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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粉刷匠,每天的工作便是坐在如同秋千一般的吊凳上,在三十幾層的摩天大樓的外墻由上而下細細地粉刷。每當此時,我的心也跟著提到了嗓子眼,因為我恐懼看到如同昆蟲一般的人影還有車輛。于是在每個頭疼疲累的時刻我總是抬著頭望著高層建筑之間狹隘的天空和毒花花的日頭。
每每帶著情緒把“秋千”從窗口扔出去,隨著“咣”的一聲悶響,然后系著保險帶的我便縱身躍上。以無比沉悶的心情拿著巨大的飽蘸油漆的滾刷在墻上涂來蹭去。隨著一下又一下機械的動作,我突然間覺得我的青春年華也被逐漸地蹉跎。都二十五六歲的大小伙子了,還在做著這種技術含量頗低的工作,每天像蝙蝠一樣灰頭土臉地懸掛在高墻上,穿著油膩膩的臟衣服,有哪個女孩會看上呢?想到自己落魄的人生狀況,我的心里不免又多了一份惆悵。于是我便整天整天的都沒有一個笑模樣。工頭見我一次便罵我一次,順達,你怎么整天哭喪著個臉,好像誰欠你八百吊錢似的!
工頭三十幾歲,他從來都不干活,但是卻穿著和我們一樣臟兮兮的衣服。時常開著他那輛早已分辨不出顏色的二手桑塔納在各個工地之間來回兜轉監工,啞著嗓子罵人。我頂討厭他,所以對于他的辱罵,我從不言語。只是狠狠地揮動著手里的滾刷,任油漆在憤懣的情緒里四處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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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工頭新包的一個工地。當我的工作完成了六層時,我又像往常一樣坐在三十層的窗邊望著夾縫里的藍天喘息時卻意外地望見了鄰座大樓上與我同樣坐在秋千上的漫琦。她一身青衣,扎著簡單清爽的馬尾。在三十六樓的頂端認真地開始著她的工作。我看不清楚她的臉,只能看見她細長的腰身和秀美的弧線。她的出現猶如烈日當空的頭頂瞬間飄過的一片可愛的云非常巧妙地遮擋住了毒辣辣的陽光,片刻間令我的苦悶蕩然無存。
做我這行的女孩極少,我不禁對她刮目相看起來。巨大的滾刷在她手里像畫筆一樣輕盈又揮灑,她腦后的馬尾也隨著她纖瘦的手臂靈巧地跳躍著。隨著高墻上的秋千有規則地左右移動,所到之處均泛著潮濕細膩的光澤。令我的心一片悸然,同時又輕輕地喟嘆,這樣的女孩是不應該做這種粗糙的工作的。
我故意放慢了我漆墻的速度。終于在我漆到第二十六層時她追上了我與我同在一個水平線。我們之間僅隔了十幾米遠。枯燥乏味的工作中在某個疲累喘息的瞬間,我們的視線總是不約而同地交集在一起,瞬間又分離。久而久之,我便看到她爽朗的笑臉,在燦爛的陽光下如同嬌艷的花朵一般明亮又爛漫。
就這樣慢慢地微笑、熟悉、攀談。我問她為什么選擇這高危的工作。她的臉上便涌起淡淡的傷感。她說她的家在偏遠的山村,家里有上了年紀的父母和正在讀書的弟妹。一句話為了養家糊口唄!她微笑著側著頭看我,金色的陽光在她眉睫上跳躍,閃動著善良快樂的光澤。我瞬間被她的開朗豁達沾染。其實我們都有著同樣卑微的出身,然而她卻有如此良好端正的心態。我不由地對眼前這個女孩心生欽佩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有了漫琦的陪伴。就連一度被我討厭恐慌的秋千似乎都變得美好浪漫起來。我們邊漆墻邊聊天,興致高昂的時候整個樓區都回蕩著我們的笑聲。手里的滾刷更加強勁有力地揮動,油漆不時地噴濺到我們的臉上身上。我偷偷地覷她,她的一身青衣早已斑駁不已,在陽光下色彩迥異。
每天傍晚收工以后,漫琦便會在樓下等我。然后我們便一起手牽手軋馬路、逛夜市,偶爾也在街邊大排檔吃三元一碗的拉面和一元一串的烤毛蛋。在拉面里放很多很多的香菜和辣椒,然后每人再買兩串毛蛋,一頓飯下來也就十塊錢。但是我卻能看到漫琦紅撲撲的臉頰上蕩漾的幸福和滿足感。她的那種神情如同飽受雨露的花兒一般瑩澈自然。吃完飯后我們便手牽手從一樓一口氣爬到三十六樓,站在頂樓的天臺上,對著漫天璀璨的星光,一邊呼呼地喘著粗氣~邊互相深情地對望。此時,我這個一窮二白的窮光蛋便在心里暗暗地發誓,我一定要讓漫琦過上像模像樣的生活。
這天我正和漫琦邊漆墻邊興致勃勃地對唱著一首經典的情歌。濃情的歌詞和漫琦甜美的聲音讓我甜蜜地忘乎所以。不經意地我的頭頂便挨了一記重重的板栗。我抬頭便看到了一臉壞笑的工頭。你小子難得這么高興,撿到金元寶了吧!工頭邊說邊把半個身子探到窗外,他沿著歌聲望去,一眼便看見陽光下快樂歌唱的漫琦。我捕捉到了他臉上瞬間驚艷的神情。順達,好好干,哥不會虧待你的!工頭一邊縮回身子一邊用肥碩的手掌拍了拍我的肩。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了他手指甲里灰黑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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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吃過晚飯,我們又像往常一樣一口氣從一樓爬到三十六樓的天臺上。漫琦神秘地攤開她事先準備好的一床綴著大紅花的褥子。夜色氤氳中,漫琦羞赧的神情令我亢奮不已。她的雙手緊扣著我的十指,高挑的個子直抵我的眉際。她的頭微微仰著,明亮的眼睛就像兩彎美麗的小月亮一樣對我流露著期盼與渴望。她溫熱的呼吸噴射在我的喉結上,我的心里似有無數條攀爬的小蟲子,癢癢的,沿著我的呼吸一路向上,似乎就要沖我的破喉嚨飛出去。我屏住呼吸,狠狠地咽下去。順達哥,你想要我嗎?漫琦柔柔的聲音就像一道熒光迅速燃亮了我怯生生的胸膛。
萬籟寂靜的夜空,在三十六層的天臺上。我聽到我們的唇齒因為生疏而交互碰撞的聲音。在漫琦細密陶醉的喘息里,我用顫抖的雙手笨拙地解開了她的胸衣。月光下的漫琦微聳著臉龐,挺直了脖子,繃緊了身體。她豐碩的胸部潔白又柔軟,像一泓清凈的泉水徜徉著我許久以來的苦悶與壓抑。我低下頭深深地扎了進去……
情致巔峰的時刻,我艱難地克制住我自己,沒有更進一步。我愛憐地告訴她,我們美好的初夜應該是在我們的家里,而不是在這環境簡陋污穢的工地上。聽了我的話漫琦一臉的嬌慵的樣子摟緊了我。順達哥,你真好。月光下,我輕輕地把她臉頰上的發絲掖至耳后,給了她光潔的額頭一記響亮的熱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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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在什么時候起,工頭到工地來的次數漸漸多了起來。他總是趴在窗口有一搭無一搭地同我聊著天,目光卻轉向漫琦。從他那看漫琦的灼熱的目光里,我依稀讀懂了含義。我想等這個工程結束后我應該帶著漫琦一起回鄉了。
當我們的秋千蕩到第五層時,眼看著工程就要竣工了。我強按捺住心底的興奮與喜悅不露聲色。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卻從秋千上摔了下來。下墜的瞬間,我似乎聽見整個樓區都回蕩著漫琦凄厲的尖叫聲。
醒來后我便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了。漫琦坐在我的身邊,她的肩膀一聳一聳地。紅腫的眼睛就像熟透了的桃子一樣。好在樓層不是很高,摔下來時又被二樓的陽臺擋了一下。我只是腎臟破裂,并沒有生命危險。但應急需做手術,可是工頭卻遲遲不肯露面。因為醫藥費不到位,所以手術一直被拖延著。
清冷的病房里,氣若游絲的我艱難地和時間對抗著。漫琦若有所思地悄悄地離開了。
第二天工頭突然來到醫院非常爽快地支付了全部的醫藥費。我被及時進行了手術治療。可是從此以后,漫琦便在我的生活里沒有緣由地消失了。
過了幾天,待我的病情稍稍好轉以后,探望我的工友便告訴我說漫琦與工頭同居了。病榻上的我聽到這個消息后頓時感到大腦一片空白,周圍的空氣瞬間稀薄起來。我張大嘴巴奮力地呼吸著。一時間工頭那油膩膩的衣服、肥胖的手指、灰黑的痕跡都在我的腦海里一掠而過。此刻,我不知道我對漫琦是心痛還是惋惜。那個曾經對我情深義重的漫琦居然在我最危難之際以電光石火的速度將我摒棄,滿足了對她垂涎已久的工頭的空虛。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這水性楊花的漫琦還有那乘人之危的工頭,此刻我覺得我連恨他們的力氣似乎都沒有了。
沒多久,探望我的工友又對我說,工頭因為酗酒和漫琦發生了爭執。工頭被一時憤怒的漫琦給閹掉了。結果漫琦以故意傷害罪被判了有期徒刑i年。聽到這個消息時,我心里居然覺得安慰極了。這對輕薄的狗男女終于遭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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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后我出院了。在昔日的工地上,我心無旁騖地收拾著行李。卻聽到有工友在我身后陰陽怪氣地戲謔:自古以來,癡情的女子負心的漢呀……我詫異地扭頭,在我的一在追問下才得知。原來在我受傷后,工頭遲遲不肯露面。漫琦便找到工頭要求他為我的工傷負責,可是卻遭受到狡猾的工頭的猥瑣。為了救我,萬般無奈的漫琦只好委身于工頭。后來,工頭因為醉酒對漫琦吐露了實情,是他在我的保險帶上做了手腳才導致我摔傷的。面對工頭卑鄙無恥的行徑,羞憤交加的漫琦一時沖動便把工頭給閹了。
似有一記響亮的皮鞭重重地抽打在了我的身心上,疼痛、拔涼、眩暈、窒息……工友還在我的耳邊喋喋不休著,可是我卻什么也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