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一代人,從小就是受的無神論教育,我膽子大,也不怕鬼。你別不信,下鄉之后,我還真碰上過幾次“鬼”。
(一)見鬼
一九六六年夏,喬口魚場安排我在團頭湖馬轉坳看守攔魚設備,團頭湖是望城縣第一大湖,水面一萬多畝,在馬轉坳閘口建有一處大型攔魚設備,場部安排我和老陳在此看守。馬轉坳水閘建在兩面是水的湖堤上,周圍數里渺無人煙,我與老陳住在堤背面一棟小屋里。
有一天,老陳回家去了,我一個人獨守孤屋,入夜,小屋又悶熱又無電,酷熱難熬,我在湖堤上用兩張板凳搭塊竹板乘涼,皓月當空,清風徐來,銀波閃閃,萬籟無聲,倒還十分爽意。不一會兒,我迷迷糊糊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我被一陣水的響聲驚醒了,我睜眼一看,只見從水里鉆出一個女人,披頭散發,她不停地搖著頭,月光下,只見她長頭發上甩出的水滴如銀珠四濺,這個女人身無寸紗赤身裸體,她從水面向堤上走來,口里不停地念:“落水鬼,上嗒岸,落水鬼,……”
當時,剛從夢中醒來的我還以為是做夢。我翻身坐起,我死死地盯著她,一動也不敢動,不想她竟筆直朝我走來,伴著我在竹床上坐下,她肌膚白嫩全身冰涼,頭發上的水珠灑了我滿身。
我一時嚇懵了,手邊連根棍子都沒有,我把竹板一掀,她摔在地上。
我連忙跑進小屋,哆哆嗦嗦點亮煤油燈,關緊門窗。死死盯著堤上的女鬼。我生怕女鬼推門進來。還好,女鬼在湖堤上重新搭好竹床,躺在月光下不停的念著:“落水鬼,上嗒岸……”
我睡又不敢睡,出又不敢出去,我悶在小屋里汗流浹背,女鬼在堤上清風得意。直到天大亮了,女鬼才亭亭玉立地站起來,在我小屋門上敲了一陣門,我不敢理她,她走了。
后來,我跑到幾里外農家問過,原來這是一個經常赤身裸體到處游蕩的女瘋子,年僅二十來歲,長發披肩十分漂亮,只是我以前沒見過而已。啊!原來是一條美麗的美人魚,我至今還經常記掛她,不知她病好了么,她過得還好嗎?
(二)裝鬼
同在那年夏天,白天守閘口的攔魚設備,晚上要沿湖巡查,防止沿湖漁民偷國營湖泊養的魚。我們巡湖,大多是兩人駕船出巡,小木船尾部拖著一個繩系的鐵三角掛勾(俗稱“空不回”)。經常從湖中撈回一些當地漁民放置水中偷魚的各種絲網等漁具。
但駕船出巡只能沒收水中的絲網等,對沿岸用手網偷魚的人作用不大,槳聲一響,沿岸偷魚的都躲起來了。巡船一過,他們又撒網偷魚。因此,我們也不定期沿湖步行巡查。而且步行巡查一般不打手電以免驚動偷魚人。
某夜,我獨自一人邊乘涼邊巡湖,走到與寧鄉相鄰的左家山附近,忽聽到山路上傳來腳步聲和魚網鐵沉子的叮當聲。月光皎潔,光光的湖堤上無處可躲,我趕忙溜到堤下潛入湖中水草里,果然是來了偷魚的,一條黑大漢,他在水邊撿清手網,一網撒來,恰恰把潛在水中的我罩在網內,我屏氣凝神一動也不敢動,只死死地在水下抓住他的網,這條黑大漢拼命收網,死也拉不動,他口里念道:倒霉,掛在木樁上了。只見他脫下長褲,正準備下水摸樁取網。我急了,因為左家山的漁民不但水性好而且大多會武功,心狠手辣,水中的我肯定斗不過這條鐵塔樣的黑大漢,不但沒收不了他的漁網,說不定還會被他打傷甚至按在水里淹死。情急之下,我頭披黑色漁網突然從水中挺立站起,口中大叫一聲“哇”! 震耳欲聾。
因為從水中突然躍出,我又身披漁網,像是挺起一座黑塔,雖近在咫尺,黑大漢一時根本搞不清遇到了何方怪物,他嚇得丟掉漁網轉頭就跑,一路上還高呼:“有鬼,有鬼”。我上岸收起漁網,悄悄回來了。
第二天,沿湖就傳出湖中“鬧鬼”的傳說,我把這件事講給老陳聽了。老陳笑痛了肚皮。后來老陳沿湖走訪(老陳是當地人),打聽到黑大漢姓曾,以打漁為生,家中很窮,這次被嚇以后,大病一場,一直臥床不起。我又動了惻隱之心,我和老陳買了幾斤肉,選了兩條五六斤的大魚去看他,黑大漢的婆娘正在為丈夫熬中藥,她向我們訴說團頭湖鬧鬼的經歷,說得神乎其神。我們勸黑大漢寬心養病,黑大漢很受感動,說魚場的人真好,并表示今后再不在國營魚場的湖里偷魚了。不過,老陳和我一直都沒告訴黑大漢,是我裝鬼嚇病了他。
(三)鬼打我
一九六七年春未夏初,喬口魚場安排我在湘江邊參加江河撈苗,我們在大堤上建了一座撈苗工棚,我們撈苗人員大部分是當地的老職工,只我一個知青。因撈苗工作每天是與濤濤江水和小木船打交道,危險性很大,老職工大多十分迷信,禁忌很多,比如姓陳的不能喊老陳(沉),要喊老浮,我新來初到不懂規矩。有一天,灶上的水燒開了,我喊陳師傅:“老陳,水開得直咯滾,你泡茶么?”陳師傅虎著臉罵我好久,這一天他硬不肯上船。
某天,只見工棚后堤下水壙邊圍聚一大堆人,鬧喳喳的,一條小木船(鴨劃子)在水上劃來劃去。我擠攏去一看,原來是淹死了一個腿腳不便的殘疾人。小木船正在用掛勾釣網撈尸。看了一陣,忽然有人喊上來了上來了。
水壙中慢慢浮起一具背朝天一手平伸的男尸,小船趕忙收網并將男尸拖到了岸邊。不想掛勾勾住了男尸的胸部,要取下掛勾必須先將男尸在水中翻過身來。死者家屬東求西求,沒一個人肯下水將男尸翻過身來。我過意不去,走過去脫下鞋襪扎起褲管下水去將男尸翻過身來,不想男尸平伸的一只手已經是硬的了,隨著尸首的翻轉,這只平伸的手竟狠狠地在我臉上打了一巴掌。因為死者在水下掙扎過,這只手上還粘滿了污泥和水草,這突如其來的死人巴掌打得我眼冒金花,白襯衣上滿是泥水。死者家屬見狀趕忙跪著給我賠禮,直喊對不起。我扶起他們,說不能怪死人,我不知道人死了肢體會發硬,是我自己躲閃不當。因為被死人打了也等于是被鬼打了,很不吉利,死者家屬又買來紅布給我掛紅并燃放了一串鞭炮,千恩萬謝的。
事后,撈苗棚老職工說我被鬼打了這事很不吉利,不要我參與江河撈苗了,怕我被鬼找替身淹死。
被鬼打了也可能是不吉利的先兆,此后,文革如火如荼,我陷入了上百次的捆打跪吊之中。活鬼比死鬼更狠啊!幸虧我命大,逼得我跳井都沒死成。
(四)我打鬼
一九六七年,文革進入高潮,我被打成“小鄧拓”,放到樟木橋分場監督勞動搞基建。某日晚飯后,工地李隊長指派我到喬口場部去領50斤8號鐵絲。限我當晚趕回。我趕緊拿條扁擔和大號手電筒就上路了。
到喬口場部領了鐵絲,天己黑了,我將50斤8號鐵絲用扁擔拐在肩上,勿勿往回趕。時值農歷七月半,俗稱“鬼節”,麻風細雨,濃濃黑夜中遠處不時有人燃起堆堆錢紙香燭,有如點點鬼火,偶而還有陣陣鞭炮聲。我因在批斗和監管勞改中,心情更覺凄涼。
從樟木橋到喬口鎮,有八里之遙,來回十六里多。我拐著50斤鐵絲,又餓又冷。心里凄凄慘慘切切。
走到一個叫“高耳行”的地方,這里是一大片亂墳崗子,據說這里經常鬧鬼,當地民俗稱“高耳行,鬼打人,木匠丟斧頭,裁縫嚇掉魄”,一般當地人是單身夜行不過高耳行的,何況在這陰風苦雨的七月半“鬼節”之夜。
我麻著膽子捻著手電前行,忽然,前面手電光里照出兩個綠色的大鬼火,又像鬼怪的一雙大眼睛。一晃一晃的,黑暗中正像一個瞪著綠色雙眼的大鬼怪向我走來,我走一步它動一步,我熄滅手電,它不見了,我打開手電,它又向我走來。我停住腳步,它也停住不動。我急了,大喝一聲“你是哪個?”亂墳崗中只回應著“你是哪個?”“你是哪個?”的回聲,其后又寂靜無聲了。
真的碰鬼了,怕也沒用,我放下鐵絲手持扁擔,原地不動以逸待勞等鬼來,鬼也原地不動,相持不下。但我總不能老在原地不走啊!我悄悄在地上摸了一塊大石頭,盡全力向鬼火打去。“當!”只聽到一聲鐵的巨響,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在來時朦朧夜色中,我曾見到亂墳崗子里停著一輛小四輪拖拉機,可能是壞在這里了,是我的手電光照在拖拉機上兩個大燈泡上反射出兩柱綠光。我以為是鬼火,嚇得我全身都汗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