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一杯水

寇俊杰

年少時，我只喝涼水，從地里干活回家，從缸里舀一瓢涼水，一仰脖，咕咚咚一飲而盡，舒張著的毛孔瞬間收縮，一股涼意蛇一樣從體內竄開，一時間暑意頓消，通體安泰。母親總在一旁說，晾好的涼開水你不喝，偏好喝冷水，小心身體。我用手背擦一下嘴角的水珠，笑笑說，沒事。真的，35歲前，我的身體很好，連感冒也沒得過，每天精力充沛，渾身總有使不完的勁兒。可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喝冷水胃里感到了不舒服，甚至還有些隱隱作痛，要趕緊喝杯熱水暖暖胃才行。我和朋友聊起這種變化，他們說，你這還是好的呢，我幾年前就不敢喝涼水了，這是人一點點衰老的標志吧!

我真的一點點老了嗎?那些年少輕狂的青春歲月，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的理想；月上柳梢，花前月下，充滿瓊瑤情節的浪漫愛情；上馬擊狂奴，下馬草軍書的憧憬……都還像昨日流云，只是從腦海的一邊移到了另一邊，想著不久重現的時候，卻不可挽回地遠去了，像射出的箭，飛走的鳥。

人到中年，一人吃飽全家不饑的時光只能成為昨日笑談，心浮氣躁的塵埃落定，任何不著邊際的理想也都被生活擠得變了形狀。浪漫不在，激情淬火。我開始明白，外面的世界再繁華，也比不上女兒的叫聲純真；遠方的風景再迷人，也敵不過父母的等待迫切。在這個充滿誘惑的世界里，每個人的生老病死都在所難免，最值得珍惜的，還是和彼此關愛的人守在一起，送走老人，養大兒女。多喝涼開水，慢慢滋潤隨著時間而漸漸干涸的親情和愛情。

愛人說我，你才三十多歲就有白頭發了。我說，是啊，人到中年，欲望會隨著黑頭發的減少而減少，功名利祿會像浮云越飄越遠，而對家人健康平安的期盼卻像白發越來越多，對自己在家中的作用會像吸了水的海綿一樣越來越重。如今，我也相信了別人說的，每天早上起來，先喝一杯涼白開，清心潤肺，排毒養胃，不為別的，只為肩上為人子為人父的擔子。

人到中年，必然雜事繁多。此時，只需倒上一杯宅心仁厚的開水，雙手微捧，看輕煙繚繞散入空中，讓曾經的夢想，淺淡的憂傷，遭遇的苦悶，負重的艱辛，一起伴著手中的溫度，慢慢冷卻，漸達常溫，然后，一口口地輕輕喝下，雖然無味，但卻回味無窮。人到中年，能這樣靜靜地喝完一杯水，便是人生圓滿，世事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