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了幾年的金魚長大了,我再也找不到適合它嬉戲的地方。
外公也許不曾想過,有一天自己比他的寶貝先離開這個世界。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一定還眷戀著這個世界,眷戀著不懂事的我和他最愛的鴿子、魚兒,眷戀著夏天稻田里呱呱的叫聲,眷戀著萬物所有的美好。他的所有寶貝都還需要他那溫柔的馴養。
當年把金魚交給外公喂養的時候它還很小很小。它在魚池里游來游去,唯獨醒目的是那抹亮麗的色彩。它的美,是外公細心豢養出來的。可是如今,它主人走了。豢養了金魚5年,豢養了我16年的主人走了。不知道現在那個慈祥和藹的老者可好?
燈火輝煌,四處燦爛,這樣的夜景天國有嗎?鷹擊長空,魚翔淺底,這樣的自由天國有嗎?每年期待的谷雨、寒露,天國里有這樣的節氣嗎?
洗漱后,我決定睡覺。客廳里的金魚在魚缸里活蹦亂跳。我知道,它一定是想回到外公的港灣去。它不快樂,它是嫌我給它的空間不足以讓它暢爽開懷,因為它眷戀著外公給它的那個大房間。房間里滿是清澈的湖水,滿是嬉笑的同伴。而在我這里,孤孤單單。它是想回去了,我這里不好玩。
可是,這一切要怎么回得去。回不去了,心里默默地念著,回不去了。
外公去了,魚兒在魚缸里耐不住。我想,它一定是會哭的,因為它曾經的一切都已遠走,主人、水草還有伙伴。它想它們了。
我把魚缸端進自己房間,小心翼翼的,但還是擾亂了它的情緒。這一次,它不急不躁,安靜地在和我談心。
“你想主人了嗎?”我把手伸進魚缸里。它不停地吐著泡泡,在魚缸里轉圈圈,這里逗逗,那里游游。好像是在回應我。又好像是在問我“你是不是也在想主人呢”。
“明天我去給你買一個大一點的房子,好嗎?”我把魚缸放在書桌上。它聽到這個話,似乎有些激動,濺起一桌的水,打濕了我的成績單。那100分的數學試卷不知道外公看見沒有,不過,魚兒看見了。但是,它一心眷戀著的是外公給它的那個家,它不需要住進新房子里去,它覺得根本沒有必要回答我。它只想念,外公給它的那一切美好。
道一句晚安,躺在床上。漆黑的夜里,我看見了外公的笑,是幻覺,但也是我每時每刻的幻想。無盡的夜里無法入眠,滿腦子想到的都是他生前的叮囑。
以后,金魚長大了就拿去放生,它想有一個更大的家,這里太擠了;以后,地被拆遷了,我也要去農村找個池塘養魚,我還年輕:以后,等我孫女長大掙到錢來,讓她帶我去坐坐飛機;以后,把稻田擴建下,來年春天種更多的水稻,給女兒背去……這些,是昔日時光的沉積,是他溫暖無盡的愛。我一遍一遍地數著,一個一個地想著。
他走了,魚兒長大了。是放生還是自私地保留?我哭得很徹底,給不了自己一個滿意的答案。內心的矛盾模糊了我的判斷,一切都是那么混沌。
魚兒安靜下來。它想的和我想的一樣嗎?它看似瀟灑的擺頭甩尾不是真正的灑脫,它和我一樣。這個時候一定是徹夜難眠的,以后的夜里也都將會這樣。我掐住自己的手指,想尋求一個答案。淚水無聲地流下,我卻始終聽見滴答滴,滴答滴。那是魚兒得以回歸的歡快嗎?那是何方傳來的丁零呢?是外公嗎?
我靜下來,沉睡而去。夢里,我采了一株白菊來到外公的窗前。他沒有問我魚兒的事,他也許是放心我會將它放生。他只是問我過得好嗎,我卻不知該如何回答。我不愿帶它去放生,但一想到外公的曾經的叮囑就隱隱作痛。或許那只是他無意脫口的一句話,卻畢竟也是他曾有過的想法。
我愛著魚缸里那一尾金魚,看著它就像是看見了外公。我不愿離去。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混淆了愛與占有,但我清楚自己真的不能同這尾魚道別。可是,外公三番五次地出現在我夢里,他還眷戀著他寶貝魚兒沒有回到大自然里。
回想起以前和外公在一起的美好,記憶猶新的還有他那句話:“魚在盤子里想家是一種悲劇。”我咬著嘴皮,黑夜目睹了我的堅定,外公也應該看見了。我決定帶它去一個美麗的湖泊,那里有它所眷念的許多美好。
我輕輕地抱起它,眼睛望著湖泊,那是它的向往,是它的海港。而我,再多的想念,這也將是最后一眼。
它慢慢地游走了,是歡樂的。在無盡的泉流里,在同伴的嬉戲里,在歡笑與徜徉里……
此時,外公應該也是開心的吧,因為魚兒找它去了……
編輯 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