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寒力
新動力
雖然對于GDP增長率的預期只是下調了0.7個百分點—由去年9.2%下調到今年8.5%,但2012年已被中央高層定性為“是中國經濟最嚴峻的一年”。
拉動國民經濟的三駕馬車—投資、出口、內需—同時進入“檢修”期,在實體經濟從整體上尚未實現轉型升級之前,中國必需通過某些關鍵領域的改革釋放支撐經濟增長的新動力。
由于歐債危機以及發達國家市場萎縮的影響,中國外貿出口增長幅度自去年9月份開始持續大幅下滑。中央實施弱化房地產對于中國經濟的帶動作用,轉而將政策重心向支持經濟實體化方面調整,與此相應,房地產相關聯的幾百個行業都需要在2012年以至于更長的一個周期內進行調整,內需增長由此進入結構調整期。
而在實施4萬億刺激政策之后,中國已經沒有多少余地向市場注入貨幣了,通脹的禍端早已成為后金融危機時代最令中央決策者頭痛的事。
閱讀中國30余年的經濟發展史,每當拉動中國經濟增長的常規工具受困時,通常會通過深化改革,進而形成經濟發展的新動力。
2月初,溫家寶總理釋放了準確的信號。他在中南海主持召開座談會時近乎承諾地表示,今年上半年一定會制訂《新36條》的實施細則?!巴七M壟斷行業改革是經濟體制改革的重要任務。與此相適應,是要促進民間資本進入金融、能源、交通和社會事業等領域,這不僅能緩解經濟發展的困難,而且能夠推進整個事業的發展?!睖丶覍氄f。
2010年,《國務院關于鼓勵和引導民間投資健康發展的若干意見》公布,在這份總計36條的意見中,基于公共事業、基礎設施等國民經濟生產生活的關鍵領域,明確地表達了民間資本準入的態度,不過,《新36條》只是表達了行業準入的態度,而沒有細化成用以執行的“實施細則”,以至于這份文件基本上沒有“落地”,沒有產生實際效果。
壟斷的領地
《實施細則》難產,因為它對準或連帶的是中央國企、地方國企扎堆盤踞的“領地”。據國資委最新公布的數據,2011年全年,國有企業實現營業總收入36萬億元,其中,中央企業23萬億,地方國有企業13萬億。
2011年12月,國資委副主任邵寧在“中國企業領袖年會”上的一則發言曾引起了外界極大關注。邵寧在發言中將國有企業定義為兩類:其一是“具有公益性質的國有企業”。在中央企業層面,這類企業包括石油、石化、電網、通信服務等領域的企業,在地方層面,包括供水、供氣、污水處理、公共交通、地鐵等方面的企業;其二是競爭領域的國有大企業,中央企業占多數,包括寶鋼、中糧、一汽、中國建材等。
邵寧的上述表示,令外界擔心——是否這意味著國資委意圖以此固化國企壟斷范圍。在中國當下的經濟時局中,以目前的117家央企為核心的國企群體從某種程度上講是一根異常敏感的神經:一部分人將其稱為20年來未竟的改革,一部分人又將其視為國企復興得以實現的標志。
在當下中國特色的市場經濟中,存在著兩種價格,一部分是放開而任由市場競爭的商品價格,另一部分是沒有放開也沒有形成市場的資源要素體格;前者充分實施市場化,是民營資本的聚居地,后者則沒有市場化,由國企盤踞。而中國經濟目前的狀況是商品過剩、資源要素緊張,使得市場化的行業利潤越來越薄,而非市場化的行業存在暴利。
中國大規模實施國企改革始于1997年。當年的中共十五大是這場巨大變革的起點,之后中國經濟的局面豁然開朗,從國有經濟一家獨大轉變為多種所有制企業共同發展,并由此成功地抵御了亞洲金融風暴。但是,當改革推進到更深的層次—涉及國有大型壟斷企業集團時,改革的步伐毫無征兆地慢了下來,資源要素的市場化自然也被束之高閣。
10年前,當某報記者發問經濟學家周其仁:命脈行業的壟斷一直是中國經濟改革的“堅冰地帶”。怎么樣才能打破堅冰?周其仁是這樣回答的:壟斷行業定價很高,結果這些部門的高額利潤全部變成了別人的成本。這個問題解決不好是非常危險的,很有可能成為中國經濟的“癌癥”。
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辜勝阻從2008年開始,每年都會選擇10多個省市自治區找150~200家企業進行實地考察和座談?!皦艛嘟洕扔媱澖洕:π砸蟮枚唷!彼f,壟斷披著市場經濟的光環和外衣,既沒有效率,又扼殺公平,還阻礙創新。
事實上,在中國的壟斷型國企當中,最受詬病的是那些居于中間商品領域的公司,比如三大石油集團、電力公司、電信公司、各種路橋收費公司等,有資料表明,這些壟斷企業一方面壓低上游企業產品價格,另一方面抬高下游銷售價格,最終釀成剛性通脹。
以路橋費為例:據辜勝阻測算,2011年路橋費在商品價格中間占比達到4%到10%,商品的物流成本占到物價的20%到40%,美國的這一比例只有8.7%。
辜勝阻進一步羅列了九大要素的高成本去證明他的判斷—中國中小企業全面進入高成本的時代,這九大要素,除了匯率之外,其它都直接或間接地與資源要素價格的放開及其市場化相關。“壟斷型國企實際上對全社會的經濟運行成本起到了剛性抬高的作用,最終壓制的是全社會的創新能力?!币晃粚<艺f。
國企“唯利”與“唯公”
事實上,在國資委副主任邵寧的表述中,一些經營資源要素的國企是充分地體現著“唯護社會公益”的屬性的:其產品或服務關系國民經濟發展和人民生活的保障條件;在經營中存在不同程度的壟斷因素,有些是寡頭競爭、有些是獨家經營;產品或服務的價格由政府控制,企業并沒有定價權;企業的社會效益高于經濟效益,經常會承受政策性虧損等等。
2006年,國務院辦公廳轉發的國資委《關于推進國有資本調整和國有企業重組的指導意見》指出,國有經濟應對軍工、電網電力、石油石化、電信、煤炭、民航、航運等七大行業保持“絕對控制力”;對裝備制造、汽車、電子信息、建筑、鋼鐵、有色金屬、化工、勘察設計、科技等九大行業的重要骨干企業保持“較強控制力”。
2008年底國際金融危機爆發后,中國出臺了4萬億元經濟刺激政策,這些投資大多給了國企,加上來自國有商業銀行,總計10萬億的資金注入,令這些國企集體性崛起。
不過,以這類企業為核心的央企同時也在利潤方面實現著飆升。數據顯示,2004年~2006年,每年央企利潤平均增長高達1500億元。2007年央企利潤猛升至9968.5億元,2008年,受自然災害、金融危機影響回落至6652.9億元,2009年,央企利潤回升至7977.2億元,2010年增長至8522.7億元,2011年升至9000億元。
有人說,在中國當下的商業時局里,國企吃的是豪門宴,民企用的卻是街邊席。國企有如一支支野戰軍團,但凡有暴利可圖之地,它們縱意所如,無往不利,相較之下,民企的氣勢相較之前已然冰火兩重天。很多地方政府對民企的態度發生了逆轉,地方官員更愿意攜手銀行,為央企鋪上紅地毯,其結果就是全社會的資源嚴重地傾斜到了國企和政府的一邊。
以商業銀行為例。中國的商業銀行目前都是國有的,由于準入門檻高,利率沒有市場化,國有銀行因此可以坐享超額壟斷利潤。2012年2月21日,中國銀監會公布數據,中國商業銀行2011年凈利潤達到10412億元,創歷史新高。按此計算,商業銀行去年平均每天賺得約28.5億元,其“人均凈利潤是工業企業的12倍”。
現在的問題是,國資委以及其以出資人身份管理的國有企業真的可以實現“唯公”與“唯利”的平衡嗎?
美國漢學家費正清在《美國與中國》一書中寫道:從很早以來,中國的經濟就表現為由最大數量的人共同爭取少量的自然資源,而不是去開發大陸和新的工業。從事創新的企業、為新產品爭取市場的推動力,不如爭取壟斷、通過買通官方取得市場控制權的推動力來得大。
如果說10余年前“走到最后是擱置”的國企改革是由于國內外經濟環境的利好烘托所致,當下的內外環境早已經今非昔比:西方經濟體正在全面檢討之前以“過度消費”為核心的經濟發展模式;中國的人口紅利、環境紅利等等比較優勢已然消耗殆盡。中國又一次站到了改革的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