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棲之膚》讀解：基因與寓言

[摘要] 《吾棲之膚》（2011）作為阿莫多瓦的第18部電影，作品依然延續了其對于復仇，權力，欲望等人性基本主題的討論，不同的是，這次阿莫多瓦從法國作家Thierry Jonquet的小說《狼蛛》中獲得靈感，把人類置于醫學的危險區下，用“顯微鏡”窺視當科學的成果超越了人類的道德底線之后，人性的復雜裂變。

[關鍵詞] 阿莫多瓦 基因 皮膚 欲望

doi：10.3969/j.issn.1002-6916.2012.23.003

引言

作為西班牙國寶級電影大師，阿莫多瓦自從影以來組構的電影文本列陣往往都是把角色置放于不同的場域當中，在其邊緣化改造之后再來推斷其做出的不同的合理的與不合理的行為，同時也探究其行為方式及動因。《吾棲之膚》之所以在其現有的文本中顯得與眾不同，是因為阿莫多瓦第一次把人類合成在一個非完全探知的領域，表面上看似是一種嘗試，但更多的象一種寓言。以下列出的是幾個阿莫多瓦在《吾棲之膚》中被具象化的電影符號，通過分析找出符號背后的真正寓意。

一、基因

（1）科學基因

人類對于生物科學的研究已經達到了一種什么樣的境界？伴隨著生物科學的進步人類到底有沒有一種道德準備和倫理機制？這些都是當下生物科學界一直在思考的問題，這些命題同樣在阿莫多瓦的電影中構成了一個新的電影科學視閾。在阿莫多瓦以往的文本當中我們可以看到多種形態的“偽基因改變者”，他們往往是對于性別的界限相對模糊的社會邊緣人，例如同性戀者，雙性戀者，異裝癖者等。他們都是通過主動的選擇才在社會的環境中找到自己的真實的性別取向的，同時在電影中，這些人物往往獲得了不同程度的人文關懷，他們不存在著染色體的改變，只是獲得了選擇自由的權力。在《吾棲之膚》中，我們第一次看到了一個在轉基因技術下，重新構造的人類：影片中的薇拉，在外表上看起來是一個完美的女性，但是隨著影片的逐步深入，觀眾才慢慢的了解到，她全身的皮膚是通過對豬的基因圖譜的改變而創造出的新的皮膚，而皮膚的內里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男兒身。同時在電影中，整形醫生羅伯特在實施這個“改造人”的工程當中，不僅僅是更換皮膚這么簡單，同時他還面對著對于薇拉的性別改變這一復雜的課題。影片中關于重構女性生殖器的篇幅，從科學上來講，都是試圖消除產生男性雄性基因的根源，從根本上再造一個雌性的生命。羅伯特作為在整形界響當當的人物，通過對醫學多年的研究，在科學的邏輯和技術上是能夠做到這樣的局部基因改變的，但是他無法改變的是從人類出生起就起決定性作用的——DNA。在影片的結尾處，阿莫多瓦不再長篇累述他言，只是用了一個旋轉的染色體圖譜來表達他的觀點：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初生娘胎時染色體就已經形成，人不能夠通過科學把它全部改變。

（2）社會基因

作為影片的兩個核心人物，整形醫生羅伯特和年輕的裁縫文森特分別擁有不同的社會屬性，正是因為兩個角色在社會當中地位的落差，才使得整個故事有著包容不同人格的能力及寬度，同時也有著別樣的張力。如果把每個角色的人格都拆分開來審視，家庭，情感，教育等諸多社會因素就成為了人格形成的基因。在《吾棲之膚》中，最值得深究的是文森特這個角色，他由男性轉變為女性，由文森特改變成薇拉。如前文所述，在薇拉這個角色當中，除了換膚以外，還受到了閹割的第二次基因改變，從劇作的角度來講，這樣是讓劇情更有張力，讓后來的復仇更加的合乎邏輯，但是 ，更深層次的原因還是阿莫多瓦的女性主義闡釋的著重強調。在勞拉.穆爾維女性主義批評的電影理論中，針對“女性在電影文本中是什么”的問題， 得出了這樣四個結論：1.女性是被典型化了的；2.女性是符號；3.女性缺乏；4.女性是“社會建構”的。[1]影片的后半部分當文森特被“女性化”時，阿莫多瓦用大量接近于“殘忍”的篇幅來展現這樣強迫的女性改造對于一個本身具有完整男性人格的人來說是多么的暴力。羅伯特在自己的家中營造了一個完全屏蔽“社會化”的空間，他只是用閹割以及改造的手段塑造了一個可以從監控的影像中看到的完美的女性身體，在羅伯特周密的改造計劃當中，本來精心設計的過程被自己同母異父的兄弟打破了，但是薇拉被強奸以后反而讓羅伯特看到了不會改變的男性基因在那一刻突然放射出的女性魅力，這讓羅伯特誤認為是薇拉身體當中男性的基因發生了裂變，讓文森特由男性轉變為了一個完美的女性。觀眾對于薇拉從一開始就產生了一種原初性的女性主義情懷，這可以說是阿莫多瓦在構建這個角色當中最引人入勝的電影技巧。同時，觀察文森特的家庭構成就可以發現，文森特是生活在一個沒有父權的家庭當中。在裁縫店所構成的家庭空間當中，文森特所扮演的角色是一個女性色彩非常濃厚的男性形象，他心靈手巧，對于女性的品味也有著相當的了解，但是為了證明自己的男性身份，他又穿著皮衣高速的駕駛著極具雄性特征的摩托跑車，說明他雖然生活在女性圍繞的世界當中，但是對于男性的身份是篤定的認同的。正是這樣的一個男性、女性交揉雜生角色當中，特殊的基因才造成了角色人格巨大的撕裂感。在影片的最后，在克制與求生的選擇當中，他選擇了復仇以求獲得自由，在銀幕上留下了一個令人唏噓的人物形象。

由以上的表述可以看到，《吾棲之膚》的立意在于科學的基因，故事發展在于社會基因組成下人格的裂變，故事意義在于探討在雙重基因變異下人性的墮落的可能性。

二、皮膚

the skin I live in是《吾棲之膚》的英文片名，意為我在肌膚中生活，但是在中文里面，關于棲的另外一種解釋也能切題的表達影片的含義，釋為不安定之意。[2]如果把這兩個意思結合起來：在不安定的肌膚中生活，則能讓片名得到它最該有的意義。縱觀整個影片，除了角色推動劇情向前以外，被符號化的皮膚完整的組構了影片成為主線，同時也構筑了穩定的動素模型。

關于皮膚的故事按時間先后順序，最早出現“不安”的是男主角羅伯特的妻子，由于她愛上了羅伯特同母異父的兄弟，在與其私奔的中途遭遇車禍，全身皮膚被燒傷，羅伯特作為優秀的整形醫生，因為其技術能力的出眾，在意念的召喚下，羅伯特自覺的賦予自己再造他人皮膚的權力，如果要給他貼上標簽那應該就是“權力”。同時在影片提供的信息當中，羅伯特的轉基因皮膚移植，雖然在法律和倫理上不受到認同，但是就科學意義上來說，他的研究是前沿的，所以，這種賦予在羅伯特身上的權力是一種絕對的，不具有實施障礙的。文森特雖然出現在影片的后半部分，但是由于她性別的轉變，同時，又作為羅伯特其后的想象與實踐體，所以文森特——薇拉的皮膚構建， 之于羅伯特和他已故的妻子形成了一個圍繞著皮膚而產生的三角形動素模型：

從這個模型可以看出，阿莫多瓦以皮膚作為符號構建了一個主要人物的關系網，正是因為皮膚在影片中從毀滅到改造的過程，才使觀眾看到了一個基因不斷改變的清晰的事實。這也讓這張皮膚成為了善、惡、欲望、情感的集合體，最終也左右了影片中各個角色不同的命運。影片的最后，羅伯特被薇拉一槍打死時，各自在影片中所展現的不同的罪行也通過這張皮膚的不斷“移位”被阿莫多瓦施以不同的量刑：羅妻因為不忠，皮膚全部毀滅最終跳樓自殺，羅伯特因為對人類道德以及倫理的不屑而被自己的“作品”薇拉結束了生命，而文森特因為放縱自己的欲望——強奸了羅伯特的女兒未遂而受到了變性的懲罰。這張“不安分”的皮膚最終的指向是：罪與罰。

三、家庭

如果從兩個家庭的維度來解讀影片，可以精確的衡量出兩種力量的缺失以及平衡。羅伯特，從小就對母親有仆人和媽媽的雙重認知，由此帶來的是對自己身份的不認同，即在家庭中即受寵愛，又受歧視，歧視呈顯性，寵愛則是隱性。所以這樣所帶來的是畸形的人格成長，這使得羅伯特對于家庭格外看重且牢牢死守，容不得半點破碎。但是由于妻子的燒傷以及跳樓自殺，再到女兒的精神病和相同的離世方式，讓羅伯特最看重的家庭最后成為了其痛苦的根源，罪在哪里？有一個細節給了我提示：當妻子在燒傷以后，羅伯特在房間里沒日沒夜的死守，把燒焦的皮膚味當成自己的空氣，最后，妻子被自己女兒的清唱的那首情歌所吸引，走到窗邊看到自己丑陋的容貌，跳樓自殺。同樣當女兒被強奸時同樣聽到了那首情歌，勾起回憶，神經崩潰，進了精神病院，當羅伯特反復的去醫院探望女兒的時候卻沒想到適得其反，讓女兒的神經幾近崩潰，最后，同樣的跳樓自殺。究其原因，可以看到這樣的結局不是命運的捉弄，而是羅伯特分裂的人格帶來的極度自私，最終構成殺人的原罪。反觀文森特的家庭，嗑藥，強奸，濫用青春，讓文森特最終走向被懲罰的結局。總結文森特和羅伯特兩個重要的角色可以看出，兩人童年的境遇雖不一樣，但是同樣都缺乏父愛的哺育，這也是阿莫多瓦電影的一貫主題，雖然在他的電影中，從來沒有把父親的角色擺在一個常規的位置，但是所有的角色都在經歷了家庭男權力量的缺失以后，產生不同的人格顯性 ：有的可以堅強，個性，富有意志力的完成自己的人生；有的則是放縱人生，悲慘的消逝在社會的汪洋中。如果用家庭的維度來看影片，我們可以獲得這樣的一個邏輯線：羅家親情元素缺失，文森特的變性帶來暫時的羅家平衡，但是這也同樣帶來了文家親情元素的缺失，同時，羅伯特也在主刀文森特的手術時更加的積累了負面力量，最后獲得懲罰，讓文家獲得平衡。

四、結語

《吾棲之膚》作為阿莫多瓦第十八部作品依然呈現出極高的藝術功力，如果說在以往的作品當中我們往往看到的都是阿莫多瓦對于男性，女性，以及邊緣人群的關注，但是在這部作品中，阿莫多瓦試圖從科學維度來探討未來人性的走向，表達出對于人性各個層面被無限放大之后，人類未知極端行為的焦慮以及恐慌。從電影層面來說，阿莫多瓦走過文化展示、電影觀念表達的層面后依然在執著的尋找著電影哲學的意義，依然讓后來者看到一位電影大師應有的氣場。同樣作為一名代表弱勢群體立場的導演，阿莫多瓦對于人類主題的超越性視閾，也同樣給跟他相似立場的人群提供了更加獨立的藝術想象。

參考文獻

[1] 李恒基 楊遠嬰主編.外國電影理論文選.下冊.第十五章.女性主義電影批評

[2] 百度百科.棲. http：//baike.baidu.com/view/361774.htm

作者簡介

楊子潮（1988-2），男，漢族，重慶 北碚，碩士，西南大學新聞傳媒學院，主要從事電影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