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凌
有時候我無法理解一個女人對兒子的愛,即便我現在也有一個兒子。
比如,她會把放在你面前的一碗肉換到她兒子面前。我發誓,我對那盤肉不感興趣,只是忍不住會嘆息一個女人的愛為何這樣狹小。
這種事情在某一段時間內頻頻發生,那時我剛剛進入婚姻第二年。我安撫自己說這其實無所謂,可失落感日復一日地浸潤進來。婆婆的舉動告訴我,她和她的兒子有共同生活親密無間的30年。我是外來者,是一只被主人遺落的小狗,在餐桌上看著他們相親相愛,無法逃避。
可是,我的愛情在這里開花結果,我為什么要那么自覺地讓開。
有段時間我非常想回家,想爸爸媽媽。他們會把餐桌上的一切決定權都交給我,我愛吃什么,桌上擺的就是什么。他們會相當積極地洗我的衣服。臉色有一點倦怠就到處給你找藥吃,還會為了讓你吃什么藥產生爭執。
我安心地接受著父母的照顧,和別人的爸媽住一起時的孤獨感與之形成巨大落差。我開始覺得自己命苦,如果再次選擇我一定不會再結婚。向老公傾吐這種感受后,他把這個問題看做我與他之間的事,永遠不會往父母那處去想。
他是我最親密的人,卻沒法理解我。我開始討厭回家,回家是一種負罪,我超越常人地喜歡工作,巴不得天天都上班。上班讓我覺得更加輕松自在。
有次在一個同學會的飯桌上,女同學們都在講自己的婆婆,個個苦大仇深,彼此抱團求安慰。有個同學講,她生孩子了婆婆都不來看看;有個同學講,現在科技這么發達了,大家都給孩子用紙尿褲,婆婆非要用尿片;還有個同學講,婆婆實在太不能干了,還很兇,請了保姆還喊累……好好一個同學會,就成了男同學的事業會和女同學的婆婆聲討大會。
我坐在旁邊一聲沒吭,看著身邊這些曾經那么可愛的ABCDE的表情,突然覺得很猙獰。這種猙獰的面目讓我無法面對自己的內心;我的內心與她們相差無幾,也曾如此猙獰地聲討過另一個母親。
我發現我們容不下的不是婆婆太愛自己的兒子,而是她怎么不愛我?不關心我?不主動給我添菜?不主動幫我洗衣服?
我們容不下她們為何不先于我們表達愛。這是我們這代人的病,不太會為別人著想,總想著改變別人,不想著改變自己。
春節帶兒子回娘家看父母。母親很細心地問我生活的各個角落:誰洗衣服?誰做飯?我一一回答。問到兒子晚上跟誰睡覺時,我回答說:“兒子跟我睡。”這時候我發現媽媽的表情,一種被傷害的樣子。
第二天,我聽到母親和兒子的對話:“你以后不要跟媽媽睡覺嘛,跟你奶奶睡覺,你看你媽媽上班多累啊?”兒子稚聲稚氣地拒絕:“不行,我要跟媽媽睡覺!”母親不折不撓:“你要懂事,你要心疼媽媽?!?/p>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感性地講,為一個母親的不折不撓有點墮落的愛。理性地講,我開始理解婆婆??赡芫腿缤煜屡硕继硬婚_生孩子的命運一樣,也逃不開對自己孩子最樸質最簡單的愛。如果將來我也逃不開,那我期望兒子的那個小女人能夠原諒我,因為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無心。
有次我出差,老公帶了全家老小送我到機場。臨別時兒子跟我擁抱,老公跟我擁抱,婆婆站在旁邊訕訕的樣子。我走過去抱了抱她。她說:路上小心,早點回來。
暖流傳遍我全身。
徐冬冬摘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