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亦稱作“促織”“趨織”“蛩”“吟蛩”“秋蛩”等,俗名為“蛐蛐兒”。蟋蟀鳴聲多樣:或高亢,或低沉;或激烈,或舒緩;或愉悅,或凄涼……不一而足。蟋蟀在我國古代,很早就已入詩,成為詩人們歌詠的對象。如《詩經·唐風》中的《蟋蟀》詩有言“蟋蟀在堂,歲聿其莫”?!对娊洝め亠L》中的《七月》詩有言:“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p>
然古人寫蟋蟀多將其聲描摹為低沉、凄涼,借此勾起人們無限的悲情,這類詩歌中比較有代表性有唐代杜甫的《促織》、白居易的《促織》、雍裕之的《秋蛩》,南宋岳飛的《小重山》,明代王廣洋的《哀蛩吟》、王龍起的《寒蛩》、清代徐倬的《聞蛩》、吳嘉紀的《促織》等。也有些詩作借蟋蟀之鳴聲表達極其深刻的社會內涵,如唐代郭震的《蛩》。下面舉杜甫的《促織》、雍裕之的《秋蛩》、徐倬的《聞蛩》和郭震的《蛩》加以賞析。
杜甫的《促織》可能是我國詩歌史上第一篇比較完整的詠蟋蟀詩。其詩云:
促織甚微細,哀音何動人。草根吟不穩,床下夜相親。
久客得無淚,故妻難及晨。悲絲與急管,感激異天真。
首聯介紹蟋蟀微細的外形,用一“哀”字概括蟋蟀的鳴聲,結構上總領全詩,同時奠定了全詩悲傷凄涼的感情基調。頷聯寫整夜聞蟋蟀鳴叫,表現夜不能寐的現實。蟋蟀先在戶外的草根間吟唱,夜里又來到床下,引發不眠之人的無限愁思。頸聯運用想象手法,寫久居異地的游子和獨守空房的棄婦聽到蛩音的心理狀態。游子聞此哀鳴,思鄉之情不由心生,而致淚落如雨;棄婦聽到蛩鳴,滿懷愁心又被勾起,獨對漫漫長夜。尾聯說悲涼或激越的絲竹管樂,都比不上這天真的蟋蟀鳴聲能夠令人感動,激發人的心情,寫出了蛩音的作用。
杜詩在文學史上首次用“哀音”一詞來描摹蟋蟀的聲音,得到了后人的肯定和借鑒。南宋姜夔《齊天樂》詞中有云:“露濕銅鋪,苔侵石井,都是曾聽伊處,哀音似訴?!痹~中對蟋蟀“哀音似訴”的描寫,顯然是受到了杜子美《促織》一詩的影響。
唐代貞元后的詩人雍裕之的《秋蛩》,同樣是聞蟋蟀而觸發感懷。其詩為:
雨絕蒼苔地,月斜青草階。
蛩鳴誰不怨,況是正離懷。
這首五言絕句一、二句以情景交融的手法,寫游子客居之地雨停后青苔滿地、月斜后滿階青草的景致,渲染了濃重的凄涼氣氛,抒發自己離別后的愁緒。而三句中的“蛩鳴”,其聲如蘇東坡之《赤壁賦》中“客”之簫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則使作者傷離別的愁怨之情更深一層。
清代徐倬的《聞蛩》,更是寫蛩音的佳作。此詩以一聲之寒蛩,寫絕鄉愁無限。其詩曰:
鄉國三千里,寒蛩總一聲。遙知閨閣內,共此別離情。
響入秋砧細,愁先朔雁鳴。銀燈何太苦,起坐到天明。
首聯寫游子身居異鄉,聞聽蟋蟀鳴叫,與故鄉之蟋蟀鳴聲相同,而故鄉已是遠隔三千里,令人不勝悵惘。頷聯遙想家人對己的想念,狀寫一樣愁心兩處同。頸聯以蛩音同時輔以砧聲、雁鳴這些催人思鄉的聲音,進一步渲染了自己的愁緒。尾聯刻畫銀燈長照的場景,直接描摹作者獨坐到天明的悲苦之情。
唐代郭震是武則天時期的詩人,其詩多托物言志之作。相傳他受到武則天召見之時,曾以《古劍篇》抒發個人懷抱。詩中以“雖復沉埋無所用,猶能夜夜氣沖天”古代龍泉寶劍自比,表達自己懷才不遇而又不甘沉淪的心境,“則天覽而佳之”。他的《蛩》詩運用同樣的手法,除寫蛩音引發悲情外,還賦予了蟋蟀的“苦吟”更為深刻的社會內涵,從而使此詩相對其他詠蟋蟀詩具有了更為深刻的社會意義。其詩云:
愁殺離家未達人,一聲聲到枕前聞。
苦吟莫向朱門里,滿耳笙歌不聽君。
本詩首句刻畫了一個離家求取功名而尚未顯達的寒士形象。二句寫其人本已因壯志難酬而愁腸百結,又聞蟋蟀之苦吟,內心更加凄涼。而“苦吟莫向朱門里,滿耳笙歌不聽君”則不僅僅表現傷己的情懷,更以對比、比喻的手法,以蟋蟀的苦吟喻指天下百姓的呻吟啼哭,極其精當地表達了對勞動人民的深切同情。而“朱門里”的達官貴人卻沉溺于笙簫歌舞,整日貪圖享樂,因而對“苦吟”不屑一顧,這樣的描寫則體現了作者對封建統治者強烈的批判和憤慨之情。郭震的這首詩,推己及人,借助蟋蟀的“苦吟”,表達了作者極其深切的人文關懷。此詩內涵為歷代詠蟋蟀詩中所少見,意義非同凡響,為后人所珍視。
那么,千百年來,為什么在詩人們筆下回響的蛩音會如此凄涼呢?細細探究,這恐怕是與蟋蟀鳴叫的時節是密切相關的。南宋陸游《雜興》詩中說:“萬物各有時,蟋蟀以秋鳴?!碑斎滑F實生活中蟋蟀并非只在秋天鳴叫,只是蟋蟀在秋天的鳴叫格外熾烈和引人注意。秋天西風勁吹,花木凋零,落葉飄飛,枯草連天,一派蕭殺凄涼的景象,極易引發人們的愁緒,故古代文人有“悲秋”之傳統。而此時蟋蟀又常常在田野、庭院、屋內忽高忽低、忽斷忽續地鳴叫,在感情豐富的詩人看來,就有些凄涼無限的味道了。這樣說來,蟋蟀鳴聲凄涼,是由詩人們(或詩中人物)的愁情決定的。南宋詩人楊萬里在《蛩聲》詩中曾言“細聽蛩聲元自樂,人愁卻道是它愁”,可謂一語中的,切中肯綮。
【責編 張景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