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除此之外,在那時就能很容易判斷出數字市場的利潤微薄,無法與膠片產品相媲美,更沒有能力使柯達這樣的公司脫離困境。因此,30年前柯達的命運似乎就已經只剩下了兩個選擇:立即破產或者延遲到現在破產。
數字化死亡
馬特森說:“如果你想談談柯達犯的錯誤,那應該就是它永遠都無法舍棄自己是一個影像公司的理念。”柯達曾有過好幾次重組公司、全面改變發展方向的嘗試,但是明顯缺乏足夠的熱情。每一屆董事會都會提出一個全新的策略。柯達希望促使有機化學部門向醫藥產業靠攏,因此投入了大量的資金。它還耗費巨資試圖主宰數字印刷市場,這個計劃先被肯定后被否決最終又被再次肯定,如此反復折騰。
壞運氣一定程度上也導致了這家公司最終破產的命運。柯達極其努力地嘗試在膠片與數碼技術的競爭中存活下來,它盡可能地減少了膠片的產量,同時不斷提升數碼產品的產量。在2005年時,柯達甚至成為了美國市場上最大的數碼相機生產商。
不幸的是,新一次技術飛躍已經呼之欲出,第一代智能手機正在取代數碼相機的市場地位。事實上,人們很快就不再使用相機拍照了,他們更愿意用自己的手機來拍照,這導致數碼相機的價格瞬間滑落至谷底。到2007年時,柯達在美國相機市場的份額下滑到了第四位;三年后,下滑到了第七位。佳能,索尼,尼康和其他許多相機生產商一個接一個地超越了柯達。它們的產品或許并不比柯達的好,但是它們更漂亮,更光鮮,更時尚。
在東京,柯達的競爭對手富士膠片公司已經將自己的化工業務轉型至化妝品領域。但柯達公司的高管們卻想不出能夠徹底拯救公司的辦法。一些創造性的建議,比如像是利用其出色的涂料技術來印刷墻紙或者生產砂紙、便利貼等,在被公司管理層簡單考慮之后就被放棄了,因為他們認為從事這些行業有失公司身份。柯達的驕傲態度可以理解,但卻是致命的:我們是給 全世界帶來月球表面照片的公司,墻紙這類事情就讓其他公司來做吧。

羅徹斯特市的錦繡前程
參觀羅徹斯特市時,你會發現這個城市已然接受了柯達公司破產的壞消息。該市的市中心有成排的摩天大樓,但處于待售狀態。最高的摩天大樓屬于施樂公司、博士倫公司以及大通銀行。柯達總部也在市中心,每在夜晚,人們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看到那個古老的商標牌上閃耀出明亮的紅黃光芒。
杰納西河在羅徹斯特市中心一瀉而下,形成了高達30米的巨大瀑布。柯達公司距離杰納西河僅百步之遙。瀑布周圍散落著廢棄的工廠,它們是19世紀初羅徹斯特市的一些殘跡。很長時間以來,這座城市都在尋求將這些廢墟改造成時髦的夜生活商業區,但這樣的努力都遭遇了失敗,餐廳和酒吧開張了幾個月后就不得不關門大吉。

即便如此,羅徹斯特市也已經做得足夠出色了。其中一個原因在于,柯達的沒落并不是驟然發生的,而是持續了很長的時間。面對柯達這條大船的沉沒,很多公司高管和研究員紛紛選擇離開柯達自己創業,而非留下來為這家公司建造一座通向未來的橋梁。這個巨大的企業曾經像蘇聯的集體主義一樣自給自足,連產品的包裝盒都是自己生產的,但它們現在都分裂成了一個又一個小型企業。
柯達的沒落給這個城市帶來了良性的改變,催生了一批適應21世紀需求的新企業。該市工業區的一隅修建了伊士曼商務公園,柯達公司對此持有股份。據報道,聚集在此處的35家公司已經雇傭了6500名員工。如果數據沒有問題的話,這一數字幾乎與柯達在羅徹斯特市的剩余員工數目一致。
在伊士曼商務公園中,強生公司是醫療器械方面的新秀,而LiDestri食品公司是位于李氏大道旁的一座巨大的建筑中生產意大利面條醬的企業。當然,這里也有小型和中型企業,員工數目從5人到50人不等,其中包括生產太陽能電池的NatCore技術公司以及Cerion能源公司。Cerion能源公司是由柯達公司的前員工創立的,他們開發了一種柴油添加劑,能夠極大地減少能源的消耗。
考慮到這些進展,認為羅徹斯特市處于對未來的恐慌之中就顯得有些夸張了。這個城市是很多知名大學的所在地,比如可以與麻省理工學院相媲美的羅徹斯特理工學院。事實上,羅徹斯特市的未來非常樂觀:如今,該市的就業人口數目達到了50萬,差不多是柯達公司全盛時期員工數目的五倍還多,而且失業率遠低于全國的平均值。
黃金時代
與柯達這樣的企業相比,21世紀的商業成功案例轉瞬即逝,不虛飾浮夸,不太驚人,也沒有太多英雄主義的色彩。事實證明,柯達公司是一家瘋狂的企業,在其光輝歲月里,柯達的企業文化帶有社會主義的色彩。羅伯特·西恩布魯克記得,柯達形成了一種“社會主義”體制:它為公司的退休員工支付工資,為員工提供免費醫療,甚至幫助員工組織業余時間的活動。

西恩布魯克的道奇小貨車駛過了西嶺路28號大樓。這座巨大的無窗磚結構建筑內有健身房、體育館,柯達的員工們曾經在這里打籃球和排球。在柯達的黃金時代,它為集郵者愛好者提供交流室;免費外借照相機;并且還為員工配備了50間暗室用于完成個人攝影作品。在午餐休息時間,能容納2000人的禮堂還會為員工們放映20分鐘好萊塢的電影,這樣每個星期員工們就能看完一整部電影。
柯達公司的創始人喬治·伊士曼還資助建立了向羅徹斯特市所有市民開放的免費牙科診所。如今,這些診所早已荒廢,窗戶也被木板封死了。但是,伊士曼劇場以及伊士曼音樂學院還在正常運營,伊士曼生前住的房子也是如此。他的住所位于相當別致的東大道上,那里擁有這個城市外表最漂亮、設計最奇異的別墅。
伊士曼宅邸的起居室內有一張大象頭顱照片,那是伊士曼從非洲帶回來的戰利品。這棟別墅里還有很多世界上最重要的攝影作品和電影作品,其中包括馬丁·斯科塞斯、諾曼·尤為森以及史派克·李的個人作品集。有超過4000臺具有歷史意義的照相機也存放在這里。另外還有關于美國內戰的珍貴照片,尤金·阿杰特以及阿爾弗雷德·斯蒂格利茲的個人攝影作品,這些極其稀有的照片將19世紀與21世紀連接起來,具有異常珍貴的歷史價值。
這座房子內還有一份不尋常的文件,那是伊士曼的遺書。這封遺書寫于1932年,當時的伊士曼已經年老體弱,他在寫完遺書后,用魯格爾手槍朝自己心臟開了一槍。遺書被陳列在一個玻璃櫥中,只有三行,讀起來像是在安撫柯達今天的命運:
“致我的朋友們:
我的工作已經完成。
何須再等待漫長的死亡來臨?”
回到從前
柯達還在等待什么?現在的柯達想要生存下去只能依靠奇跡了。作為破產程序的一部分,柯達公司向花旗銀行借債9.5億美元來確保公司在接下來的18個月中的財務秩序不出現混亂。管理層希望柯達能夠通過打印機業務重獲新生,但這個想法毫無說服力,因為柯達公司此前一直都專注于圖像方面的業務。不管柯達之前有過多么令人驚訝的成就,如今所有的故事都該結束了。或許,其他一些公司也會面臨同樣的命運。
事實上,柯達的故事早就結束了,而一個新的故事正在開始。這個新故事的主角是數十億充斥網絡的數碼相片,再也沒有“永恒的”圖像了。盡管數碼照片的數量在指數增長,但被打印出來的照片越來越少。從某種程度來說,這個世界正在回到那個圖像出現之前的時代,這真是一條奇特的道路。
通常來說,現年90多歲的老人很少有自己童年的照片。多虧了柯達彩色膠片,現年60歲老人的檔案中有了較大尺寸的照片。40歲的中年人大多留有其人生所有重要時刻的照片,而且通常都是由他們的父母用柯達Ektachrom膠片拍下來的。21世紀出生的孩子則拍了更多的照片,他們迄今為止的人生幾乎被像自傳一樣的照片集記錄了下來——前提是那些照片都被打印了出來。
奇怪的是,盡管人們擁有了鋪天蓋地的數碼照片,但是那些本該“永恒的時刻”卻再次變得轉瞬即逝。西恩布魯克說:“我一直都在告誡人們,他們應該將照片打印出來,不然的話,十年后他們將一張照片也沒有了。”西恩布魯克的話很有道理,通過電子郵件發送的照片很容易丟失,虛擬文件夾中的數碼照片在傳輸到另一臺電腦的過程中也可能會遭到損壞,快速發展的科技也會威脅到數碼照片的保存。
或許未來人們對于高品質打印照片的需求會越來越少,或許未來人們會滿足于用隨手拍下的照片記錄自己的世界以及生活。
或許20世紀會成為人類文明中文件保存最好的時代,它留下了無數的相簿、幻燈片盒、電影、明信片以及印刷精美的宣傳海報。20世紀將會留存在那些“永恒的時刻”里,成為一個不朽的世紀。而這一切,都要歸功于柯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