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那場戰爭,將軍也許永遠不會認得他這個生長在黑龍江畔阿城那個疙瘩里的士兵。
那場戰爭對于中國士兵來說是刻骨銘心的,對于中國大多數民眾來說卻沒有多少記憶,因為他一直密封在中華民族的歷史檔案里。
終于有一天,一名普通的中國士兵,打開了它塵封已久的秘密。
他的名字叫王軍,現為哈爾濱三五味業集團董事長。
1971年7月15日晚上10點整,湖北應山縣廣水鎮武漢軍區第44師步兵3團營房內。
4連3班班長王軍檢查完班內戰士的拖鞋擺放,剛剛躺在床上,今晚夜間崗哨正好是他輪空,結束了一天的軍事訓練,他最期待的就是盡快進入夢鄉,痛痛快快睡個好覺。
王軍甚至連衣服都沒脫,他是那種挨著床沿就能睡著的人,他準備先睡一會,等到起夜后再脫也來得及。王軍愛喝水,每夜必起,戰友們總是嘲笑他,說他這是腎虛。
迷迷糊糊中,王軍覺得進入了夢鄉一樣:怎么軍號響了,而且這么急促?這不太像連隊的緊急集合,但是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王軍迷迷糊糊中想,真是訓練訓傻了,凈做這種夢。但是他倒是回憶起了,在當新兵時的那個大年初一早晨,就是響起的這種號聲,結果是全團集合到操場,團長對著全團的戰友說:今天是大年初一,我拉了全團的緊急集合,是給你們拜年來了!可是現在怎么會突然響起這個號聲呢?王軍自己笑了:這肯定是在做夢。但突然他停住了笑,他伸頭照胳膊咬了一口,生疼生疼的:這不是夢!是團里的緊急集合!王軍驚的一下子坐了起來,這時鼓咚咚一陣腳步聲,連值班員跑進宿舍大喊:他啥的,你們這群熊兵,全團緊急集合了!
大家呼啦一下都站到了地上,所有的人都意識到不是做夢了。開始緊張有序地穿衣服、打背包,然后向著門前沖去。五分鐘后,全連集合完畢;十分鐘后全營集合完畢;二十分鐘后全團集合完畢。
等到王軍隨戰友五公里狂奔到師部的時候,其他三個比較偏遠的步兵團已經乘坐汽車到達師部大集合場了,這個時候王軍和戰友們才感覺到氣氛變了。師部的主操場上,燈火通明,三面軍旗迎風飄展。習習涼風中,近五千名官兵迅速按建制組成了十個方陣。
天亮了!由一輛蘇式越野轎車和三輛北京吉普組成的車隊漸漸駛入營區大道上執勤兵的視野。
越野車內,一位精瘦的高個子將軍微閉雙眼,他正在聽44師師長向他匯報4個步兵團的臨戰訓練情況。將軍沒有急于給予新的評價和建議,但他的心情越來越迫切地投向于他即將要到達的這支部隊,他要自己看一看這支打仗的部隊是不是還是原來那樣。
強勁的風把指揮臺上的石棉瓦吹打的砰砰直響,卷起的沙粒石子在士兵的鋼盔上又紛紛落下。
勤務兵又一次拂去指揮臺桌子上的沙土,他抬頭的時候正看見緩緩駛進營區的車隊。
指揮臺側道上,44師參謀長趙榮光和其他班子成員,起步向停車坪跑去。
車到。
人到。
趙榮光向前跨了一步敬禮報告:“軍長同志!步兵44師全體官兵迎接‘臨戰任務’列隊完畢,請您指示!”
站在第三步兵方陣里第六路排頭兵王軍聽到這里心里咯噔一下:什么?臨戰任務?要打仗了?!
軍長神情莊重:“部隊很辛苦,稍息!”
趙參謀長覺得一陣哽咽,其他幾名領導也覺得心頭一陣發酸。3年沒有日夜的備戰,要的就是這樣一句體貼的話啊!
就在3年前的7月,軍首長就曾經專門來師里對臨戰準備情況進行調查研究和檢查指導,并傳達了軍委賦予的臨戰訓練任務。
現在,這漫長的三年已經過去,對于非任務部隊來說,這三年是和平穩健的三年。對于步兵44師來說,這三年是等待驗收、等待收獲的三年。
軍長就座于指揮臺中央,其余的參謀人員就座于兩旁。
風,仍舊獵獵地刮著。
軍旗嘩嘩作響,迎風飄揚!
軍徽在會場中央高懸,陽光下分外耀眼。
主席臺正對的步兵方隊相繼呼喊口號“請首長檢視!”一聲聲霹靂的吼聲。軍長的身子微微一震,隨即滿意而激動地點點頭,這是他的驕傲,因為這是自己的部隊,虎一樣的部隊!
人群中的王軍既緊張又興奮,作為一名第二年的老兵,在備戰中,他也算經驗比較老到的了,根據今天這個情況,看來不是例行檢查,不是演習,而是動真的了。三年備戰中,大家都說只是備戰,只是訓練,沒想到真的要打仗了。王軍不禁心頭微微一動,這可是真槍實彈的上啊,不是平時在那胡思亂想,但是他很快就平靜下來,因為首長還沒明確什么事情,自己還是先安靜下來。
軍長站起來,抖掉自己身上的風衣。王軍看到,這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將軍,非常魁梧,這是自己最羨慕的軍人形象,于是,他有了興致。
軍長拿起話筒說:同志們,空軍高炮十五師擴建,你們愿意去最艱苦的地方嗎?
不是豪言壯語,但卻非常有親和力和吸引力。
刷!刷!刷!王軍覺得有一股子熱血突然撞擊著大腦,他有一種自豪的悲壯感,和戰友一樣,這是一種本能,他迅速而堅決地舉起了手!
高個子師長很欣慰:很好,你們都沒白吃國家糧食!但是這次參戰只能挑其中一部分,在你們里面,只能有一千人參戰。司令員走下臺來,他提高聲音說:我要親自把關,挑選這一千勇士!
所有人的心都提起來了,王軍也是,既渴望但也有少許心慌,面對未知,他在興奮中顯得有點麻木。
軍長一揮手,參謀人員拿出花名冊開始走進方陣比對著挑選。被挑到的人迅速離開方隊到一側集合,未被挑中的則到另一側集合。
時間顯得很漫長,王軍神情莊重地木然站著,等待自己的命運抉擇。一個絡腮胡子的參謀走到了他身邊,甚至沒有停下來就走了過去,王軍突然覺得失望,一種悲傷陡然升起,就在這時,王軍覺得肩頭一沉,一個渾厚的聲音說:這個也很結實,就你了。原來,走過王軍的參謀又回來了。
王軍穿越人群跑步到了被挑選的方陣里,這個過程他用了不到10秒,他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只覺得有一種持續高漲的情緒在支撐著他。
沒有被挑中的戰士隊伍開始帶離集合場,剩下的一千官兵,屹立在通明的燈光下,他們身后,是很長很長的影子。
被挑中的人組成了兩個加強營。軍長走到隊伍跟前,站在最前面的王軍甚至能感覺到將軍呼吸出的氣體溫熱地撲在自己臉上。
“我叫方銘,是十五軍的第五任軍長,第三任軍長是你們44師的首任師長,也是第二炮兵的首任司令員,向守志。”
王軍心里一顫抖:向守志!多么熟悉的名字啊,想起來了,是當新兵時老班長經常提起的老師長的名字。
老班長的爺爺當過兵,向守志是班長爺爺的連長。在太行山打鬼子的時候,一次戰斗中,兩個鬼子兵向班長的爺爺撲來,向連長眼疾手快,一槍挑了兩個鬼子兵,救了他爺爺的命。后來他爺爺在戰斗中負傷復員回家。班長當兵時,爺爺囑咐他,一定要找到他的連長向守志,那是他一生見過的意志最堅強的中國軍人。
在新兵連的時候,每天晚上班務會后,老班長都要給大家講述爺爺給他講過紅軍時期的向守志故事。
這個故事是班長的爺爺親耳聆聽向守志講述的:紅四方面軍的長征路最長,三過草地,第一次過草地時,反動軍隊布下了竹簽陣,許多戰士的腳就被竹簽子穿透了。
那是一次夜間急行軍,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他帶著一支十幾人的隊伍向阿壩前行。向守志走在最前面,他小心地穿過反動軍隊布下的鐵絲網,突然腳心一陣劇痛,落在地上再也邁不動步子。戰友提來馬燈一看,一根近0.1米長的竹簽子穿過了他的右腳掌,腳背上還露出長長一截。
但情況緊急,隊伍必須連續行軍,根本沒有機會停下來養傷。傷口化膿了,戰友們便將紗布裁成窄長的細條,蘸水穿過傷洞,來回扯動,清除里面的膿血和息肉。每拉扯一下,都伴隨了鉆心的疼痛。
這種疼痛一直折磨了他好幾個月。
第二次過草地更險,向守志一只腳邁進了鬼門關。1935年下半年,大軍從阿壩向綏靖方向進發。來到黑水河時,便橋已被毀掉,南岸則被土匪占領。為保證主力部隊過河,向守志和另外30名干部戰士趁黑夜泅水渡河。時值隆冬,水流湍急,冰冷刺骨,成功游到對岸的只有8名,接下來就是一次令南岸敵軍魂飛魄散的突襲,大部分敵軍在睡夢中被擊斃,但向守志卻因此染上重傷寒。紅軍缺醫少藥,食物供應已經斷絕,向守志病情一度惡化,常常昏迷不醒,戰友們便抬著他行軍。20多天后,部隊走出草地來到綏靖。此時向守志長時間休克,戰友們誤認為他死了,便把他放在了綏靖灘石崖下的山洞里。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蘇醒過來,掙扎著爬向河邊喝水,十幾米的距離,向守志竟爬了兩三個小時。當地居民郝老漢發現后將他救回家,像對親生兒子一樣每天熬小米粥一口口喂他,向守志得以逃過死亡,隨后趕上部隊。
此時,王軍努力地回想著老班長講過的故事,他的心頭陡然發熱,他覺得應該盡快給老班長寫封信,報告這個情況,告訴他,那個他尋找的軍人,崇拜的偶像,現在就在眼前,正是要帶著自己去打仗的將軍。可惜班長在去年就退伍了,他沒有見到這位傳奇式的將軍,沒有實現他爺爺的愿望。王軍心想,班長,你的愿望我一定給你實現。有著高中文化的王軍,喜歡讀書,崇尚偉人,他把“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的話寫在帽窩里。他將一顆將軍的夢想默默埋在了心頭:即便當不上將軍,也要成為像將軍那樣的人。
軍長還在繼續他鏗鏘有力地動員:“……忘戰必危,落后就要挨打。這次把你們輸送高炮部隊,就是對你們的全面檢驗,一定要為空降兵部隊爭光!”
最后軍長大聲問道:“同志們,有沒有信心?”
喊聲震天:“有信心!”
“能不能打贏?”
震天響聲:“能!能!能!”
碧空如洗,燦爛的陽光灑在營區一片白樺林中,綠葉飄動。
戰前動員,如雷貫耳。善于研究熱衷時事的王軍非常清楚,1971年,對于中國來說,是不平凡的一年,在國際上,我國與發達國家建立邦交,并與美國通過乒乓外交,有了實質性的接觸,緩和了兩國長久以來形成的堅冰。但在另一面,我國同另一超級大國蘇聯的關系卻不容樂觀。
自六十年代初期,中蘇關系開始不斷惡化,雙方邊界進入多事之秋,六十年代中期,蘇聯不斷加強對中國的軍事壓力,威脅中蘇邊境的和平穩定環境,在中蘇邊界上挑起事端,致使中蘇情況不斷惡化。終于,1969年中蘇爆發珍寶島戰爭,雙方就珍寶島的歸屬問題訴諸戰爭,最終,我人民解放軍憑借頑強的毅力,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取得了最后勝利。盡管蘇聯在此次戰役中失敗,但是他的超級大國的地位仍然穩固,與中國的敵對狀態并沒有緩和。所以,中國在大國中間,在外部環境上,仍處于不利形勢。除此之外,在南部邊境,中國與鄰國摩擦也在逐步升級。從1971年5月初開始,部隊專門開始了臨戰宣傳教育,前線部隊也同時展開調整部署,王軍就是此次調整中的一員。這讓王軍感到自豪驕傲,除了被選上戰場,還有就是見到了方銘軍長。
負責運送王軍他們的火車開動了。王軍并不知道此行的去向是哪里,只知道要奔赴前線,這一內容在當時是軍事機密。火車上,王軍通過列車的前進方向來分析自己將會到哪里去,假如列車向北行進就是黑龍江的珍寶島,向南則是奔赴印度支那。其實在王軍的內心還是希望列車向北的,那樣的話他就可以有回黑龍江老家的機會了。但是火車出城以后,王軍發現列車是向南的,那么這一行的目的肯定是印度支那了。
在當時,印度支那指的是中南半島的各國,是對東南亞大陸地區的總稱,在這些國家中,老撾的情況非常糟糕,美國侵入者令這個貧窮的國家再度滿身瘡痍。想到可能要出國作戰,王軍這個來自農村的士兵心里既是緊張又興奮,緊張的是這次也許就是要出國打仗了,到底是一項什么樣的任務,王軍心里沒有底,而興奮的是一個從農村出來的士兵要上國際戰場了,這同樣是一件光榮的事。
列車緩緩前行,窗外的綠色讓王軍陷入了沉思:接下來又會是怎樣的經歷呢?王軍在頭腦中做了許多設想。不知是怎么回事,此刻王軍特別想家,想姥爺、想父母、想兄妹、想未婚妻……
火車一聲汽笛,打斷了王軍的沉思,王軍收回望出窗外的眼神,發現對面的戰友趙雷正盯著他:
“想家了嗎?”
“你怎么知道?”王軍反問。
“誰不想啊!我也想。”
……
7月下旬,王軍和戰友到達昆明站,一下火車,就感到了高度的緊張,昆明車站被完全戒嚴,來接他們的戰士穿的軍裝都是灰色的,和王軍他們穿的蘋果綠完全不同。到了昆明,一刻沒有休息,全體戰士被集中到了昆明步校,三天后,進入教室學習國際主義義務、出國注意事項等多個方面內容,王軍開始感覺到緊張、壓抑的氣氛在每個戰士的心頭縈繞。
15天之后,王軍被正式編入高炮15師43團1連。
長期以來,老撾都遭受著外強的侵略,面對美國發動的侵略戰爭,老撾人民在老撾人民黨和愛國戰線的領導下,不畏強權,不怕犧牲,抗美救國,逐步建立和發展了自己的武裝力量。但在武器裝備、軍需物資、軍事訓練和交通運輸等方面,都存在著許多困難。
為了長期堅持抗美救國戰爭,并奪取最后勝利,老撾人民黨和愛國軍民,請求中國給予軍事物資援助,并幫助修建公路。根據老撾的請求,中共中央和中國政府決定積極支持老撾人民的正義斗爭。同時,中國政府多次發表聲明,老撾是中國的近鄰,美國對老撾的侵略,也是對中國的嚴重威脅,中國絕不會坐視日內瓦協議被撕毀,讓戰火燒到自己身上。中國人民解放軍遵照中共中央和國務院的指示,承擔了向老撾提供軍事援助的任務。并派出大批防空部隊,擔負援助老撾過程中的防空作戰任務。這,就是王軍即將面臨的戰場。
勐臘縣是我國云南省最南端的一個邊境縣。東部和南部與老撾接壤,西邊與緬甸隔江相望,西北與景洪市相連接,北面又與思茅地區江城縣毗鄰,地理位置極為重要,他的口岸磨憨緊鄰著老撾。這里,是王軍的崗位。
王軍眼前的勐臘,是一片尚未開發的原始土地,各種遮天蔽日、枝蔓叢生的南方怪異植物是北方長大的王軍第一次看到的。逐漸適應悶熱天氣之后,王軍還是沒有很好的適應這里的內在環境,叢林間各種鳥獸的叫聲混雜在一起,到了晚上很是瘆人;偶爾能遇到的當地少數民族老鄉,卻又只會說方言,無法與戰士們溝通,空氣的潮濕也讓王軍、趙雷他們都得上了皮膚病。
短暫的平靜之后,突然一天,營地上一個消息讓大家熱鬧起來:他們馬上要啟程越過國境了。在短暫的時間里,大家分頭整理物質,寫決心書、寫血書、寫遺書,并在整理好的物資上寫下家里的通信地址,所有人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王軍也按要求老老實實地在自己的包裹上寫下了“黑龍江阿城縣巨源公社小山大隊王喜山收”。但是有一樣東西王軍沒有放進去,那是一塊父親為他買的東風牌手表,王軍想:“這一去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家,也不知道去了之后還能不能活著回來,就留下這塊表給自己做個家鄉的伴吧。”
過境之后,王軍被分配至43團一炮連6班,連長叫孫樂政,山東大個,身體強壯,說話聲音洪亮,他看了看王軍的履歷表說,你原來是班長,就擔任3班長吧,我團的主要任務是負責援建老撾主干道公路的防空作戰,我連的門門高炮當然是對付敵機的。
連長的話讓王軍記住了敵情,從而結下了一生戰友情。這是后話。可是剛從空降兵轉隸過來的,雖然不同于一般的高射炮兵,但由于作戰經驗不足,王軍險些給自己的“出身”抹黑。
在前線,對空作戰是常有的事。王軍帶領的高射炮班需準確選擇有利地勢,迅速挖好高炮陣地,隱蔽好高炮,并必須組成高射炮群,集中火力瞄準其中一架戰斗機,才能有效地命中目標,這就需要有幾個不同的測手,同時,高炮打完飛機之后就必須馬上換地方,以免陣地暴露,敵人會伺機報復。
一夜,一層薄霧籠罩著老撾東南地域的一塊無名高地,能見度很差。王軍和高炮班的戰士在黑夜的掩護下悄悄來到無名高地的背面。
“敵機來了,敵機來了!”戰士們一下子興奮起來。王軍帶領全班人員迅速從掩蔽的坑道里鉆了出來,奔向自己的戰斗位置。他們精確地測算著敵機的距離,耐心等待敵機靠近。可由于第四測手是個新兵,一時無法報出準確的數據,而王軍那個時候正好站在了第四測手的位置上,看著著急,只好幫了幫他,但是高射炮兵有一個職業忌諱,就是班長不能看飛機,這主要是要求班長全神貫注地對付前面的指揮儀,這是炮兵的眼睛。王軍因而觸犯紀律,團里對這一事件進行調查,作為班長的王軍在全連軍人大會上做了深刻的檢查,關鍵時刻是連長保護了他,才差點被撤銷班長職務。
王軍開始覺得自己很委屈,一兩天精神不集中,有點想家。當他突然想到老班長的時候,他咯噔一下清醒了,他想起了老班長的話,想起了老班長崇拜的那個軍人,那個意志頑強的將軍。王軍告訴自己:意志是軍人的靈魂,有堅強的意志才能干成大事。以后要更嚴謹,而不是自暴自棄,這就是部隊鐵的紀律!
老撾屬于熱帶、亞熱帶季風氣候,這讓東北人王軍很難忍受這里的潮濕,還有成團的蚊子對他們的攻擊。對王軍來說,進犯的敵人可以偵察到、可以防備,但是蚊子這個“敵人”卻是很難防備的,尤其是當他們在野外露營的時候,蚊子的侵襲更是肆無忌憚。所以,在這里除了水土不服之外,得病最多的就是因為蚊子了。盡管王軍他們都穿了很厚的軍裝,袖口和褲腿都扎的很近,晚上睡覺的時候蚊帳也都架了起來,但還是有很多身邊的戰友因為蚊子的叮咬引起的并發癥而喪失了生命。
水是生活中存在的最大困難。日常的飲用水,必須到山下才有,但下山取水,一是人員不能長時間離開崗位,二是太危險。熱帶雨林里,下雨是經常的事,每逢雨天,王軍帶領全班人員端著鋼盔接水,然后存儲在一個大的塑料桶里,但往往一桶水收集滿了,戰士們的身上卻都全濕了,由于沒有換洗的衣服,在溫熱的老撾,就只能這樣用身體把濕衣服捂干,來之不易的一滴水戰士們都盡可能發揮它的最大效用。就這樣,王軍和戰友們在這種條件下堅持著、堅守著。
十五個月后,終于傳來王軍他們要回國的消息,在臨行前,他們向躺在異國他鄉的戰友致以最后的軍禮!
1972年11月13日,在天黑時,在連長的帶領下,全連列隊來到烈士陵園,王軍的心情沉重又復雜,靜靜躺在陵園內的100多位烈士是十五個月以來一起并肩作戰的戰友,如今國際主義援外任務完成,對于一位軍人來說是多么的神圣和光榮,可他們為了中撾的友誼,世界的和平,人類的解放獻出了年輕的生命……所有的戰士淚眼婆娑,向犧牲的烈士致以最后的軍禮。在王軍心里,熱愛人民,報效祖國,獻身使命,崇尚榮譽永遠都是中國軍人不能忘記核心價值觀。戰友們,我們會來看你們的,王軍及戰友們向烈士們揮手告別,轉身,不舍地離開……
退伍之后的王軍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和相戀多年,卻兩地相隔的未婚妻李洪英完婚。結婚之后,就要為家里的生計操心了,王軍在生產隊開始勞動,抗旱。一群普通的農民中間,總有一位身穿軍裝的勞動者,那是兵味不退的王軍。穿著軍裝的王軍干活就是和普通農民不一樣,干活細致、耐心,而且王軍干活效率很高,別人要用一天干完的活,他一個下午就能干完,家里地里種的糧食也被王軍打理的井井有條。“我外孫子干什么像什么啊!”念過私塾,當過警察,見多識廣的姥爺常常感慨地說。
“就這樣過一輩子?”王軍時常這樣問自己,回到家鄉的王軍并不甘心一直做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一步步來吧,為了讓家里的日子好過一些,王軍絞盡腦汁,開始頻繁更換身份:打井工人、公社會計、工廠出納員,直到做了家電廠老板,他終于感覺到成功的滋味。
一次,縣里農機局要買下水道管子,王軍先是從哈爾濱爐具廠得到下水道管子的報價,然后再上街將下水道管子的樣品買下來,之后,他在自己的鑄造車間擺上管子的樣品,客戶來了之后看到樣品很滿意就向王軍訂貨,最后王軍再從爐具廠拿貨,這樣,王軍不費事地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從此開始走上成功之路。隨后,他開辦了節能燃料廠,這時的王軍已經具備了作為一名企業家的素質,開始帶領他的工廠不斷地向前進,而迎接王軍的是接踵而來的成功機遇。
在節能燃料廠時,在和周邊飯店交易的同時,王軍發現,有很多飯店都是做自助火鍋生意的,這種自助火鍋在哈爾濱很有市場,而這種火鍋用的固體燃料都是從外省購進的,省內還沒有工廠在做固體酒精的研發和生意。于是王軍立即組織人進行市場調查,得知市場的空間巨大,于是他開始組織人手研制固體酒精。1993年11月13日,王軍帶著他的工廠研制出來的固體酒精在哈爾濱華僑飯店召開固體酒精新產品鑒定會,一舉成功,王軍終于打下了成功人生的第一塊基石。
做完火鍋燃料,王軍馬不停蹄,把目光投向了火鍋里面的湯。在親赴重慶考察之后,王軍在哈爾濱開了一家重慶三五火鍋店,并起早貪黑主編了《中國火鍋》一書,稱為以后業界的工具書。
1995年5月5日,王軍創立三五火鍋料調味品公司,并依靠老師盛英杰的傳授,和通過國內多家科研機構的配合,生產出國內新一代調味品:老湯精。王軍的事業隨后如日中天。
事業上的成功并不能讓王軍安安心心度過每一天,在他內心,總覺得有些事無法放下。那就是他的部隊,那個他曾經生活過的火熱的軍營。那位曾經鼓勵他以頑強精神勇敢戰斗的將軍,當兵雖然回鄉,但將軍的聲音無時無刻不在心頭萌生。
雖然當兵最后一年轉為炮兵,但王軍始終以空降兵為榮。為此,他個人斥巨資請專業影視團隊拍攝制作了反應空降兵部隊成長歷史的專題片作品——《天兵神將》。就在這個時刻,他幸運地得到了向守志將軍為這部片子片名的題詞,這讓王軍欣喜若狂。
2005年10月,懷著對部隊的眷戀之情和對英雄的崇高敬意,王軍來到了英雄黃繼光生前所在的連隊——著名的黃繼光連。黃繼光連是空降兵中的一支王牌連隊。這次來,王軍可是帶著厚重的禮物來的。其中包括大量書籍,《天兵神將》光盤,以及王軍自己企業的產品。贈書儀式上,王軍作了發言,向戰士們講述自己這三十年來脫下軍裝走過的歷程。為感謝王軍對部隊的關心,也為了嘉獎王軍這個老兵退伍三十多年來的成就,空降兵某部首長應世康將軍專門向王軍贈送了空降兵軍徽徽章。
這次活動之后,王軍對空降兵老部隊的關心引起了一個人的關注。11月初,王軍接到向守志老將軍秘書的電話,對王軍的這次活動給予了肯定,并邀請王軍“方便時到南京家中坐坐”。“到家中坐坐”,這對王軍來說,是個多么熱望的字眼,也更讓他感動,王軍想,如果姥爺還活著,也一定會和他一樣激動的。
2006年2月26日,王軍如愿見到老將軍。
“來來來,這邊坐。”王軍剛剛敬著軍禮的手還沒放下,就被拉進了向老將軍的內客廳,向守志將軍川音未改:“你這個兵硬是要得,有成績、有成就。那個紀錄片我看了幾遍了,實在是不錯。”熟悉的聲音讓人感到更加慈祥和親切。
將軍率先打開話匣子,詳細詢問了王軍退伍后的三十年工作歷程,又談到黑龍江的經濟發展情況。提到這里,將軍說:“你們的新省委書記錢運錄的‘三盆水’講的好啊,說到了要害,我們共產黨人要帶領人民全面建設小康社會,就是要勤洗腦,勤洗手,勤洗腳。這樣才叫真正踐行了三個代表嘛。”隨后將軍還說:“我們雖然都退下來了,但不要忘記我們永遠都是一個兵,保衛祖國建設祖國是我們軍人的神圣職責。”
將軍最后勉勵王軍道:“要發揚十五軍的革命傳統,敢打硬仗、打大仗、敢打攻堅戰,流血的戰場與和平時期市場經濟的博弈是一模一樣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2006年8月1日,向守志老將軍飛抵哈爾濱,他要親眼看看自己的這個兵現在戰斗的陣地。在車間,老將軍一個設備一個設備地觀看、品評,并不斷詢問各個設備的用途。參觀后,老將軍專門為公司題寫廠名。在接牌儀式上,老將軍面對眾多嘉賓對王軍說道:不管你今后是誰,但你永遠是我的兵。
從向守志老將軍開始,王軍漸漸得到眾多將軍的青睞。“魂牽夢繞系軍營,決勝千里大將軍”。王軍這個曾經的士兵,雖已遠離軍營,卻在喧囂之后的寧靜時,越來越能體會到那種強烈的感覺。他知道了,那是離開老撾那天留在異國他鄉的20多名戰友。他從箱子里找出了那塊刻著戰友名字的“老撾石”,他決定要去看看他們,這是自己越來越強烈的心愿。
王軍找到了更多失去聯系的戰友,雖大多年過花甲,但還是很快達成了一個重要決定:去老撾,看望留在那里的戰友。
2009年端午節前的一天,云南西雙版納景洪機場。對于剛剛走下飛機的王軍一行人來說,38年了,留給他們的不僅僅是回憶。
在勐臘縣孟寨,這里就是中國援撾軍人烈士陵園的所在。但到處雜草叢生,墓與墓之間的路被各種雜草覆蓋得嚴嚴實實,墓碑上也已經銹跡斑斑,一派無比破敗的景象,極為凄涼。
舉目迷茫,王軍他們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自己的戰友。在詢問幾名當地人之后,在一片低矮的墓地跟前,他們終于找到了711大隊的番號,那就是他們的部隊!
王軍找到了犧牲在這里的戰友,站在墓碑前,他強忍著悲痛,浮想聯翩,仿佛那個悲壯的場面就在昨天:1965年入伍的老班長王可武,生前曾榮立過一等功,本來第二天就要復員返鄉,卻在最后那場戰斗中流盡最后一滴血;段劍英,1970年下放鍛煉的大學生,犧牲時手中還緊緊握住被彈片削掉半截的電話機;歐陽征生,1971年入伍的新兵,他的腸子被炸了出來,仍一手捂住腸子,一手緊握火炮轉輪,還不斷高呼口號,犧牲時不滿19歲……在自己班里的三個戰友墓前,王軍更是沉思良久:老戰友們,你們為了祖國的利益,獻出了你們年輕的生命,38年來你們長眠異國,你們何曾怨恨過,多少年后,連同我們一起,都將默默消失在人們的記憶中,這就是軍人。他從懷里摸出了珍藏幾十年的“老撾石”,把它放在了戰友的墓前。
安息吧,親愛的戰友,相聚雖然短暫,思念久遠綿長,請相信,我們要用無愧于當年參戰的精神風貌,書寫自己寶貴的人生,告慰戰友的在天之靈!
是王軍打開了這個歷史秘密檔案,喚醒了這段中國人民的集體記憶。新華網和國際導報刊登了王軍和他的戰友去老撾掃墓的情景。也就是說,是他們對老撾戰史的正式揭秘。老撾歸來,他又一次去南京,向老師長向守志將軍匯報,老將軍拉著他的手說,你做得對!孩子,我們不應該忘記,我們要永遠記住為祖國,為民族犧牲的人!
王軍還向將軍透露了一個蘊藏在心中已久的想法,就是建立一座三五將軍文化園。把將軍文化與他的企業文化融入一體。因為在幾十年的“三五企業”奮斗中,他總結出了“以軍人文化為主線,以將軍文化為精髓”的指導方針。把士兵的夢想融于企業的建設中。他的想法得到了老將軍的支持,臨走時,老將軍送給他三個遒勁的大字:“常有心”。
返回哈爾濱,王軍開始實現他的夢想。他將三五將軍文化園和三五將軍文化博物館的地點選在了哈爾濱雙城新興工業園區的新廠區。為此,他先后投入了數千萬元資金,傾注了無數個日夜和心血。經過幾個月的緊張施工,一個占地5萬平方米和建筑面積8千平方米的將軍文化博物館圓滿竣工。他把老將軍送給他的題詞 “常有心”三個大字高高鐫刻在門楣上。
建館的工作是浩大的。王軍不辭辛苦,從當兵時的老首長開始,一個個登門拜訪,探索中國人民解放軍軍魂的真諦,與中國將軍書畫院聯合組織大型活動,弘揚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優良傳統,幾年時間里,共有200多位將軍來哈爾濱為博物館題詞賦詩。
如今,當你走進位于曾經在幾百年前金戈鐵馬、開拓疆土的大金國故都的雙城市哈爾濱粒粒香食品股份有限公司廠區時,你一定會被眼前的場景所震撼,恍若走進了一座充滿莊嚴、神圣氣氛的中國將軍文化園:塔樓入門處,由沈陽軍區原司令員劉精松題寫的幾個剛勁有力的大字“將軍文化園”耀眼奪目,在廠區中心綠草如茵的大花園四周,35塊方形大理石,院內,將軍博物館展室的外墻壁上原南京軍區司令員、上將向守志等200多位將軍題寫的詩文歌賦,字跡蒼勁,刀工犀利。
廠區一角的鐫刻在長28米、寬2.6米的黑珍珠大理石上的共和國將帥名錄,共收錄了1955年以來至“文化大革命”前的1614名共和國開國將領的名單。走進偌大的展館中,華夏巨龍廳,陳列著數百位將軍所寫的中華龍印譜、百將龍印譜等藝術品,展示著將軍龍的神韻;功勛銘記廳,共和國領袖、將帥肖像、簽名,將帥版畫、剪紙篆刻、木刻、滿繡等工藝作品,成為燦爛的鎮館瑰寶;“八一風采廳”,猶如翻讀人民解放軍的厚重歷史,我軍從小到大,從弱到強的發展過程躍然眼前;將軍書懷廳,展示將軍們的書畫、攝影作品,這珍貴的水墨丹青,鏡頭里的畫面是將軍們永不消逝的記憶,也銘刻了一個個難忘的歷史瞬間;“天兵神將”廳,展示了我軍空降兵的現實生活,黃繼光、邱少云等英雄模范人物栩栩如生,走進每一個參觀者的心靈。1614名共和國將帥的名字用紫云石刻成印章,歷時三個月手工拓印在10米長的長卷上,讓人嘆為觀止。
中央電視臺和各大新聞媒體在宣傳他的事跡同時,也在贊嘆:一座完顏阿骨達建立的“大金帝國”歷史名城,一個普通士兵的軍人情結,一位民營企業家與將軍文化的不解之緣,是如何鑄就了他的果敢性格,磨煉了他的堅強意志,鍛造了他的英雄魂魄?
開館典禮那天,園區張燈結彩,員工們興高采烈,敲鑼打鼓,翩翩起舞,處處呈現出節日氣氛。來自全國各地的將軍們來了,戰友們來了,老師長向守志的祝賀信也來了,在嘹亮的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歌中,將軍走上了講臺,戰友走上了講臺,他們一致向王軍董事長表示祝賀,致以敬意。稱它是一名沒有授銜的將軍。王軍卻憨厚樸實地笑著說,我一輩子都沒有想過我能當什么將軍,但我一輩子都在想,我是一名將軍的士兵!
是的,這是王軍對自己的準確定位;是他前進的動力和方向,他永遠記得老將軍向守志參加粒粒香公司典禮時所說的話:“不管你今后是誰,但你永遠是我的兵”。
責任編輯/何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