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里的火焰

楊潔敏

媽媽眼睛里有什么?

淺淺的、溫和的、像盛開的葵花一樣溫暖的微笑：幽深的、有些苦澀的、如同天上經(jīng)過的飛機一掠而過的悲傷；清涼的、柔弱的、晶瑩易碎的眼淚……對了，當(dāng)她凝視著兒子小琥珀的時候，小琥珀會發(fā)現(xiàn)在媽媽眼睛里，有著兩簇小小的藍(lán)色的火焰在微微地晃。

當(dāng)她高興的時候，那兩簇火焰會晃；當(dāng)她生氣的時候，那兩簇火焰也會晃；當(dāng)她傷心的時候，那兩簇火焰還是會晃

小琥珀的爸爸，是一個機械工程師，常年都在外面出差，但小琥珀的媽媽，卻什么工作也沒有。她每天的主要事情就是要照顧小琥珀，送小琥珀上學(xué)呀，給小琥珀做飯呀，接小琥珀回家呀，如此等等。可是，在同學(xué)面前，小琥珀卻不喜歡叫她“媽媽”，小琥珀總是炫耀自己的爸爸是工程師，卻從來沒有說過媽媽做什么。

“小琥珀，來，幫媽媽穿一下針呀。”媽媽在陽光下給小琥珀補衣服，喜歡叫眼尖的小琥珀來幫她穿針。

“不要，你自己不會穿呀。”小琥珀卻總是遠(yuǎn)遠(yuǎn)地逃開了。

媽媽失望地睜著眼睛，眼睛里那兩簇藍(lán)色火焰晃動了一下，馬上就小了下去。

一個下雨天，媽媽把小琥珀接回了家。媽媽把傘都打在小琥珀的頭頂上，自己卻被冰冷的雨澆了個透心涼。回到家不久，媽媽就病倒了，額頭燒得滾燙，眼睛也沒有神了。

“小琥珀，給媽媽倒一杯水好嗎?”

“不好，我餓了，我要吃茄汁大蝦!”

“可是沒有茄汁，也沒有大蝦……小琥珀，媽媽病了，嘴里沒有味道，你能不能幫媽媽買一點青梅子來吃呢?”

“外面還下著雨呢，打濕了衣服和鞋子怎么辦?這雙鞋子，是爸爸給我快遞過來的新鞋子呢!”小琥珀很不情愿地說。

媽媽忽然長長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小琥珀很驚訝地發(fā)現(xiàn)，媽媽眼睛中那兩簇小小的，藍(lán)色的火焰忽然小了下去，小了下去，最后，熄滅了。

“媽媽看不見了呀。”小琥珀害怕地想：媽媽是不是看不見我了，媽媽是不是也不記得我了!小琥珀害怕地大喊著“媽媽”，可是媽媽卻好像根本沒有看見他一樣。她表情有些冰冷，任憑小琥珀怎樣哭喊，她也不管不顧，只是推開房門，走進正刮風(fēng)下雨的暗夜里去了。

爸爸回來了，他頹喪極了。

“是你的冷酷，讓你媽媽的眼睛瞎掉了；是你的狠心，讓你媽媽眼睛中愛的火焰熄滅了。”

“我要去找媽媽。”小琥珀哭了起來。

爸爸喝醉了酒，像團爛泥一樣癱倒在沙發(fā)上。小琥珀便從衣柜中拿出了媽媽大大的花頭巾，披在自己的肩頭，也走進黑漆漆的暗夜里去了。

小琥珀四處游逛，他到處找著母親。他經(jīng)過一座森林，看見了一只美麗的小白兔。小白兔像一團雪球一樣雪白，眼睛像紅寶石一樣紅，小尾巴像只棉花球一樣可愛。

“小白兔，我去哪里找我的媽媽呢?就算我找到媽媽，她會不會認(rèn)我呢?”

“只要你有信念，一定能找到你的媽媽；只要你愛她，她就一定會認(rèn)你的呀。”小白兔眨著她美麗的眼睛，說。

“小白兔，你有媽媽嗎?”

“我的媽媽?”小白兔遲疑了一下，仔細(xì)地想了想，“我沒有見著我的媽媽。我是一個孤兒，我媽媽在我出生后的第二天，就把我扔在了一棵倒掉了的大樹旁邊。當(dāng)時飄著雪花，是一位魔法師把我養(yǎng)大的呀!”

“什么?魔法師么?”小琥珀追問。

“是呀，魔法師呀!一個很英俊、心眼很好很好的魔法師呀。他很厲害，幫助了很多人，可是沒有一個人愿意愛他。他總是那么一個人孤零零的，顯得冷漠而又高傲。可是，只有我知道，他真的是一個特別好特別好的魔法師哦!”小白兔說。

“既然這樣，那你快帶我去見他吧。沒準(zhǔn)他用魔法可以知道我的媽媽在哪里，沒準(zhǔn)他知道怎樣才能讓媽媽的眼睛復(fù)明，”

這樣說著，小白兔就帶著小琥珀去找魔法師了。

“我當(dāng)然知道你的母親在哪里，”魔法師在水晶球中看了一會兒，“她就在森林深處的月亮井旁邊，你沿著粉紅色的映山紅走去，就能找到那個地方。”

“可是怎樣才能讓媽媽眼睛復(fù)明呢?”小琥珀著急地問，“如何讓媽媽記起我、如何讓媽媽再愛我呢?”

“我不能說。”魔法師深深地看了一眼小白兔，對小琥珀說，“你走吧，去找你母親吧，用你的愛喚醒她心中的愛吧。”

小琥珀就去森林深處尋找母親。他沿著粉紅色的映山紅走到一口井旁，那井就是月亮井，他母親就握著一根木棍，坐在井旁。媽媽的頭發(fā)有些紛亂，衣服也有些臟兮兮的。媽媽不像以前那樣美麗、那樣溫柔了。小琥珀心中忽然有一種深深的自責(zé)：都是因為我，媽媽才變得又窮又丑的呀。想到這里，小琥珀忽然泣不成聲了。

“媽媽，我是小琥珀，你最親愛的兒子呀。”小琥珀說。

“我沒有什么兒子，我也不認(rèn)識什么小琥珀。”媽媽冷冰冰地說。

“媽媽，你不認(rèn)識我，你還認(rèn)識這塊美麗的花頭巾么?那是爸爸買給你的，你最喜歡的東西呀!”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小琥珀的眼淚溫暖不了媽媽的心，小琥珀的擁抱不能讓媽媽開心。

“媽媽，和我一起回去吧。”小琥珀請求說，但是，媽媽只是推開小琥珀，，轉(zhuǎn)身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小琥珀非常失望，他躺在月亮井邊，看著天上的星星，睡著了。當(dāng)他醒來，看見一個美麗的少女正低著頭仔細(xì)地看他。他嚇了一跳，一下坐了起來。

“你是誰?”

“哎呀，嚇了我一跳!”那個女孩子用手捂著胸口，很明顯被小琥珀嚇了一跳，“我是小白呀!”

小琥珀不知道，原來小白兔請求魔法師用魔法把她變成了一位美麗的少女，而她的長耳朵則變成了兩條褐色的發(fā)辮。高興的時候，小白的發(fā)辮會像白兔子的耳朵一樣豎起喲!

“小琥珀，你媽媽記得你了嗎?”小白問，但小琥珀只是搖頭。

“別擔(dān)心。我知道怎樣讓她記住你喲，因為，我偷偷翻了魔法師厚厚的魔法書，而且把方法記在這張紙條上了。我不認(rèn)識字，我是按照那上面的符號照葫蘆畫瓢似地畫下來的，你看看。”

小琥珀打開了那張紙條，上寫到：用藍(lán)色打火石把白兔子的長耳朵點著，將燃燒著的火焰吹進媽媽的眼睛里，媽媽的眼睛才會好，媽媽的心里才會溫暖。

小琥珀念著紙條，“不行，我怎么能傷害白兔子呢?”

小白認(rèn)真地聽著，似乎在想著什么。

這時候，媽媽遠(yuǎn)遠(yuǎn)地從密林深處走來了。小白低下頭，想了很久。忽然，她從口袋里拿出一只小剪刀，開始剪起她的發(fā)辮來。發(fā)辮斷掉了，那斷掉的地方忽然滲出血來。

“你在干什么呀?”

“小琥珀，我就是小白兔呀。”小白微微笑著，“我沒有媽媽，就讓我來幫你找回你的媽媽吧。”她拍了一下手，手指尖上就燃起了一簇藍(lán)色的火焰——這是她偷偷在魔法師那兒學(xué)的魔法呢。小白輕輕朝火焰吹了一口氣，那褐色的發(fā)辮就燃起來了。她再輕輕吹了一口氣，那發(fā)辮燃起的火焰忽然變成了無數(shù)漂浮在空中的小小藍(lán)色火球，朝著小琥珀母親飛去。

無數(shù)藍(lán)色的小火球，像螢火蟲一樣在他的身邊飛舞。

有兩只藍(lán)色的小火球飛到母親眼睛里，母親眼睛里那兩簇熄滅已久的藍(lán)色火焰。一下子又燃起來了。

“小琥珀!”媽媽又認(rèn)得小琥珀了。

媽媽的眼睛又明亮起來了。在媽媽眼睛里，有淺淺的、溫和的、像盛開的葵花一樣溫暖的微笑；有幽深的、有些苦澀的、如同天上經(jīng)過的飛機一掠而過的悲傷；有清涼的、柔弱的、晶瑩易碎的眼淚……當(dāng)她凝視著兒子小琥珀的時候，在媽媽眼睛里，有兩簇小小的藍(lán)色的火焰在微微地晃。

小琥珀高興極了，和媽媽緊緊地?fù)肀г谝黄稹？墒恰Ｐ“啄?那位少女呢?少女變成缺了一只耳朵的白兔子，孤單地走遠(yuǎn)了。她走啊走啊，忽然，有誰擋住了她，幫她止血、幫她包扎傷口。那個人是誰呢?

是那個和她一樣孤單的魔法師。

(責(zé)編／冉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