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副主席習近平對美國進行的正式訪問,正值中國、美國都面臨領導人換屆之際,此行在國內外引起廣泛關注。作為國家副主席的習近平,在與美國各界交往中表現出了官員中難得一見的平易、親和,最為罕見、可貴的則是他的幽默感。如此輕松的神態、心態,或可在很大程度上預示未來中國對美國、對于既有國際秩序的態度。
現代國際秩序的基礎性規則是在中國缺席的情況形成的。從19世紀中期開始,中國人被迫面對這個秩序,隨后開始了漫長的調適過程。20世紀以來,因為中國內部政局的劇烈變化,這一調適過程經歷了多次劇烈反復。在過去半個多世紀,先是40年代末一邊倒向蘇聯,60年代則與蘇聯分裂,70年代初與美國建交,80年代中美關系升溫,但到了80年代末,兩國關系急劇降溫,隨后緩慢恢復。
中國國際大戰略如此劇烈波動導致了嚴重的后果:20世紀中期以來的中國雖然是大國,卻始終沒有參與到可持續的戰后國際秩序的塑造過程中。對這個秩序而言,中國始終是局外人,且中國始終具有局外人的心態。另一方面,在頻繁的大波動中,從政治家到外交界,從學界到民眾,人們經常被經濟變換以及政治沖突所導致的激烈情緒左右。
中國正是在這種背景下開始在經濟、乃至綜合國力上崛起的。按照某些計算方法,中國的經濟總量已超過美國。中國越來越深入地滲入其他國家:中國諸多產品占領了全球市場,中國企業家在世界各地購買資源、資產,剛剛富裕起來的中國富人甚至中產群體,在巴黎、紐約瘋狂搶購奢侈品。
總之,國際秩序的均衡點開始大幅度地偏轉。對于中國,對于中國之外的世界,這都是一次巨大的挑戰。可以說,國際秩序正在經歷蘇聯崩潰之后的一次大調整。而從長遠來說,這次調整乃是國際秩序形成大約三百年來最為重大的。因為,此前,還沒有一個國家有中國如此巨大的規模。完全可以確信,未來一段時間內,全球最為重大的國際事務就是中國與國際秩序之調適,直到中國扮演起與其規模相當的、恰當的國際角色。核心問題是,中國的恰當角色究竟是什么,中國是否以及能否承擔這個角色。過去的十年還只是這個相當漫長的調適過程的一個開端。
由此也就可以理解各方心態、策略、戰略的猶豫不定。面對中國的崛起,國際社會、主要是歐美的第一反應似乎是中國威脅論。稍微平靜下來之后則出現了中國責任論。“中美共治”是中國責任論之美國版本。顯然,美國、歐洲正在適應一個日益強大的中國,并且準備在國際體系中接受中國處于重要位置。當然,這未必是中國最終的恰當位置。
中國的態度同樣經歷了較大變化。從最早的韜光養晦,到中間的和平崛起,再到和諧世界。由此可以看出,中國逐漸具有了主動參與國際體系之意識。與中國責任論相呼應,過去十年來,中國在很多方面也確實承擔起了責任。
但從根本上說,中國目前仍然沒有形成一套獲得上下普遍認可的穩定的國際秩序觀。舉其大者,如何對待美國就是一個總能引起廣泛爭議的話題。有不少人把美國視為競爭對手甚至是敵人,認為美國必定遏制中國。根據這一判斷,有人提出中俄應當結盟,以抗衡美國。另有人認為,歐美要求中國承擔責任,乃是給中國設下的一個圈套,中國不應當承擔。這種分歧有些時候會反映到短期外交政策中。
出現這種分歧的根本原因在于中國內部。具體而言,中國尚處于改革過程中,因此,不同群體間的觀念可能存在較大分歧,并且由于制度約束,難以達成共識。比如,對于中國的國力究竟處于何種狀態,中國應當在國際秩序中追求何種位置,不同群體間的看法差距極大。哪怕在政、學界精英群體內部,對上述問題似乎也難以達成共識,難以形成長期穩定的戰略。這樣,中國在國際舞臺上,大體只能以短期的策略被動地應對,而無法主動追求自己的明晰目標。中國的這種狀態反過來又引起外部世界的迷惑與狐疑。
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習近平訪美所展現的從容與信心,讓人對于未來中國與國際秩序的關系,或可保持某種樂觀。未來的國際秩序是否還能保持穩定,取決于中國與之調適的戰略是否明智,而這又取決于中國的領導者是否具有長遠眼光,取決于精英群體是否能夠凝聚共識,從而在二三十年內始終追求一個目標。換言之,國際秩序之維護與優化取決于中國人的心態,從容和信心是一個良性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