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的摯愛

雪冬

同居

一個暖和的秋季傍晚，在亞拉巴馬州的福特魯克爾，我與男友邁爾斯坐在他所住公寓的餐桌旁討論我們的未來。當我們決定同居時，我問邁爾斯，他母親是否會感到不安。幾個月后，邁爾斯就要從飛行學校畢業，陸軍當局將派遣他到北卡羅來納州的福特布萊格某基地任職，而我也將結束在另一個城市塔拉哈塞的工作，于是這一搬遷的時機對我倆都恰到好處。

“別擔心，”邁爾斯說，他背靠一張木椅，一只腳抵住桌腿，“她可能會送我們一件搬新家的禮物，考慮一下，什么東西最適合。”

我思索著餐具墊可能會是我們需要的。

我們搬進了在北卡羅來納州福特布萊格郊外租住的一座小型住宅，邁爾斯的母親特麗于三個星期后前來探訪。她并沒有帶來什么餐具墊。我覺得她神情嚴肅，心緒不寧，謝絕住在我們住宅中為她準備的客房，而是自己在市區另一頭找了一家旅館住下。

不過，在我們家里，特麗還是很熱心的。她烹調菜肴，忙于做兒子喜歡吃的菜，如“燉燒牛排”，它是邁爾斯的家鄉得克薩斯州的傳統菜。另外，她制作的小甜餅也是邁爾斯愛吃的東西。坐上特麗租來的轎車，我們沿公路行進。上午天氣灰蒙蒙的，路旁盛開著成片的粉紅色杜鵑花。當我們到達州際公路入口處時，天空開始下雨。這時特麗談起了她來訪的原因。

“你知道，邁爾斯的父親布拉德和我都不太同意你們的同居方式……”她說，因為她認為它是一種“不道德的生活形式”。車窗外雨水如注，特麗的雙手緊握方向盤，與我持續不斷地足足談了一個半小時。當我們到達購物中心時，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似乎緩和了一些。然而，她的話并沒有使我的觀點改變什么。

婚后

第二年夏季的一天，我隨邁爾斯在前往位于得克薩斯州中部的福特豪德時，順道去了他父母居住的得克薩斯州北部“鍋柄”地區的家。邁爾斯所在的部隊在被派往伊拉克之前，將在福特豪德進行9個月的訓練。我們的車下了高速公路，拐入一條砂石鋪的鄉村道路。一股風忽然刮起，吹向干燥的草地，引得在那里吃草的牛群一陣騷動。

邁爾斯與父親一連好幾天都坐在屋外的草地上暢談著，而我則與特麗在屋內做事。她教我怎樣制作肉糕，并在小卡片上寫下制作小甜餅的配方給我……我們談話的大多數內容都涉及邁爾斯，例如，他們夫婦倆花了多少年才懷上邁爾斯，生了他之后又有了幾次流產。特麗還談到母乳喂養、照料嬰兒的不眠之夜以及邁爾斯的童年生活。

談話在轉到我和邁爾斯將搬到得克薩斯居住并將觸及以前的同居話題時，有人前來串門的聲音打斷了我們。不管怎么說，我和邁爾斯在同居不到一年后就結了婚，從那時起，再討論這一話題似乎已無實際意義。

在邁爾斯隨部隊調動離開北卡羅來納開赴伊拉克的那天，特麗前來送行，幫助我整理我們的生活物品。我將回佛羅里達州我的家鄉過一段時間。我們倆一起把一些床單和毛巾等物品裝入旅行箱，然后放在邁爾斯的一輛小卡車里，特麗要將它開回得克薩斯。車子會存放在那里直到邁爾斯從戰場歸來。

殉職

邁爾斯終于在后來的一天“回家”了，不過不是我們期盼的方式，而是在一名護送使者、一名儀仗兵和幾名傷亡者助理員的陪伴下回國的。特麗告訴我，當通報的士兵上門時，她立即阻止了他將要宣布的內容。

“先別說，”特麗邊說邊抬起一只手，“只要告訴我，我兒子是否還活著？”

“很遺憾，夫人，”那名士兵說道，“他沒能活著。”

我簡直不能想象那是一種什么樣的堅毅。我自己是在佛羅里達的家里默默地聽完部隊的人上門給我的通報，而且在他們離開時表示了感謝。不過在隨后的日子里，當所有的體驗一起涌上心頭——新的現實和當我們失去親人時所需做的那些事擺在眼前時——特麗的感受理所當然。邁爾斯是她最值得自豪的人。他有著與她相似的臉龐，相似的體形，相似的得克薩斯鄉音，與作為妻子的我相比，邁爾斯對她更為重要，本質的東西更為相同。

幾個月后，特麗來到佛羅里達，幫助我整理從伊拉克運回的我丈夫的遺物。兩只黑色的箱子里擺放著邁爾斯的物品，每一件都被細心地系上了標簽，一些物品上面還散落著伊拉克的沙塵。雖然從法律意義上來說，它們是屬于我——殉職者的遺孀的，但是我感到我不應該是唯一占有它們的人。

汽車庫的大門敞開著，我們倆坐在里面仔細地分揀著遺物，力圖探究邁爾斯是怎樣在那片荒漠地帶生活的。我們翻看了他寫的多本日記，查看了他的軍人用品、工作服、襪子……特麗從一堆衣服中抽出一件T恤衫，將它靠近臉部，深深地呼吸，試圖搜尋兒子的氣息。然而她不知道我已被告知的事（因為我已經做過相同的事情）：邁爾斯所屬的部隊已清洗過他的衣物，所以這氣息已經消失了。

共同的摯愛

邁爾斯的逝去所造成的缺失感令我們倍感悲傷。失去配偶與失去孩子無論如何不可同日而語。不過所有最親愛的人的離世從某種程度上說，就猶如失去了自我。邁爾斯殉職后的幾個月里，特麗和我都努力重新定位自己的生活。在這一尋找過程中，我們倆相互認知了對方，漸漸拉近了兩個人之間原本存在的距離，將我們對邁爾斯的愛引向了一個超乎常人理解的契合點。

在不久前舉行的軍事人員殉職通報會上，我們目睹了邁爾斯所駕駛的直升機墜毀在柑橘園的現場照片，我們聽到了直升機機艙錄音的最后幾秒鐘：“拉起來，拉起來……”它就是邁爾斯告別世界的最終話語。在這最令人悲痛的時刻，特麗站在我的身后，把她纖細的雙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聽人們講過這樣的話：你決不能嫁給一個不愛自己母親的男人。我很幸運：邁爾斯熱愛自己的母親，也熱愛我。在失去邁爾斯之后，由于特麗和我共同享有他的遺物，我們并沒有分割對他的愛。我們倆發現，我們之間還存在著更多的情感值得分享。

（趙天奇摘自《世界文化》2012年第1期，李曉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