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鄉下有間屋子,并不大,不過帶了個花園。由于平時沒有太多的空閑,所以一直都讓這個花園荒廢著,在這里,草永遠長得比花要茂盛。
隔壁住著一位脾氣古怪的老人,自買下屋子到現在,他從未和我說過一句話,甚至碰面時他連頭也不點,每次見到我總是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使我感到莫名其妙,可我想我從未得罪過他呀!
他是個老公務員,退休后就一個人住在這里,平日里很少有人來探訪他,小小的屋子總是安靜極了,如果不是看到門前被打掃的干凈,還以為這里是沒人居住呢!
即便這樣,可老人過得并不孤獨,因為化園就是他生活的天地,他把所有的精力都傾注在花園里,以至于他可以待在那里一刻也不愿意走開。在他的花園里,你不會看到一株雜草,哪怕只是剛剛破土而出的嫩芽,也會被他找來扼殺在萌芽之中。
從花園墻壁的縫隙里望進去,你會看到一條平整的小徑從花園中間穿過,上面只有他用皮靴留下的印記。小徑的左邊種滿著各樣的鮮花和搭著一個不大的架子,架子上爬滿豌豆、爬山虎、葡萄等的藤蔓,它們被精心管理著,從不相交生長。右邊種植著成排的果樹,它們像是正等待接受檢閱的隊伍那般整齊,不管枝頭的葉子多么茂盛,你也休想從中找到一片黃葉,甚至幾株木瓜樹長得一樣高,上面果實的數量還是相等的。
園藝工具整齊地靠在花園門口,而它們的主人則每天會戴著一頂發黃的舊帽子,帽邊還有點卷,總會在固定的時間里拔草、澆水、施肥、翻土,給過界的薔薇剪枝,給長歪的爬山虎扶藤,并因而樂此不疲,所以花園里的花開得特別香,果子特別大。
有一天傍晚我在自家花園里散步,突然聽到從他的花園里傳來一陣爭執的聲音。
“爸爸!把這里賣了吧!回城里和我們一起住,我們一家人快樂的生活,而且樂樂他也特別想你。”
“我的孩子呀!我也很想和你們住一起,可是我舍不得離開這里啊!”老人粗喘著氣,語氣里流露出遺憾的聲音。
“可是哪還有比一家人團聚更重要的事,難道你愛這些花草樹木還要勝過愛過我們嗎?”
“我很愛你們,但我也很愛它們啊!”老人艱難地說道。
“樂樂!你看,爺爺愛它們,不要我們。”說話者無奈的長嘆了口氣。
“爺爺愛樂樂,也愛你們。”
“我不信,爺爺不愛樂樂,只愛那些花,我要把它們都毀了。”男孩撇著嘴無情地說道。
他跑到一叢盛開的郁金香面前,從上面拔下一大束花,并喊道:“它們真丑!”
孩子的話像重錘一樣,狠狠的敲擊在老人的心里。
送走他們以后,老人把自己關在花園里,拾起一根根散落在地里的郁金香,小心的吹去花瓣上的泥土。老人飽含著淚水,我看到他顫抖的下巴和那不斷抖動的短胡須。
這是多美的花啊!孩子竟然說它丑。
很快,他又像魔術師一樣讓郁金香恢復了從前的樣子。老人高興的摸摸葡萄藤,又碰碰豌豆莢,嘴里甚至還哼上了曲子。他佝僂著腰,總是反復著拔草、澆水,給杜鵑折枝的工作。有時候,累了他干脆就躺在葡萄架下休息,和爬山虎的葉子說話。果子成熟時,他躲在樹下,驅趕那些企圖前來偷吃的鳥。
這真是一段讓人感到多么歡快的日子啊!
一個月后,老人的三個孩子全都來了,看這架勢是非要說服老人回到城里不可,安靜的小屋里出現了少有的熱鬧,孩子們甚至打開后花園的小門,跑進里面隨意摘花。而此時,老人正為被逼迫賣掉自己心愛的小天地,煩悶的在路上散心呢!
且看我坐在自家后花園里,是如何聽清我這位鄰居兒子們的對話。
“四條二!我贏了,這回多了兩個炸,你們得輸30元。”勝利者高興地叫道。
“真是晦氣,剛贏下來的一把春風牌又輸了回去。”一個人哀嘆著自己的壞運氣。
一把響亮的疊牌聲后,又是一陣“刷刷”的發牌聲。“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我前天在網上已經聯絡了個買家,他說愿意出50萬買下父親這棟房子。”老三突然這么說。
“才50萬,會不會少了點。”精明的老二帶著懷疑的口氣問。
“買家說這地太偏,完全是因為環境不錯,說實在的,這塊破地還真值不了太多的錢。”
“可父親他愿意嗎?”一直有些老實的老大有些擔心地問。
“他會同意的。”老三拍拍胸脯保證道。
“50萬也不是小數目,可父親他根本就用不了這么多錢。”老大的語氣里仍舊帶著一絲擔憂。
“父親平時連他的退休金幾乎都不用。”老二說,“所以我想用這筆錢的一部分把房子裝修一下,你們知道我家里有些舊。”
“老二的房子確實太舊了。我最近也正打算買輛新車,那破車吃油讓我受不了。”
“可是,如果這樣的話,這筆錢我們又該如何分配呢!”
“我有個辦法……”
我這位可憐的鄰居就站在門口,兒子們拿他像不存在似的。他嘆了嘆氣,徑直穿過大廳,躲進花園。天哪!爬山虎被人從土里拔了出來,葡萄藤被粗暴的拉下架子,沒有一叢郁金香是完整的,對他來說,再沒有比這更殘忍的事了。
兒子們天天坐在客廳里高談著要把屋子賣掉,像他們才是這屋子的真正擁有者一樣。孫子們則整天在花同里搗亂,不斷使花園遭災。
老人實在是沒有安靜的時候,于是,他又在一片空地上種下百合的種子,企圖從中獲得快樂,忘記他們帶來的痛苦。
“爸爸,買家明天就會過來看房子,你就別再翻那片地了。”老三站在花園門口對他說。
“可是我都已經播下了種子,怎么也要把它們收獲了再走吧!”老人看著翻過的土地,略帶顫抖的口氣說。
“爸爸,我們在城里已經為你準備好了一塊地,你在那里種也是一樣的。”老二從窗戶里伸出頭說。
“就你那幾個花瓶。”……
終于有一天,老人忍受不住這種折磨。他站在花園前久久不肯離去,臉上寫滿了痛苦和無奈。我就知道,他妥協了,他要回到城里和他家人一起,在那里沒有花園,只有幾瓶就要枯萎的花。
傍晚,他坐在兒子和孫子們中間,用一種極其悲涼的聲音艱難的吐出一句話:“現在就把這里賣了吧!我跟你們回城里住。”兒孫們頓時手舞足蹈,老二仿佛看到自己住在裝修過的新房里,老三駕駛的一輛漂亮車子在路上高速奔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