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翅膀上的愛

于強

冷戰時期，一堵高墻將美麗的柏林一分為二。12歲的娜莎與爸爸克魯茲就住在離高墻不遠的一座小房子里。

這天是周末，娜莎興沖沖回到家。放學時，老師布置了一項作業——做一只蝴蝶標本。

克魯茲記得，離家很遠的地方有片小樹林，那里總是有美麗的蝴蝶飛舞。父女倆來到林子邊，發現美麗的小樹林已被多年的戰火糟蹋得不成樣子。他們舉著網兜轉悠了半天，竟一無所獲。

克魯茲見女兒很不開心，就給她打氣：“寶貝，我們再往前走走，也許會有收獲的。”果然，沒過多久他們就遇到了一只色彩斑斕的蝴蝶。克魯茲舉著網兜沖過去，一下便將蝴蝶捕獲了。娜莎小心地把蝴蝶捉出來，用針把它固定在了標本盒里。

回家的路上，娜莎捧著標本盒愛不釋手，翻來覆去地看。突然，娜莎大叫起來：“爸爸，你快看，蝴蝶的翅膀上有字。”克魯茲以為女兒在開玩笑，可當他接過標本盒仔細一瞧，不禁大吃一驚，只見蝴蝶的翅膀上果然有一行細小的字：“7月20日，晚上10點鐘，辛克爾公園……”后面還有幾個字已經看不清楚了。

天哪！想不到蝴蝶的翅膀上竟然會有字，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克魯茲皺著眉頭，百思不得其解。自從冰冷的高墻將柏林城分成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后，局勢就變得相當緊張，人們盛傳東德政府與西德政府為了爭奪對柏林的掌控權，互相派遣了許多間諜，他們用秘密的手段傳遞情報。這蝴蝶翅膀上的字會不會就是間諜們的杰作？

想到自己很可能截獲了間諜的情報，克魯茲心中既興奮又害怕。根據當局的法令，舉報間諜會得到重賞。克魯茲不想要金錢和獎賞，只想讓妻子從監獄里出來。十多年前，克魯茲夫婦懷抱尚在襁褓中的娜莎，企圖爬過柏林墻，去過向往的自由生活，結果妻子被當場抓獲，以叛國罪送進了監獄。十幾年來，克魯茲時時刻刻都夢想著妻子重獲自由。

如今機會終于來了!克魯茲捧著標本盒，心里非常激動：只要向當局舉報這個用蝴蝶傳遞情報的間諜，妻了肯定會得到釋放。而根據蝴蝶身上的提示，間諜可能在7月2日晚上，去辛克爾公園與人秘密接頭，自己如果提前埋伏在那里，一定能發現那個間諜的真面目。

說干就干，20日晚上，克魯茲提前來到辛克爾公園，找了處比較隱蔽的高地躲了起來。

10點鐘到了，克魯茲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突然，在明亮的月光下，一個男人從樹林里走出來，站在空曠的草地上四處張望，還不時地看手表，仿佛在等人。由于光線太暗，克魯茲怎么也看不清那個人的面目。

幾分鐘后，男人從衣服里掏出一只小盒子，取出一塊小蛋糕。他在蛋糕上插上蠟燭，然后掏出一張生日卡，小聲唱起了生日歌。歌唱完了，男人把蛋糕端起來將蠟燭吹滅。那一瞬間，克魯茲驚奇地發現，他竟然是自己的鄰居——昆蟲學家森特。

森特燒掉了生日卡片后，才慢慢吞吞地離去。公園里靜悄悄的，只剩下克魯茲。揭開了這個間諜的真實身份，反倒讓克魯茲猶豫不決了。

森特是個好人。他不但是個昆蟲學家，還是個出色的大夫。當年霍亂在柏林肆虐時，森特整天忙碌，免費給大家量體溫、送藥片、打預防針，有時候半夜里也要出診。如今為了解救妻子，要去舉報森特，克魯茲真有些于心不忍。

這天晚上，娜莎突發高燒，克魯茲請來了森特。森特為娜莎打了一針，不到半個小時，娜莎退了燒。克魯茲為了表示感謝，拿出一瓶珍藏多年的好酒與森特對飲起來。不久，森特喝多了，他竟然湊到克魯茲的耳邊說：

“老伙計，你……你也許不知道，其實我是個間……間諜。”

“啊？”克魯茲裝出驚詫的樣子。森特大肆吹噓他的本事，說他已經當了十幾年的間諜，殺過不少人。他養的蝴蝶中有一種特殊品種，它們只對紫蘭花感興趣。要知道，整個歐洲都沒有野生的紫蘭花。只要他在蝴蝶翅膀上寫上情報，將它們放到野外，蝴蝶就會自己飛到種了紫蘭花的同伙家中。

原來如此!克魯茲恍然大悟。考慮再三，他終于走進了警察局的大門。

森特被逮捕了。三個月后，他以間諜罪被處決。隨后，因為克魯茲舉報有功，他的妻子被提前釋放。

一眨眼十幾年過去了，柏林墻隨著德國的統一，終于轟然倒塌，克魯茲一家也過上了夢寐以求的自由生活。一天，突然有人敲門，克魯茲開門一看，門外是位陌生的老婦人。

“你是克魯茲先生嗎？”

克魯茲點點頭。老婦人取出一只盒子，交給他：“這是我兒子臨終前托我交給你的。由于我一直生活在高墻那邊，沒有辦法見到你，如今我終于完成了他的遺愿。”

克魯茲吃驚不已，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發現里面是20只蝴蝶標本，每只蝴蝶的翅膀上都寫滿了文字——親愛的兄弟克魯茲：

其實我并不是間諜。當那道該死的柏林墻豎起時，它分離了我和我的母親。雖然我與她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同一條街道，卻猶如相隔萬里。警察、狼狗、鐵絲網、機關槍……把我與母親阻隔在了兩個世界。我與母親暗地里商定，用喜歡紫蘭花的蝴蝶傳遞信件，想不到此事竟然被你發現了。你也許不知道，在辛克爾公園，其實我已經看到了你，你躲藏的地點實在是太糟糕了。那天晚上，我是去給母親慶祝生日的。我相信在那里點起蠟燭，母親會在高墻那邊看到我的燭火，聽到我的祝福與祈禱……

你一定會問，我為什么要冒充間諜？事情很簡單，我不愿意讓可愛的娜莎和我一樣，承受失去母親的痛苦。我得了癌癥，快要死了，我希望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做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讓一位母親回到她的孩子身邊。克魯茲，我不怪你。換了是我，我也會那樣做。

克魯茲滿眼淚花。第二天，克魯茲與妻兒來到了森特墓前。他什么感謝的話都說不出，只對長眠的森特說：“我親愛的兄弟，那道該死的墻已經徹底地倒塌了。希望你在天國的靈魂保佑，讓它永遠不要再出現在世界上。”

蘇國英摘自《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