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雪人新娘

1

楊瓜瓜，如果你再那么懶，將來你就等著做老光棍吧！

各位聽聽，這就是一個40歲女人對一個僅有12歲男孩的詛咒。天理何在？傳說中默默無聞、無私奉獻的母親怎么可以詛咒她兒子一輩子光棍呢？！

“是哦，你媽怎么可以這樣說呢？”好朋友駱大個用油膩膩的手捏了捏我發霉的臉，學著女生的調兒又尖又細地叫起來。

“光光光棍！你知道光棍是什么意思嗎？”我板著臉。

“光棍哦，就是一個人啦，如果我是光棍那有多好，這樣我就可以翻過千山萬水搬到肯德基旁邊啦。”

我的娘啊，你得原諒我這個朋友，他的生活能精練地濃縮在一個“吃”字上，非常不容易。而且我強烈建議，他長大應該去和肯德基老爺爺結婚，這樣就有吃不完的雞翅啦。

嘿嘿，當然，這話不能被他聽到。

話說回來，我媽絕對沒想到我對她的一句話可以記恨這么久。令我傷心的是，雖然我名字不好聽，長得又不帥，琴棋書畫一樣也不會，也沒有烏龜到做光棍吧？

唉，要說曾經我還是有那么一點幻想的。

那個故事得從一個美妙的清晨說起。那是我第一次到市中心公園。我看到了一個真正美麗的、善良的、可愛的少女。她的頭發卷卷的，眼睛亮亮的，像星星一樣。她穿著有蕾絲的裙子，腳尖輕輕地踮在地上，紅紅的嘴唇緊緊抿著。

可惜她是一個雕像。

但，在我小小的心里，我就發誓要和這樣一個可愛又漂亮的女生永遠在一起，永遠。

后來，每次放學，我都會樂顛樂顛地坐在綠色公交車的第一排。因為它會從市中心公園繞過，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我每天都可以看一眼我心里最可愛的公主。

當然，這些事情我可從來沒有對40歲女人說，也沒有對我的好朋友駱大個說。

我對自己說，如果我遇到了現實版公主，那我一定會拼盡全力讓自己變得更有魅力，那時候奇跡一定會發生的。當然，這個世界一點也不可愛，因為我覺得所有女孩就算再可愛、再漂亮，長大了都會像我眼前這個40歲女人一樣無趣的。

面對我的缺點，她們只會不耐煩地嚷嚷，楊瓜瓜，你再怎么怎么樣，將來肯定是光棍！

光棍！光棍！光棍！我十分搞不懂，光棍難道就針對男性動物嗎？如果一個男的成為光棍的話，就意味著有一個女的永遠也嫁不出去！好笑嗎？很嚴肅！

2

你可以想象我對現在的女同志有多么多么失望。對，我，楊瓜瓜，五年級的楊瓜瓜決定長大后做一個成功的光棍。

“我就是要做一個光棍！光棍！”我居高臨下地對那些女生說。

“啊哦，你以為你嫁得出去啊？”我的同桌余詩曼撇了撇眉毛，一臉同情地朝我聳了聳肩膀。

“你？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如果讓我知道后來的事，打死我也不說“鴻鵠之志”，因為就在那時突然有一個陌生的聲音說：“鴻鵠之志？什么是鴻鵠之志啊？”

真好聽的聲音！像春天解凍的泉水，叮叮咚咚。

陌生的聲音是來自一個陌生的女孩。不可思議！這個陌生的女孩和美麗可愛的小公主一模一樣。

“這是我們的新同學，妮妮，她可是藏族的哦。”老師挽著女孩的手上臺說。

“大家好，我是妮妮，多多關照哦。”妮妮微笑著鞠了一躬。

不！如果40歲女人在的話她準又要罵我，楊瓜瓜，老是盯著女生看，羞不羞？

神奇！那個躲在我心里的夢想，那個只有二年級小孩才有的夢想，開始不安啦。

然而在一秒鐘之后我又沮喪了。

對，我，楊瓜瓜，不光名字不好聽，不高也不帥，又沒有詩意，學習又跛腳，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這樣自卑過，至少為了一個女生而自卑是從未有過的。

可悲的是，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第二種搭訕女生的方式。

我必須勇敢，哪怕只有一種方法。

我必須冒險，哪怕這是第一次。

她的座位在第五排的第三個，也就是我閉著眼睛，勻速走27步就到了。

“楊瓜瓜，嗯，你是在夢游嗎？”還沒走完27步，抬起頭，一個特別的聲音就在耳邊。

天哪，誰告訴她我的名字？

我又高興又難過，高興的是她能把我不好聽的名字念得那么好聽，難過的是我的名字真的太沒有詩意了。

“余詩曼告訴我鴻鵠之志就是做光棍，難道還有人的夢想是做光棍？”

妮妮捂著嘴笑起來，笑聲像風鈴一樣撞來撞去。

“不不不，鴻鵠之志就是干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事兒。但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光棍，這并沒有什么了不起，我，我嘛，我只是說著玩玩的。”

我的臉不知怎么紅了起來。

余詩曼說對了，碰到漂亮女生，我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

3

沒想到妮妮來的第二天，老師就把妮妮的座位排在了我旁邊。

余詩曼像個快樂的搬運工，叮叮當當地搬著她的東西。

她的新同桌是余子杰。

嗯，就是那個戴著白框眼鏡、名字里有一個杰、說話娘娘腔的馬桶蓋！“馬桶蓋”是因為他的頭發光光溜溜、整整齊齊，倒扣下來，真的很像馬桶蓋！

我真懷疑那些女生的審美觀是不是負數，她們張口閉口管馬桶蓋叫“小可愛”！

“唉，余詩曼，你今天算中獎了。”我做出恭喜恭喜的樣子。

“咳咳，那祝楊瓜瓜小先生早日……”

這家伙驕傲地皺了皺眉毛，美美地坐在自己的新位置上了。

怎么怎么，她旁邊的余子杰在干什么？

“我，我自己來就可以了，真的很謝謝你。”妮妮輕輕咬著粉紅色的嘴唇，細細柔柔的聲音真好聽！

“你是新同學嘛，況且你又是女孩子，女孩子……女孩子搬不動那么重的桌子吧？”余子杰依舊不依不饒。

吼吼，余子杰你這個裝可愛！裝裝裝！不就是想英雄救美嘛！還女孩子，女孩子的，惡心死啦！

“不用啦，你看余詩曼也是一個人，你們忘了我是從草原來的嗎？我可以的！”妮妮朝余詩曼笑笑。我的老同桌，剛才余子杰的話，早就讓她的臉上寫滿了驚訝加不滿啦。

“我是妮妮的新同桌，我來！”

二話沒說，我像個將軍一樣把妮妮的桌子、凳子和書包左手加右手地扛了過來。

妮妮第一次為我鼓起掌來。

“楊瓜瓜，你真像我們那里的男孩子！”

面對妮妮亮亮的眼睛，我緊張地“嗯”了一聲。遠遠地看見老同桌余詩曼向我做了一個OK的手勢，哈哈，看來第一步計劃成功！

唉，雖然妮妮近在咫尺，但我還是想不好怎樣挑起話題。

我應該這樣介紹自己嗎？嘿，你好，妮妮，我叫楊瓜瓜，名字雖然不好聽，長得也不帥，但我心地善良，積極向上，是一個實打實的小男子漢。嗯，我的數學是頂呱呱的，連班長馬桶蓋也考不過我，獨孤求敗哦，吼吼……

想到一半我就放棄了，介紹介紹，不能太驕傲也不能太謙虛，不能太張揚也不能太內斂，怎么有那么難的事噢。我不好意思向余詩曼開口，雖然她的作文是全班寫得最好的，但總感覺這樣做像代寫情書似的。

繞了那么大一個彎子，我這才想到我們才剛認識。

“你好，妮妮，你的名字好可愛又好特別哦。”我靈機一動。

“其實這是漢譯過來的啦。我的藏語名字很長哦。”妮妮愣了一下，微笑地回答。

“那妮妮在藏語里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就是聲音好聽的意思。”

“哦？真像你！”

“其實，我媽說，我剛出生的時候哭聲特別響，所以……”

妮妮說到這兒，像一朵嬌羞的小花，捧起了微微發紅的臉。

哈哈，原來“妮妮”的背后還有那么可愛的故事啊。

我暗暗地感嘆自己聰明，小小的名字，就這樣不經意間拉近了我和妮妮的距離。

4

就在我不動聲色地準備第二步計劃時，卻爆出了兩個很壞很壞的消息。

市中心公園的小公主雕像被拆了！

馬桶蓋竟然也喜歡妮妮。

駱大個一口氣地對我說：“嗨，重大消息！我星期一的時候看見馬桶蓋余子杰把他的肉丸子讓給了妮妮，星期二看見馬桶蓋把他的雞腿讓給了妮妮，星期三看見馬桶蓋把他的香腸讓給了妮妮，今天，今天他竟然給妮妮買飯！”

盡管全都是吃的，但駱大個的義氣還是讓我感動。我忍下怒氣，說：“那你看他星期五又為妮妮做什么！”

吼吼，星期五就更過分了，在弄展板的時候，馬桶蓋有意將妮妮的畫報貼在正中央！

這不是喜歡是什么？！

“余子杰的展板弄得太臭了！”我終于忍無可忍了。

“怎么了，你是不是覺得我的畫報貼在正中間不合適啊。其實，我也覺得余詩曼畫得更好看。”

看著妮妮有點小失落的樣子，我心里有幾分難過。

“嗯，妮妮，你覺得余子杰這人怎樣啊？”我趕緊轉移話題。

我看著妮妮的眼睛，十分期待她的答案。

“嗯，他啊，他這人很好啊，很照顧我這個新同學啊。”一向爽朗的妮妮突然不自然起來。

完了完了，我的預感告訴我，妮妮不會喜歡上馬桶蓋了吧？

唉，天哪，我有些同情我自己了，那個名字不好聽，長得又不帥，現在落魄得沒人理的楊瓜瓜！

但我沒想到吃醋的竟然不止我一個。竟然，還有我的老同桌余詩曼。

“哎哎哎。”我走過去扔垃圾的時候，她突然攔住了我。

“別動別動，跟你不熟哦。”我沒好氣地說。

“切，還不是沒人要的楊瓜瓜。唉，這就是資質，名字不好聽，長得……”

我紅著脖子使勁地嗆了一聲。

余詩曼馬上識趣地打住了剛才的話，又化作小貓一樣纏人的聲音說：“楊瓜瓜，我們做個交易怎么樣，保準讓妮妮對你客客氣氣。”

5

余詩曼說的點子真的太太太邪惡了。

她說可惡的馬桶蓋竟然要妮妮在下周的英語匯演中演白雪公主，自己演王子。這是哪出對哪出！這馬桶蓋竟然敢得寸進尺。

“只要你叫駱大個他們在小紙條上都寫我的名字，嗯，再加上我的姐妹們，那我就能當白雪公主啦。”余詩曼得意揚揚的樣子倒像個壞心腸的黑雪公主。

這不公平，白雪公主應該是妮妮！

“如果你想看到王子吻醒公主，這這，對我們都沒有好處！”余詩曼看我一臉吞吞吐吐，生氣地皺起了眉毛。

是啊，這對我們都沒有好處！

“瓜瓜，放心，為了讓你不成為光棍，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駱大個信誓旦旦的樣子像是要幫我擺平一切。

我，我何嘗不想呢。可是沒有一個人愿意讓一個名字不好聽，長得又不帥的王子來吻醒公主的。

“楊瓜瓜，你知道嗎，下次匯演，我也有份哦。”

又是妮妮快樂的聲音！我仿佛看見了采野花的白雪公主，那么可愛，那么善良。

難道我真的要做那個殺死白雪公主的獵人嗎？

“怎么回事？怎么會這樣？”我突然看見余子杰驚訝地看著收上來的紙條。

“噢，天哪，我的票數竟然最多哦。”

余詩曼的聲音高得有點嚇人。可是她明明就知道一切嘛，做作！

“我是白雪公主耶，妮妮。”

余詩曼快樂地對走過來的妮妮說。

我清楚地看見妮妮愣了一下，沉默了三秒鐘，又微笑起來：“祝賀你哦，余詩曼，你的英語口語確實很棒！”

“妮妮，對不起。”馬桶蓋看上去也很掃興。

“沒關系的，嗯嗯，我還可以跟著楊瓜瓜表演魔術嘛。”

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只有我知道，善良的妮妮是多么想當公主。她曾經說，每次在老家的時候，到了盛大的節日，她都會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快樂地舞蹈。可愛的牛羊也可以成為她的觀眾，妮妮還說，每當她跳起舞來，她便覺得自己比做公主還要快樂。

是我，是我害了妮妮。

“妮妮，你是不是很難過？”回到座位的時候，我不安地問。

“剛開始，是……是有一點啦。”妮妮如釋重負地聳了聳肩膀，“后來我想了想，何必那么刻意要當公主呢，余詩曼的英語確實勝于我，但我在其他方面做得也很不錯。我，妮妮，是爸爸媽媽眼中永遠的公主！”

親愛的妮妮，你在我眼中也是公主。我在心里默默地說。

6

妮妮真的和別的女孩不一樣。

一年就快要結束，這個不一樣的女孩，就要回到一個神圣又美麗的地方——西藏。

“我們那里冬天最漂亮了，你無法想象的美，那里的天，那里的山，那里的雪。”妮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哇塞，她簡直比余詩曼還要厲害。

“還有，我想去珠穆朗瑪峰！”我突然想起來。

“想也別想，楊瓜瓜，等你變得勇敢再說！”妮妮的口氣突然變得俏皮起來。不過，她又馬上說：“我們同桌短短幾個月，你真的變了很多。”

可不！那個40歲女人，不，媽媽說楊瓜瓜現在變得可有條理了，長大肯定不用做光棍，爸爸說楊瓜瓜長大了許多，再也不那么愛生氣了。

怎么能不長大呢？

楊瓜瓜過了年就是13歲了，馬上就要上六年級，六年級上完就要上初中了。再不改變沒有一個女生喜歡他了。

噢噢噢，日子像飛碟一樣飛得好快哦。

雖然我楊瓜瓜名字不好聽，長得又不帥，但，男大七十二變嘛！

7

我永遠記得妮妮和我說要勇敢起來。可是即使長大一歲的我也無法很勇敢地和妮妮說出我心里的秘密。

這是為什么呢？

寒假真的下了很大很大的雪。親愛的妮妮，你那里的雪比這里的更漂亮吧。我唯一有些傷心的是，市中心公園的小公主被拆了。

一大清早，我努力回憶起她的樣子。堆起來的雪人哦，我不知道她是和小公主像一些還是和妮妮像一些。哦，忘了，她們兩個本來就很像6我的心里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點燃她的火柴一樣，溫暖又孤單。

難道，這就是長大的味道？

哦，我漂亮的雪人新娘！啊啊啊，可以，可以這樣私自叫新娘嗎？請原諒一個叫楊瓜瓜的人的幼稚吧。

雪花一片一片飄落下來，成了我心里最溫暖的秘密。

我的雪人新娘，也許，你也知道這秘密。

編輯 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