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文化和創新成了兩個火熱的概念。怎么對待傳統文化似乎是一個老話題,特別是對文化產業來說,傳統文化只有創新才能具有活力,那怎么才能創新呢?在這里,我們可以把周星馳的電影作為一個范例來分析。
周星馳是一度輝煌的香港電影產業的代表人物,在其電影中是主創人員和主演,其電影特別是在大學生觀眾中影響很大,周甚至被稱為文化英雄。他的代表作《大話西游》系列,《唐伯虎點秋香》等作品在各影視網站觀眾評分中名列前茅,和好萊塢大片《阿甘正傳》、《肖申克的救贖》、《鋼琴師》等享譽世界的電影平分秋色,可見周星馳電影在中國觀眾心目中的影響力和好評度。在國外周的影響也不容小視,其《少林足球》曾在歐洲引起巨大反響,特別是在意大利,著名球星托馬西擔任意大利版配音,電影海報隨處可見。美國電影學者大衛·波德威爾在評論周的電影時候說,那些看似張狂的愚人作品其實包含了出色的創意和獨具匠心的技藝,是香港給全球文化的最大貢獻。香港電影是少數我們能輸出到國外的文化產品的類型。我們以前常說香港是文化沙漠,這個說法并不準確,香港這個港口城市有自身的現代商業文化,被英國殖民后植入了西方的現代主義的觀念。香港根是傳統中國的,但卻較早的具有了現代主義的意識。周星馳的電影正是用現代觀念來重新認識傳統文化,產生了讓人激動的文化作品。這在《大話西游》中完美的體現出來了。
《大話西游》分上下兩部:《月光寶盒》和《仙履奇緣》。該片是把家喻戶曉的中國古代經典名著《西游記》和83版大陸電視劇《西游記》進行了改編和創新,取得了巨大成功,成為喜歡周星馳電影的觀眾心目中永恒的經典。
我們知道歷史上的唐僧確有其人,即唐朝的玄奘大師,他歷經千辛萬苦九死一生,以常人所不及的毅力和勇氣穿過戈壁和沙漠到印度學習佛法,過程的艱難程度是常人所無法想象。元末明初的小說家施耐庵根據歷史事實創作了這樣一部充滿理想主義和幻想主義的神話小說,在文學史上有著重要的地位。但是對于生活在21世紀的觀眾來看,它的很多內容并不符合理性的現代精神,似乎有些荒誕和天真。比如孫悟空的金箍棒不用的時候就放在耳朵眼里,昴日星官的眼睛里可以修煉繡花針。這些都是前科學時代人類對未知世界的一種想象,西方神話故事也是如此,比如阿喀琉斯之踵。這些都是沒有科學時代的一種非理性思維能力造成的。用現實和理性的現代觀念來看,除了人物和情節的神話性(甚至是荒誕性)以外,在《西游記》中有一個最根本的問題不能讓人信服:這么艱難困苦為什么還要去西天取經?而《大話西游》這部現代電影用最理性的思考來回答了這個問題,也是以此為出發點理性的展開了整個故事。
古典《西游記》(包括電視劇)立足點是神話,《大話西游》的立足點則是現實。
在原來的故事中,孫悟空的能力是最大的,一個跟頭十萬八千里,會七十二變,上天入地下海無所不能。但卻沒有任何的感情戲份,沒有任何對異性一般的心理和感受,看到妖艷的美女從來沒注意過其容貌,而是用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其白骨精的本質,一棒將其打死!這和我們現實中看到的能力大的人的情況大相徑庭,現實中卻大相徑庭。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所以《大話西游》的編劇以現實生活中最真實的感受重新演繹了這個能力高強的孫悟空,我們看到了一個花花公子型的齊天大圣,他和紫霞仙子、白晶晶、牛魔王的妹妹等都有剪不斷理還亂的復雜關系,這絕對不是傳統的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神話孫悟空了。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真實了、親切了甚至可愛了。這是以現實和理性的現代觀念重新對傳統人物定義。所以觀眾感覺到至尊寶(在《大話西游》孫悟空的名字)不再是個遙遠的神話人物,而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生活在我們身邊的人,這也使觀眾把對孫悟空的喜愛移情到周星馳的身上,從而產生了大量的忠實粉絲。
至尊寶之所以跟隨唐三藏去西天取經是因為他在經歷過這些復雜的感情后感受到了疲憊和懷疑。在電影中前后兩段感情的女主角白晶晶和紫霞仙子問至尊寶椰子般的心,到底愛的是不是自己的時候,從演員落寞的表演來看,椰子般的心回答的都不是自己。也許人的感情就像椰子的形狀,不是一個非常明確的形態,模糊的甚至是易變的。至尊寶的痛苦也在于此。電影中至尊寶帶上緊箍前有這樣的臺詞(這段臺詞在電影中出現過兩次,最能表達角色的內心狀態):“曾經有一份真誠的愛情放在我面前,我沒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時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于此。如果上天能夠給我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我會對那個女孩子說三個字:我愛你。如果非要在這份愛上加上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這樣一個能力超群的人才有了這樣的痛苦和遺憾,妄圖去改變,所以才踏上西天取經之路。也許導演想表達的是人間真實的遺憾,想改變才是神話。也許這種感覺在我們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出現過,才引起了如此強烈的共鳴,這段臺詞成為了永恒的經典。片尾有這樣一段插曲:孫悟空師徒一行踏上西行路路過城門的時候,人們在圍觀夕陽武士和他的愛人在僵持,孫悟空變身飛進夕陽武士的身體,勇敢表達了自己的愛意,兩人緊緊相擁在一起。而此時脫身而出的孫悟空,嘴上叼著的香蕉皮像長長的胡須,落寞間,他轉身似乎頑皮的追逐師傅而去的時候,我相信無數的觀眾會為之動容。蒼涼、遺憾、無奈、痛苦,這種復雜的情感也許是一個真實的人孤獨的踏上艱險的未知旅途的正常心理反應。《大話西游》給了我們對原有故事最人性化的解讀。在真實的唐玄奘取經的事件中,確實在踏上路途初期唐僧收過一個胡僧(西域人)徒弟,也許他就是孫悟空的原型,但是胡僧很快就放棄了,可能他當時的心境就是如此吧。在當時那種艱難的條件下是沒有人跟隨唐僧的,其實真正能力最大的人是唐僧自己。下面我們來解讀《大話西游》中唐僧的臺詞來分析他的角色定位。
在影片中唐僧給人的印象是一個說話啰哩啰嗦、不知所謂的人。有臺詞為證:“人是人他媽生的,妖是妖他媽生的,如果妖有了顆仁慈的心就不再是妖,而變成了人妖!”這是什么邏輯啊!“悟空你也太調皮了,我跟你說過叫你不要亂扔東西,你怎么又……月光寶盒是寶物,你把它扔掉會污染環境,要是砸到小朋友怎么辦?就算砸不到小朋友砸到那些花花草草也是不對的!”這些臺詞看似神神叨叨難以理解,卻最符合唐僧虔誠佛教徒的角色定位!比如佛教兩個高僧的辯論就是冗長而且難以理解。影片中唐僧看似啰嗦的話就是類似于這段辯論的佛教語言,這是編劇對佛教語言最直觀的感受,也應當是我們普通人對這種具有獨特邏輯語言的直觀感受。它產生了強烈的喜劇效果,但本質上是符合角色定位的,只不過是從普通人的角度來看這些深奧的佛教道理的。佛教的一個重要理念就是善,在“……砸不到小朋友砸到那些花花草草也是不對的!”可以看出唐僧是多么善良啊,哪怕砸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忍心的,這符合一個虔誠佛教徒的行為準則。
唐僧就是這樣一個心中有大愛、常人無法理解的虔誠的佛教徒,這也是唐僧西行的原因和動力。推動唐僧的是信仰的力量,而信仰也是這世俗社會普遍人所不能理解的。如果沒有強大信仰作為動力,唐玄奘是無法完成去天竺取經的壯舉的,更不會有后來杜撰的《西游記》的神話故事了。《大話西游》就是這樣用現代人的觀念來客觀理性的展示出了唐僧的特點。
那豬八戒又是個什么樣的人,他為什么要去西天取經呢?電視劇《西游記》中的豬八戒給了我們這樣一個印象:好色、好吃懶做、愛耍小聰明。現實來看,這樣品行的人他會去干這樣一個苦差事嗎?根據生活的經驗,是不可能的。那么大話西游通過什么角色定位才使之變為可能了呢?我們看在《大話西游》上集《月光寶盒》中,故事末尾發生在盤絲洞中的情節。唐僧轉世了,蜘蛛精生下了唐僧。這時這個嬰兒的襁褓就是我們常看到的唐僧身上的袈裟,導演通過這樣的電影語言告訴我們:這就是唐僧。那這個孩子的父母是誰呢?母親是蜘蛛精,父親就是豬八戒(即吳孟達扮演的二當家,變身之后就是豬八戒,他在蜘蛛精身上打了個“寒顫”),豬八戒竟然是唐僧的老爸!香港電影人的創作才華顯露無疑,這也是大話西游中最讓人意想不到的設計。我們再從電影語言中觀察身為人父后的豬八戒形象:突然不再是亂發叢生,而是干凈的寸頭,而且說著要好好把孩子帶大等云云,在受到老婆數落后還一副柔腸似水的委屈。這就是一個家庭好男人的形象,或者就是一個“奶爸”(電影中蜘蛛精稱豬八戒為孩子的奶爸,這也許是編劇留下的題眼,告訴我們豬八戒是個好老爸)。兒子唐僧要去西天取經,作為一個好爸爸能不支持嗎?路上這么艱險他能不隨同去嗎?所以唐僧他好老爸豬八戒跟隨上路了。這也能解釋作為二徒弟的豬八戒為什么能好吃懶做了,因為他輩分高有資格,是師傅的老爸。
最后剩下沙僧了。在《大話西游》中沙僧的扮演者是副導演江約誠,此君出演的影片很少,但僅此一次,就是神作。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來,沙僧(就是瞎子)他獨特的地方。首先,給瞎子配音的是個女生或者是細聲細音的男聲,分辨不出男女。其次看故事情節,在春三十娘檢查至尊寶這伙山賊們的時候,透漏出了瞎子偷看過男人們洗澡。再次看臺詞,瞎子快摔死的時候躺在至尊寶的懷里真情的說:“我一輩子都是個瞎子,我最有眼光的事就是跟著幫主!”這也是一種愛情,只不過取向不同罷了。所以沙僧為了跟著心愛的幫主,做一輩子最有眼光的事,那只有跟著去取經了。
這就是人世間最為強大的幾樣東西:親情、愛情、信仰。所以《大話西游》是一部借著傳統故事探討現代人人生價值的藝術電影。它成功的用現代觀念把傳統故事解構,創造出了跳動著現代脈搏的青春文化作品。周星馳用無厘頭風格的喜劇對封建的、假正經的、陳腐的、循規蹈矩的、故作天真的主流文化做出了斬釘截鐵的顛覆。
牛頓說,我看的更遠因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中國現代文化的發展離不開對傳統文化的借鑒,但審視和觀察傳統文化的角度卻是關鍵和靈魂。
(作者單位:洛陽理工學院藝術設計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