磚頭

羊白

老秦整理柴房，把幾個舊木箱賣了。自然，那幾個墊箱子的磚頭，就成了垃圾。他往垃圾筒里扔，結果一塊沒扔進去。老秦是個認真的人，本打算彎腰去撿的，可他還沒走過去，一條寵物狗突然躥到了他前頭，對那塊紅磚頭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又是撲跳，又是抓打，似乎是很親密的玩伴。接著老秦發現，二樓陽臺上一位時髦的女人，正倚欄笑意盈盈地看著那只寵物狗。

“不嫌臟啊！”女人對狗發出了訓斥，老秦感到自己仿佛也受到了訓斥。因為那女人的語氣，有一種高高在上的藐視，這一來，老秦不好意思和一條狗去搶磚頭，也不便停下來等，倉惶上樓了。

老秦上樓后，那狗又玩了一會兒，撒了一泡尿，然后回家陪主人去了。狗前腳走，小區里的一個小男孩看見了那塊磚頭，覺得顏色紅，硬，氣派，可以當武器，便蹲下來玩得不亦樂乎。很快小男孩的媽媽看見了，頭伸出窗外大聲呵斥：“臟不臟??！你想吃垃圾是不是？……哪個缺德玩意，垃圾也不扔進垃圾桶！”這話老秦在家聽得一清二楚，心里有幾分不舒服。

再下樓經過，磚頭還在，老秦走過去?？赡谴u頭上卻赫然橫著兩個神氣的女人。沒錯，她們雖不在場，可她們剛才的斥罵，分明是針對自己的。老秦賭氣，不管了。他倒要看看，一塊磚頭能有多臟？能礙多大事？

有意思的是，似乎連清理垃圾的人，也覺得把這塊磚頭扔進垃圾桶有些麻煩；或許是認為可惜吧，畢竟磚頭有很多用場，一塊四四方方的硬東西，你用時再去找，還真不容易！于是乎，老秦發現，很多天，他的那塊磚頭，就那么不咸不淡地賴在垃圾桶的周圍，被人踢來踢去，一直沒有離去的意思。

日子一長，老秦便把那塊磚頭忘了?；蛘哒f，是磚頭悄無聲息地走出了小區。老秦不知道，可磚頭知道。還是小區里的那個調皮的男孩，他本來只是一時的新鮮，可媽媽的訓斥，越發讓他覺出了磚頭的有趣好玩。媽媽怕臟，小男孩不怕；媽媽說磚頭危險，磚頭帶給小男孩的卻是開心。一方面男孩在小區里實在沒有要好的玩伴，于是便和磚頭玩出了感情，有了掛念，一有空閑就來找磚頭。

可媽媽見一次批評一次，讓小男孩煩。于是，有一天他把磚頭帶到了附近的大街上，像帶著一條小狗那樣和它閑逛。玩了一會，累了，也餓了，口袋里有零錢，他便去雜貨鋪買零食。等他從雜貨鋪出來，磚頭不見了。小男孩為此失落了好多天。

磚頭清楚，小男孩剛進雜貨鋪，一個乞錢的人從此經過，天上正好刮起了一陣風，乞錢的人認為磚頭正好可以壓住他悲慘的簡歷，不被風和人們懷疑的目光吹翻，好博取更多的同情。于是他把磚頭拾起來，帶到了人流如織的廣場上。

在廣場上，磚頭幫乞錢人壓了幾天悲慘的經歷，天轉晴了，陽光明媚，熱力四射。乞錢人罪人般下跪低頭，作一副四季愁苦的表情。當太陽把他的棉襖曬得粘熱難耐，腿酸腰疼，出于憤恨，他揚手把多余的磚頭扔掉了。

離開了忘恩負義的乞錢人，磚頭自由了，一身輕松，漫無目的地在人們的腳邊絆來絆去，卻沒一個人愿意理它。

之后的幾天，磚頭在幾個小學生的腳下又游走了一段距離。在一個黃昏，它甚至戲弄了一位著急接孩子的母親，結果自行車倒了，幸好大人小孩沒受傷。

接下來，不知什么時候，磚頭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了“夜巴黎”洗腳城門口停車場的角落里，在這里孤單地居留了下來。

直到有一天，老秦從此經過，看見兩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在一輛小車旁拉拉扯扯，看樣子是醉了。這兩個人里面，碰巧有一個人老秦認識，而且那個家伙是個科長。老秦便過去勸解。結果另一個惱了，卷著大舌頭豪邁地說：“你……你再多管閑事，我……我就拍拍你，你信不信？”

那人雖然醉了，但心里清楚只不過是嚇嚇對方，耍耍威風而已。可老秦是個認真的人，不能不管。結果那人還真就舉起了手，作勢要拍老秦。老秦知道他不過是說說而已，便迎上去說，“你拍吧，不要再鬧了好不好！”

那人被激怒了：“你……你算老幾？”旋起了圈，也正巧，看見了那塊磚頭，抓起來，沒來由地朝老秦的頭上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