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12日。黃昏。河北省承德縣三家鄉孤山小學。
筋疲力盡的于貴勤緩緩地鎖上學校的大門。幾天前,學生們早已放假,作為一校之長的她卻仍留在學校,她要整理好這個學期的教學檔案。
56歲的她已經退休了,卻仍被特批留任,繼續擔任著這個學校的校長。
她是最合適的人選。因為是她,使這個原本沒人知道的山村學校走出了大山;是她,帶來了這所學校的每一步改變。沒有她,就沒有現在的孤山小學。
更重要的是,沒有人能代替她對這所學校的愛;沒有任何東西,能堅固得過她對這片土地的堅守。
隨著一聲清脆的聲響,大門鎖上了。于貴勤環視著校園,笑了。幾天前,學校剛剛通過了審計署的審計。這時候,于貴勤的腦海里有兩個影像在播放,一個是眼前這個校園,另一個,則是22年前那個破舊的院子。
“好好干吧,干好了再走。”
1990年,34歲的于貴勤從縣重點小學分配到承德縣三家鄉孤山小學。
現實比于貴勤的想象要殘酷得多。12間破舊不堪的平房,沒有院墻,沒有窗戶。穿著幾乎露屁股的衣服的三四個孩子擠在一個桌子前,僅有的幾把凳子只能作為擺設,根本無法坐人。
而自己的小家,一個約18平方米常年沒人居住過的小黑屋,鍋臺上長著蘑菇,另一端則連著根本住不下一家四口人的土炕。地上有幾處明顯的耗子洞,黑漆漆的像挑釁的眼睛。
于貴勤哭了。這是什么地方啊,她就像一個被拋棄在荒郊野外的無助的孩子。作為老師,她看不到事業的希望。作為女人,她也看不到生活的希望。
那一夜,她失眠了,輾轉反側。
看著黎明悄悄扯開夜色露出頭角,聽著昨日還哭鬧的孩子在身邊已經發出均勻的呼吸。于貴勤心里也漸漸亮堂了:希望是自己給的,不是擺在那兒的。就像這黎明,需要沖破黑暗。
“好好干吧,干好了再走。”于貴勤對自己說。
心安定了,一切便穩當下來。
然而,現實的殘酷才是個開頭。于貴勤帶的是畢業班,通過上課她才發現,學生們的文化水平僅僅相當于三年級。
“怎么辦?”這是于貴勤必須要攻克的第一個難題。
在取得校長的同意后,她利用放假時間給孩子們補課。
那個冬天太冷了。于貴勤把24個孩子領到自己的家里上課。沒有黑板,她拿出了家里的面板;沒有板擦,她便用毛巾代替;沒有凳子,她跑到外邊找到木頭自己做……
一年后,這個歷年來都頂著全縣倒數第一帽子的學校,愣是以合格率100%的成績把孩子們送進了初中。
也是這一年,于貴勤成為孤山小學的校長。
“我是他們的校長,我有責任管他們!”
不管到什么時候,于貴勤都忘不了1973年那一個普通的一天。
母親在磨坊里費力地壓著玉米面,一圈又一圈。旁邊站著的是17歲的她,這個九口之家里唯一的一個讀書的孩子。
碾子上是金黃的玉米面,是她一周的干糧,而這些干糧,是母親靠著面子借來的儲備糧。
“你先把這些端回去,可千萬別撒了,這是你一個禮拜的干糧。”母親把裝著玉米面的簸箕遞給于貴勤。盤算著這個星期該如何省著吃這些干糧的于貴勤低頭走著,腳卻被一塊突起的石頭絆倒了,玉米面灑了一地。
“完了!”于貴勤手足無措地看著由遠及近的母親。
并沒有責罵。母親的眼淚一滴滴地掉在地上,瘦骨嶙峋的手細心地一點點捧起灑在地上的玉米面,緩緩地放到簸箕里。
“你要記著,將來有一天你要是當了官,要想著老百姓有多不容易,多給他們辦點事兒。”
母親的眼淚掉到地上,也掉進了于貴勤的心里。那個場景,讓她刻骨銘心。那句話,更讓她永生難忘。從此,一個信念,筑在了她的心底,融入了她的每一個細胞。
夏天,孩子們在沒有院墻的學校里玩耍,經常看見從附近山上爬下來的蛇趴在操場上。冬天,沒有窗戶的教室四面透風,孩子們穿著拖鞋和單薄的衣服站著上課。山里的孩子就是苦啊。
站在黑板前的于貴勤心里很疼。
她想讓那些純潔的求知的山里孩子,不受動物的侵擾,坐著上課。然而,就是這樣最基本的要求,這個貧困的學校也無力承擔。
沒有錢買,于貴勤就想到了“化緣”
1993年的臘月,她準備到承德市尋求幫助。在這個距離縣城120多公里的偏僻山村,每天只有一趟班車通往市區,乘車的地點還在8里之外。
清晨4點鐘,于貴勤便起床往村外走。黑漆漆的村子,只有幽幽的路邊的樹影。寒風吹著樹枝嘩嘩作響。于貴勤頂著內心的恐懼,一路小跑。前日下的一層小雪,路面濕滑,等到于貴勤跌跌撞撞地跑到地方,棉襖全都濕透了,可是班車卻已經開走了,地面上只剩下兩道車轍印……
她站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淚水順著臉頰流下來,冰涼冰涼。
“我為什么要到這個地方受這個罪?孩子們冷了暖了跟我有啥關系……”天大亮后,有趕集的村民看見蹲在路邊的這個女人,手和嘴唇都凍得發紫,眼角的淚水也凝成了冰花。好心的人趕緊把玉米秸點著了給她烤火取暖。
僵硬的身體暖和過來了,于貴勤也給自己找到了答案:“我是他們的校長,我有責任管他們!”
1995年,于貴勤作為最年輕的代表參加河北省勞模大會。在這么一個聚集了各路人才的會上,她抓住了“化緣”的良機。在大會之后的學習討論會上,她說出了學校的困難。
3000元、5000元、一車水泥、幾噸鋼材……勞模們紛紛伸出熱心之手,幫助這個把學校看得比自己家還重要的校長。
“謝謝!謝謝!”于貴勤再一次流出眼淚,為的是勞模們的這份支持,為了這幾年里她的一次次付出。
就是在她這樣一次次的“化緣”之下,學校的院墻有了,學生們的舊衣服有了,學校的教學樓也有了。而于貴勤有的,除了高興,就是一根根早生的白發。
“孩子們上學的錢我出了!”
對于學校來說,說她是校長,不如說她更像是個勤雜工。
學校的樓房蓋起來后,問題又來了。數九寒天,要保證教室的溫度,必須24小時里每隔40分鐘便得添一次煤,這又累又臟又得精心的活兒沒人愿意干。
看著老師們為難的表情,于貴勤說:“我干!”
一邊上課,一邊實施學校的管理,一邊給學校燒鍋爐,于貴勤把自己分成八個人用。每個冬天,她都住在學校里,晚上,每隔40分鐘就起來添一次煤。學生們的教室和宿舍暖和了,可鍋爐房的偏房里卻冷得要命,她需要蓋6個被子才能勉強暖和手腳。
被窩、鍋爐房;涼被窩、鍋爐房;冰冷的被窩、鍋爐房。
反反復復,來來回回。有好多次,于貴勤都拄著兩米多長的火爐鉤子在鍋爐房里睡著了。發現這一幕的老師嚇得夠嗆,她卻拍拍身上的爐灰,笑著說:“屋子暖和就睡著了,沒事兒。”
對于學生來說,說她是老師,倒不如說她是母親。
村里李德福、李德民、李德新一家三兄弟,父親去世,母親改嫁,三個孩子跟著70多歲的爺爺奶奶生活。
面對著三個即將失學的孩子,于貴勤咬咬牙:“上學的錢我出了!”
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再加上另外三個孩子的開銷,生活捉襟見肘。開學后,于貴勤交完三個孩子和自己兩個孩子的學費后,手頭只剩下5毛錢。她緊緊地握著這5毛錢,生怕被人搶去,似乎這是全家人生活下去的希望。
丈夫張立民忘不了。看著妻子每次穿著破舊的衣服去參加各種勞模會,他心疼啊,用大半個月的工資給她買了一雙皮鞋,卻被穿在了她資助的孩子的腳上。
兒子張繼偉忘不了。“六一”兒童節別的孩子都有新衣服和禮物拿,媽媽卻用獎金給李德民三兄弟每人買了一身衣服,自己和妹妹躲在屋角里哭。
而于貴勤也忘不了,李德民在上大學的那一天,哭著喊她“媽媽”。在孤山小學的22年里,200多名貧困生在她的資助下重返課堂,并相繼走出大山。
有人說于貴勤傻。她說:“如果我的傻能讓這些孩子都通過文化知識走出大山去,我就傻一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