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岳飛及形象

○哈米

岳飛的真實長相應該是這樣的：中等身材，壯實強健，方臉，廣額，豐頤，細眉，小眼，小嘴，無須，看上去沉穩而堅定（據《中興四將圖》臨摹）。全然不同于錢彩《說岳全傳》所描述的那樣。

尋找真實的岳飛

今年除夕（2012年1月21日），我不寒而栗——因為一本書，想起了870年之前紹興十一年除夕（1142年1月27日），岳飛被殘殺于杭州風波亭。

這本書叫《岳飛正傳》（學林出版社2005年版），傅伯星著。是夜，感覺春節晚會乏味，翻開它，從后面讀起。

我說過：“我天生膽小，所以特別崇拜英雄。”生平第一個讓我由衷景仰的英雄就是岳飛。這是因為，童年生吞活剝地讀的第一部小說，是錢彩的《說岳全傳》。至今對岳飛的印象，幾乎都來自這部清代的通俗小說。因為崇拜，少年時代，我總期望英雄是高、大、全的。對岳飛，最使我傷心和不滿意的，是他的“愚忠”：為什么不抵制十二道金牌去直搗黃龍？為什么臨刑時還要親自動手把岳云、張憲二人綁了一同去接皇帝賜死的圣旨……

說來慚愧：號稱“崇拜”，可成年后我未曾認真研讀過有關岳飛的正史。傅君此書讓我撥開錢彩隨意噴灑的迷霧，終于看見了一個許是真實的岳飛！

趁這次悉心閱讀引起的興趣，我干脆集中時間，把久擱于書架的皇甫中行的《文化岳飛》、王恩的《岳飛墓廟》、龔延明的《岳飛》、鄧廣銘的《岳飛傳》，全部瀏覽一遍。得出總的印象是：聞名于連環畫壇的畫家傅伯星的《岳飛正傳》是一部既全面又嚴肅的書。與其稱它為反外侮、衛祖國的英雄之壯烈頌歌，不如說它是一樁曠世奇冤始末的悲愴記述。讀這樣的書是需要承受力的。至于它的表達形式，則有著一個有趣的特點：既非學術著作卻又頗有學術性；既非歷史小說卻又有情有節有話本味道。同時，作為常繪岳飛形象的畫家，恰似在自家花園里順手采摘鮮花那樣，把自作的畫幅頻頻插入書頁，大大撫慰了看客的目光。而更重要的，有血性！字里行間讓人感覺到健康人的體溫。

最讓我興奮的則是，《岳飛正傳》嚴謹地依據史料逐一糾正了錢彩的謬誤，徹底推倒“不實之詞”，為岳飛摘去了“愚忠”的帽子。比如，對岳飛臨刑的描述完全是錢彩杜撰的（那種因果報應、封建迷信色彩更不用說了）；岳飛被十二道金牌召回時，近鄰作為后援的大將們已奉召撤軍，岳飛即使違抗君命孤軍北進，也會被金方圍殲而滅，客觀形勢逼得他只能班師，決非愚忠不愚忠的問題。岳飛不是一個唯唯諾諾的人，而是極有個性的，即使面對皇上，也敢于婉轉地堅持正義。例如：他第四次參軍因求戰心切不滿上級王彥的拖延，就擅自率領一支人馬離隊抗金去了；他對企圖放棄汴京南逃的上級杜充冒死進諫；1133年高宗密旨岳飛“屠城”，他三次上書勸阻，接連兩次不準的皇上才惱怒地讓他“自行裁決”；為北伐抗金，高宗原想讓岳飛接管劉世光的全部兵馬而后又害怕武將權力過大而變卦，岳飛感到“收復中原無望”，一怒之下上奏辭職，未得批復就上了廬山，說要為母親守喪三年；為了國家，岳飛甚至不顧朝廷之大忌，貿然向宋高宗建議立趙伯琮為太子，惹得皇上十分惱火……

岳飛忠誠、廉正、智勇，在軍事上極有創意，又甚具文才，但政治上卻常常是“不識事務”的。《岳飛正傳》不僅細致描述了這一切，還時不時“旁白”式地蹦出幾句尖銳的評議（好些是針對眼下一些所謂專家的“新潮”謬論），讀來讓人有時會心微笑，有時熱血涌動，煞是痛快！

江蘇泰州岳飛銅像（畢勝艷作）。杭州岳廟里的岳飛塑像幾乎是它的翻版。

杭州眾安橋旁的老岳廟（顯忠祠）中碑刻岳飛像，現存列于岳廟碑廊。此像是同治六年據岳廟流芳亭中明代碑刻像模刻。作者已無從查考。此像袍服上有細花，因模糊不清，復印時抹去。這種服飾跟宋制并不符合。

那么，究竟誰是殺害岳飛的元兇？此書“擺事實，講道理”，得出了明確的結論：是宋高宗。當然這已基本成為學界定論，并非傅君一人的研究結果。而且明朝名士文征明早就在《滿江紅》詞中點明了：“彼區區一檜亦何能，逢其欲。”

不知怎么，一下子我從岳飛想到了羅瑞卿！正巧，讀罷岳飛這一套書，捧起人民日報老記者紀希晨66萬言的《史無前例的年代》，開卷就見林彪迫害羅瑞卿。文征明的那句名句驀然從腦中跳出：“彼區區一檜亦何能，逢其欲。”

岳飛該是什么模樣

岳飛，作為民族英雄、抗擊外族侵略的杰出愛國將帥，八百多年來，一直在華夏子孫心底占有重要位置。特別在杭州，岳飛融進了西湖文化的精髓，為這座風景名勝旅游城市的嫵媚娟秀之中增添了陽剛之氣；湖光山色之中，幾乎處處都留存著他的足跡、他的英氣、他怒發沖冠的抗爭、他蒙冤受屈的悲憤……

人們愛戴、敬仰岳飛，可對這位古代英雄的印象，幾乎全部來自杭州老鄉錢彩的小說《說岳全傳》。這是一部通俗演義，它的描述是否符合歷史真實，在學術圈中是一直被質疑的，但它的謬誤究竟在哪里，尚無人具體指出過。傅伯星的歷史小說《岳飛正傳》根據翔實的史料考證，首次對錢彩的《說岳全傳》的謬誤，順著全書章節，逐條批駁，一一加以糾正。

傅伯星在他的畫室中，曾對此向我作過詳盡的介紹。他說，錢彩的《說岳全傳》在民間的影響久而且廣，大眾都把它當成正史來讀。其實，它不僅宣揚了封建迷信、因果報應，而且很大程度上是胡編亂造，許多事件、人物都缺乏史實依據。崇拜岳飛的傅伯星是在創作連環畫《岳飛正傳》時發現《說岳全傳》的種種謬誤的。一種強烈的責任心驅使他一定要完成一部符合歷史真實的岳飛傳記，借以糾正《說岳全傳》的錯誤。

這幅岳飛畫像作者不詳，傳說是明代人所作。畫中人神態造型均佳，但服飾不合宋制：一是岳飛生前未封王，而作者力求表現他作為鄂王的威儀；二是南宋的王袍，無論禮服還是常服，表面均無圖案。宋代官服體現身份等級的，是服裝的色彩與腰帶的質地。今天杭州岳廟中的岳飛彩塑坐像顯然受了此畫的影響，把明代的服飾強加給了宋人。

“錢彩虛構了許多情節和人物”，傅伯星說，“對岳飛形象的描繪也是憑想象的。在《說岳》第27回，他描寫岳飛‘ 頭戴爛銀盔，身披銀葉甲，內穿白羅袍，下坐白龍馬，手執瀝泉槍，隆長白臉，三綹微須，膀闊腰圓，十分威武 ’。這樣一來，白袍白甲、隆長白臉、三綹微須就被當做‘ 標準像 ’了。今天岳廟大殿里的岳飛彩塑坐像，就是這副模樣。它又成了新版的岳飛塑像樣板。”

我問：“岳飛的真實相貌應該是怎樣的呢？”傅答：“應該是廣額圓臉，小眼小嘴，大鼻子，中等身材，很壯實，肚皮微突，不留胡須。”“這形象根據什么而來？”“南宋畫家劉松年的《中興四將圖》中岳飛的模樣就是這樣——那幅畫一共畫了八個人：鄜王劉光世、蘄王韓世忠、循王張俊、鄂王岳飛，加上四將的四名衛士。”“怎么這幅畫就可信？”“南宋時候，杭州祭祖的地方除太廟之外，還有一處是皇帝的家廟叫景靈宮的，大約在今天杭州十四中附近。為了把歷代功臣的形象畫在墻上讓后輩瞻仰，朝廷出面向有關功臣的后人征集家藏的先人畫像，供畫家作畫像的依據。劉松年畫四將圖很有可能是根據征集來的家藏畫參考的。畫中四將人各有貌很有個性，可能不是憑空想象的。我相信這幅岳飛像是可信的，所以特地臨摹出來了。至于岳飛為啥沒有‘三綹微須’，我想，很可能是戰將與戰士一樣，打仗時萬一受傷，剃去胡須便于救護之故。河南鞏縣北宋皇陵前的石雕武將和四川大足南宋石雕武將，都沒有胡須，這與劉松年畫中四將沒有胡須是一樣的，不會是巧合吧。”

“那為什么后人不根據真實的肖像來塑造岳飛的模樣呢？”傅答：“可能真實的肖像與人們想象中的英雄有距離吧！人們總是想美化英雄的。”

傅伯星還說，許多岳飛畫像中的服飾也是不真實的。如流傳最廣的明代佚名畫家的岳飛坐像，頭裹軟巾，方臉短須，握卷閱讀，蟒袍上飾有四個團蟒圖案，表示像主是“王”。但宋朝官員的朝服和常服的色彩都是單一的，不加任何圖案，只按品級高低分紫、紅、綠、藍四種。腰帶則分玉、金、鍍金、鍍銀，等。

傅伯星介紹說：“可是，大家對肖像中岳飛那種文質彬彬的書生氣仍舊不大滿意，于是今天岳廟里坐進了一尊岳飛彩塑像，可惜還是不貼近歷史真實。這都是錢彩《說岳全傳》的影響難以擺脫哪！”

我問：“照片上那尊畢勝艷塑的岳飛立像，很威武，袍子上也沒有任何妝飾，可能比較接近真實？”傅伯星說：“是的。畢勝艷打好草稿曾征求過我的意見。這座塑像豎在江蘇泰州，很不錯。不過下巴上也蓄一撮胡須。”我接過話茬：“這樣可增添點男子氣。不打仗的時候養點胡須也允許嘛。”

我在《文化岳飛》中見過該書收錄一篇馬執斌的短文說：“據明代郎瑛的《七修類稿》記載，岳飛有個‘大小眼將軍’的綽號。據說，宋高宗生母韋賢妃從金國歸來，不知岳飛已死，仍問：‘大小眼將軍如何了？’可見岳飛兩只眼睛有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