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瀟雨中,窗臺濺起的水花四處跳躥,時而會有一滴濺到他清秀的臉上。
他看不到這雨中的美,只能憑觸覺感受。絲絲雨水的涼意讓他體會到了這雨的一絲美,他的臉上也泛起了一抹由心的微笑。雖然這笑意很淺,卻是那么的甜。
自十歲后就失明而四處流落的他,還能對世界有什么更多的要求呢。
“不要這么伏在窗臺上淋雨,會著涼的。”門外走進一個女孩,她輕步走到他的身邊,并扶著他坐回到床上。他隨手抹去臉上的幾點水花,笑著說:“你今天不用上課嗎?”
是啊,今天是星期四,她該在學校上課才對。三年了,自他被人家收留在這兒居住的三年來,這個女孩每個星期都至少來看他一次。
女孩替他理了理幾絲凌亂的頭發,說:“今天放假,所以過來看看你。你猜,我買了什么給你?”
“面包?”他輕笑著說。
“不是。”女孩也笑著搖搖頭。
“餅干?”他又猜道。
女孩還是搖搖頭說不是。
其實他知道女孩給他買的是什么,因為女孩每次來給他買的都是那樣東西~巧克力糖。
猜錯四五次之后女孩生氣地說:“再猜不到我就拿走了。”
他這才笑著十分肯定地說:“是巧克力糖。”這句話說出口,換來的是一個爆栗打在頭上。
“你豬啊,猜了這么多次都猜不中。”女孩一邊給他剝開糖紙,一邊說。
窗外雨氣帶起的涼,始終難以入這個小空間絲毫。半個多小時的相聚后,女孩總會在他的“目送”三步一回頭地離開,等到離開之時,“再見”,“我走了”已不知說了多少遍。
他二十一歲了,因為失明,什么也看不見,所以沒有經濟收入,一直都靠那好心的一家人收留。
在黑暗中他學會了堅強;在黑暗中,他學會了忍耐。雖然他渴望光明,但他也愛上了黑暗。在閑著的時候他喜歡畫畫,喜歡憑自己的想象把心中的美畫出來。他畫的還算可以的,這要歸功于那個常來看他的女孩。
那個女孩握著他的手,畫了近兩年,他才掌握了畫的基本筆法。所以,他更多的是畫他心中的那個女孩。由最初的簡單幾筆勾出的人體雛形,到現在經過五年的不斷練習,已經可以畫出一個美人了。他幾乎一天要畫好多張她的畫像,雖然他不知道她的樣子,但他堅信她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人兒。其實,的確如此,這個女孩很美。在那一年,七月七日,他和她過了第六個生日。她不知道他的生日是什么時候,但她的生日是七月七,于是他就把生日定在了那一天。這一天,成了他們共同的生日。
在生日那天,他們玩得很開心,一直到晚上十點多,女孩才離開。而那以后,過了一周,兩周……他已記不清是多久,她沒來看過他了。雖然很懷念,但他不知道該怎么去找她,甚至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在那段日子里,他只是不斷地畫,畫山,畫水,畫她,山是那么的迷蒙,水也是顯得糾結盤繞,只有畫中的她,更有了幾分神韻。就這樣一直畫著,畫著,畫紙塞滿抽屜,就放到柜子里。
大概過了五個多月后,她終于重新出現在他的世界里。只是她的話少了,笑聲也少了,他沒有去問她發生了什么事。因為他明白就算自己知道了原因,也無力改變什么。他只是努力地哄她開心,讓她的笑聲可以一天天多起來,他的心也在默默的痛。
令他高興的是,她的笑聲終于一天天多了起來。生活依如以往,巧克力糖已成了二人連接心靈的絲線。本來生活可以這樣一直下去的,可是歲月心生妒忌,不會允許這樣的事太久。
他們都大了。一個是二十二歲的小伙子,一個是二十歲的大女孩,人大了,就要有自己的生活。雖然她還來看他,但已由曾經的一個星期一次變成了半年一次。于是,他又開始了自己默默繪畫的生涯。畫的依然是她,畫中也開始多了一種美一凄美。他明白未來將發生什么,雖然他害怕,雖然他萬分不舍,但他從未對她說出口。因為給不了那份幸福,他又何必去奪取本該幸福的天使呢。
相見時的話變少了,思念變多了。那一天來得如此突然。那是他二十四歲生日那天,天空下著小雨。巧克力糖吃盡的那一刻,女孩說:“我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可能以后不能再來看你了。”他說:“沒關系,你在那要好好照顧自己啊。”雖然他不知道很遠很遠是多遠,但是他很清楚,那個地方,他到不了。她只輕“恩”了一聲,沒有“再見”,也沒有“我走了”,無聲的離別正如曾經無聲的相遇。自她走后,也真的沒再來過。他也哭過,但更多的時候卻是在畫畫。不知道上天是不是喜歡開玩笑,他的畫被一個有錢人看中了,并且特別喜歡他的作畫風格,因此,這個便花大價錢買他的畫。而有了錢之后,他終于鼓起勇氣邁出了人生中主動進取的第一步。
他去了很多醫院要治療眼睛,一切都很順利,女孩走后,他的一生算是進人了最幸運的階段。眼睛終于復明了,他可以看到這個世界了。但這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他真正想要的是曾經不敢挽留的東西。
已經三年不見,他想,她可能有家了吧。但他還是在尋找,并盡一切可能尋求幫助,尋找她的下落。他不奢望和她能有結果,他只是想憑他自己的雙眼去見證他心中的最美,要去見她一面。似乎,上天除了她之外,什么都可以給他,與天較勁,他的努力就顯得那么無力,終究沒有她的消息。
沒過幾年,因為他不停地畫畫,奔波,加之飲酒,淚腺腫大,引發眼部的負面影響,在悲與喜中辭世。而他卻永遠不會知道此時的她在國外正頂著來自家人的壓力學醫,她已經二十八歲了,卻還沒有結婚。她已經有七分把握可以醫好他的眼睛了,本來可以回國了,可是她沒有。因為她在和他過完第六次生日那天晚上,在回去的路上出了事故。她的臉留下了一塊拇指大小的傷疤,她怕在他復明后看到她與畫中的她差距那么大。于是,她也選擇了國外整容。
等一切都好了之后,她終于踏上了回國的飛機。而回到那個地方后,她看到的卻是一口黃土。而她永遠都不會知道的是,收養他的那家人在整理他的遺物時,找到了一張安放在枕下的女子畫像。
這個女子很美很美,前提是要忽略掉她臉上的“斑”,而那“斑”卻是淚痕。畫的背面寫著一句話“你的相貌無論是天使還是魔鬼,都不重要,因為你已是我的世界”。
其實,時間最令人痛心的是,你以為失去的東西卻不知你一直擁有著,缺少的只是足夠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