道,這條古道是中西經濟交流的大運河,又是中西合璧人類文明的見證。
新疆和田維吾爾族青年買買提明就是在這條藍色通道上結識了漢族姑娘盧志紅,倆人合璧為夫妻。
“葡萄美酒夜光杯”,維、漢兩個民族在“勸君更盡一杯酒”的宴飲中譜寫了民族友誼的贊歌。
只可惜,盧志紅的丈夫買買提明,英年仙逝,在他生命的一片葉子即將隕落的那一刻,他仍然含笑,凝神望著美麗的妻子盧志紅,是她從波峰浪谷的渤海灣,東經120度,北緯40度,遼西走廊名聞天下的錦州,穿燕山,入華北平原,向西,向北,入塔克拉瑪干大漠,一對純情的維、漢戀人,在天山峽谷,在彭加木留在羅布泊瀚海探險之路上,他(她)們的愛情是在這條孕育華夏文明,伊斯蘭文明等碰撞交匯與流變而織出的一幅巨大的紅地毯上的結合。
他們在經濟與文化交流中收獲了永遠探索不完的神秘……買買提明與盧志紅在這條歷史文明交匯的大通道上,他們的愛情在精神禪床疊合中,把死亡看作是一次再生。盧志紅驕傲地悟到,買買提明的死驚天地泣鬼神,盧志紅在等待自己有那么一天,與他還聚在這條古道上,面對蒼涼昏黃的天山大漠,她寧可把自己的生命留在這條路上……
皈依安拉的圣靈
盧志紅的婆婆叫尼沙汗,是維吾爾族一個善良老人,她平生最欣慰的是兒子買買提明給她尋了一個最孝順,最賢惠的兒媳。所以尼沙汗把盧志紅當自己的親生閨女看待;又給起個維吾爾族名字,叫爾之古汗,盧志紅也把這個維吾爾族老人當做自己的親母親。盧志紅每年都要帶著孩子不辭辛苦到千里之外遙遠的新疆和田看望泥沙汗婆婆。老人每每聽說兒媳來看她,就無數次祈禱,企盼安拉圣靈保佑兒媳一路平安。她并且及早準備了好吃的款待兒媳,她用調油無酵餅,為盧志紅提供最佳的食品。
盧志紅并不是剛過門的媳婦,也不是第一次登婆家的門,自打她與買買提明成親多年,婆家的門檻也邁進了無數次,可每次盧志紅上門,婆婆都把她當成一個圣靈降臨到家一樣。尼沙汗老人永遠不會忘卻,在她得了嚴重糖尿病,大腿腳趾末梢神經早已壞死,血流不通,大腳趾潰爛成了黏糊糊拳頭般大的一堆爛肉,從潰爛處散發的令人作嘔的腥臭。尼沙汗老人曾在新疆和田人民醫院診斷過,大夫看了大腳趾潰爛成了可怕的病癥,所有的大夫見了都搖頭嘆息,告訴尼沙汗老人唯一的辦法就是截肢。
當時在和田老家探望母親的買買提明,心里也拿不定主意該怎么辦,他給盧志紅打電話求助妻子看看還有什么辦法不截肢,保住老人腿。盧志紅像天山那樣高聳,那樣偉岸,那樣神圣……又似一顆閃光的珠璣。一個燈塔看守人,在茫茫水天一色的大海上,是一盞指航燈,引路人。尼沙汗老人的腿,雖已嚴重到不能直立下地走一步路,她是被人用擔架抬到錦州愛心醫院治療的。但當尼沙汗老人得知是兒媳婦為她做出的這一治療選擇時,尼沙汗老人的病魔就像被盧志紅一下子驅散了一大半!
盧志紅遵照愛心醫院醫生的囑托,家里人要積極配合做好老人的輔助性治療。于是盧志紅每天用藥水浸泡的衛生棉,在尼沙汗長爛肉的大腳趾上,做按摩消炎。她頂著每天不可避免的惡臭,一次又一次的周而復始地把自己那顆跳動不止的心,當成了藥棉花,在老人大腳趾的爛肉上揉搓著,滾動著,一天,兩天,一周,兩周……
一個月下來奇跡出現了,尼沙汗老人那原來臃腫腐爛的大腳趾炎癥漸漸消失了,拳頭般大的爛肉團被化解了,原來滲透膿水的一堆爛肉,漸次恢復了正常人的大腿,腳趾血脈通了,也不痛不癢了,能下地走路了。尼沙汗老人流著淚在盧志紅面前,她抑制不住的淚水,拉著盧志紅的手:我的圣主——安拉,是你的大恩大德,賜福于我,沒有把我這條腿給鋸掉啊……我這條腿是爾之古汗你給的呀。
盧志紅見尼沙汗婆婆腿好了,她沉浸在成功的喜悅中,并親切地說了一句,“婆婆就是我的媽媽,我必須這樣做”。
我聽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突然感到了自己在她面前無比的渺小……
我剎那間獲得了一個信息,世界間沒有比具有一顆圣潔的心更偉大了……
又仿佛意識到自己是在與一個巨人心靈對話呀!
我這樣定位給盧志紅,出于我對她體驗的結果。
我贊美她從不想給自己留下一份讓人贊嘆的精神,她總是贈貽,而不為自己保留什么。
盧志紅跟維吾爾人做生意有一套獨特的結算方式,她把買賣雙方看成是一組和諧的音樂團隊,這組團隊奏響是壯美的仁愛之音。她給我講了她與維吾爾族阿瑪江2012年初一段商家的故事:
2012年2月阿瑪江從新疆給她運來16噸994箱和田棗,每箱價格600元,16噸大棗,總價為50萬元。這筆生意事先阿瑪江沒有和盧志紅商量,連個招呼也沒打。盧志紅望著滿院的干鮮大棗,轉而瞅瞅阿瑪江,不知如何是好。阿瑪江從盧志紅木然焦灼的眼神中,看出了問題有些嚴重,棗干度不夠,數量太多,這批干棗沒有事先跟她簽任何協議,就冒冒失失給送來這么多,自己肯定被動,但盧志紅沒有把這些看成大問題,只想怎么把它賣掉。對阿瑪江說:“瑪江,這些棗,我全收了。”
阿瑪江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問,“小紅,你說什么?”
我說,我全收了。
真的?
“我啥時騙過你,明天早上我給你卡上打30萬”
盧志紅給阿瑪江吃了定心丸,他臉上露出了笑容。
盧志紅又讓阿瑪江在家待了些日子。
盧志紅專門給阿瑪江清掃,騰出了一間房。
她把與買買提明結婚用的留作紀念的新羽絨被拿出來讓阿瑪江蓋了。
盧志紅又在市場買了電熱器放到阿瑪江屋里。
盧志紅和三個孩子住的屋子一冬天就沒見過熱乎氣,溫度計始終在12到15低溫以下。
她兒子蓋了三條被還嫌冷。
盧志紅剛把棗賣了100多箱,剩余款全部給他打到卡上。
臨走,盧志紅拿出1300元給阿瑪江買了飛往北京機票。
這里外你說盧志紅得搭多少錢!
臨上飛機前盧志紅還跟阿瑪江說:“瑪江,我把錢掙了,你再來找我,要是虧本了你就不用找了。”
天下合伙做生意,對盧志紅來說剃頭挑子一頭沉,按理合伙做生意贏也好,虧也好,得與失雙方應相互平等承擔。可盧志紅卻把與自己合伙做生意的對方,無論在什么形勢下,她定的政策,是讓對方旱澇保收。
盧志紅與阿瑪江做的這個大買賣,是她最大一次冒險。
她的好朋友,一個于田老朋友依明江聽說了這筆生意,給她打來電話,“小紅啊,你是男人生的,還是女人生的,你的膽子太大了……老人的話,言外之意是,你盧志紅是男人生的膽才會這么大。
盧志紅不是一天兩天這樣做了,她之所以要這樣做,她牢牢地記住了真主一句話,‘人要行善,與人有益’。
盧志紅的父親是最早與維吾爾族做過干果生意,他結識不少維吾爾族來錦州做生意的新疆人。所以盧志紅家的一個倉庫成了維吾爾族生意人干果批發集散地,時常在裝卸干果時葡萄干等散落在地上,可盧志紅沒揀一個干果吃,他父親拿把笤帚和一個撮子把散落地上的干果都拾起來裝在生意人的包裝袋里。
盧志紅生活在一個本不富裕的工人家庭,父母都上班,就把最小的7個月大的孩子讓僅有6歲懂事的盧志紅帶著玩。小妹坐在4條腿朝天的桌子里,盧志紅從炕東推到炕西;再從炕西拉到炕東,一天沒次數的推來拉去,不懂事的小妹抓著她不放,哭喊著叫媽媽,還常常把屎尿拉到炕上地下,盧志紅還要管小妹中午一頓飯。
我想盧志紅在她人生6歲的生活舞臺上,她是創世紀的中外家庭中一個最小的保姆。
由于家庭負擔重,盧志紅上學晚,15歲還念小學,小學在錦州一五五廠附近,這里有一大片一戶農家種的白菜地,盧志紅每天上下學要經過這里,她看見入秋后,白菜地里有不少外來人收拾白菜,每天干一兩個小時就能掙2元錢。2元錢在那個年代一天的收入是令人羨慕的高收入。懂事更加成熟的盧志紅便瞞著父母,下了學餓著肚子,也隨大幫趕到白菜地里倒騰大白菜。
趕上一個雨天,盧志紅很晚還沒到家,她母親經白菜地到學校找她,一眼就看見女兒頂著滿天的雨水,渾身沒有遮雨的東西,讓雨淋透了渾身上下。母親把女兒帶到家,才知道女兒是為了給家里貼補一點,就背著父母當上一個違反勞動法的業余農民工。
這是人生之路上盧志紅又制造了一個羅丹之外的“思想者”。這個“思想者”是一個普通中國工人女孩盧志紅創作的。她雖然比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羅丹的“思想者”大約晚了三百年。可是盧志紅的行為使得我們現當代國人應很好地冷靜分析審視一番。
1949年響徹在北京天安門廣場隆隆的禮炮聲,一個偉人站在城樓上向全世界宣告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說明中國人從這天起,就擺脫了貧困的鎖鏈……這意味著中國公民成了新中國的“主權者”,享有了最起碼的生存權。可時代卻沒有完全兌現這個諾言,一個還未成年的小女孩,為了填飽家庭成員的肚子,她重又扮演了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作家夏衍的《包身工》真實角色。
政治家和哲學家們肯定認為這是好事啊,我們有人正興高采烈為像盧志紅這樣少年孩子過早成熟,又像《紅燈記》李奶奶講的,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而祝賀。
我不過多判斷盧志紅從公民法則來解析這種現象的存在是否有獨立自主的合理,但我們從積極健康,正面角度看,盧志紅從懂事那天起,就在特定現實環境中熏陶下,把苦難當成了一筆財富。
盧志紅的母親為了尊重維族人的生活習慣,為了方便維吾爾族到家做客或做生意改吃大油為豆油,到愈發地與維族兄弟姐妹增進感情,一家人豬肉也不吃了。
盧志紅信仰,最終達到了極致,她皈依了安拉圣主最高精神境界;精讀古蘭經。盧志紅對維吾爾族有一種難以割舍的情愫,每年從新疆各地來錦州渤海大學學習的男女維吾爾族青年,她堅持在自家飯店為她們接風,畢業后還要為他們舉行歡送活動聚會。
她還主動為莘莘學子輔導古蘭經。
有一個新疆老人贊她,說盧志紅是新疆大學駐錦州分校的優秀古蘭經教師;還贊頌她是天山上展翅翱翔的一只雄鷹!
黑土地上的生命意蘊
關東黑土地,生長的盧志紅,她打開了許多社會上待人處事的墨守成規的條條框框,制造了鮮活的理想王國之外的難解之謎。她對傳統人格操守的破壞與探索,令許多人費解。
她制造了現實生活沒有的東西。
1995年盧志紅與買買提明在沈陽南二馬路做生意,一天早晨,盧志紅往垃圾箱倒垃圾時,見在垃圾箱旁躺著一個蓬頭垢面、渾身上下臟兮兮小男孩,身上穿的棉上衣,棉花套子都露出來了,小孩穿的是空心棉花套子,蜷縮在地上的男孩已凍得全身發抖。兩眼看人呆癡。盧志紅沒多想把他領回家,把又臟又破爛的棉花套子扒下來,還給流浪兒洗個澡,換上一身棉服。這個孩子8歲,叫石寶庫,是黑龍江龍江縣龍頭村人(蒙古族),很小就失去了父母,靠爺爺奶奶養活,不久前,叫寶庫的男孩,從家鄉來到沈陽,當了流浪者。
盧志紅看石寶庫流浪男孩實在太可憐了,她跟丈夫買買提明商量后,收養了石寶庫。
盧志紅的姑姑聽說侄女收養了一個在馬路牙子垃圾箱前揀來的孩子,并收養了男孩,立馬跟盧志紅急了,說盧志紅犯了傻,還問盧志紅打算怎樣處置這個流浪兒,是臨時管他幾頓飯吃,還是長期收養?盧志紅回答說,這孩子哪也不能去,大冬天不管他了,早晚得凍死。
氣得姑姑要和她斷絕關系。
盧志紅這次所為,又是一次非凡的壯舉。
這大概就是盧志紅創造的精神,無止境沒完沒了的補充延續。
她創造了僅存在這個世界或者說僅存在黑土地上的又一個偶然。
其實,這是盧志紅自個兒的理論突破,是仁者愛人的廣泛意義的超度,她的行為確證了:她自覺皈依了一種道德秩序,這進一步構成了盧志紅思想靈魂深處的真實性的完美。
近二十年了,盧志紅不僅收養了一個蒙古族男孩石寶庫。接下來又從石寶庫貧困的家鄉把他的弟弟石寶才也帶出了小山溝,領到了自己的家。
算一算,連同盧志紅與買買提明婚后所生的三個孩子,加上寶庫、寶才,一個四十開外的盧志紅共撫養五個孩子。
這興許對觀者是個可怕的概念;又是一個近乎不合邏輯真實的錯誤判斷,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哲學新課題。但盧志紅回答了這個謎團。我養這五個孩子,不僅是解決他們溫飽問題,孩子來到這個世界要學會追求、拼搏、超越于我……
盧志紅從塔克拉瑪干與維族結下生死之緣到黑土地上的北疆,一個大回旋,與蒙古族牽扯上的漢蒙民族揮之不去的生命永駐。完全可以在盧志紅來到這世界近半個世紀生涯中,打上一個路樁標示牌,上面可注上:一個永遠愿意負重在沙漠中行走的駱駝,僅僅是剛剛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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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彭中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