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水
睡到半夜的時候,我被嚇了一跳,當然也醒了過來。
剛才我還在睡覺的時候,感到有什么東西夾住了我的鼻子,醒來的時候還很害怕,認為是什么小鬼在嚇唬我。
用手摸一摸,摸到一本薄薄的、寬寬大大的書。
我笑了笑,把它推得稍遠一些:原來是書!第一次被書夾了鼻子,那種感覺實在是怪怪的。
你實在想不到,從這以后,這本書除了習慣讓我閱讀外,還喜歡上了我的鼻子,會在我毫無防備的時候,用左右兩邊張開的書頁,像個大夾子那樣夾了夾我的鼻子,稍微有些疼,但也稍微有點兒舒服。
我打了一個噴嚏,它又變老實了,好像剛才夾我鼻子的不是它,而是另有其人。
我不知道是不是當一本書很寂寞、很無趣,像我這樣的書蟲,看到出神處,又常常忘記了書的存在,于是它發明了夾鼻子的惡作劇來提醒我,也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有意思些。
想到這里,我再也沒有生過這本書的氣。
但是,我又不能不假裝生它的氣。
它夾我的鼻子是不分時間,也不分場合的,有時候真的讓我很狼狽、很尷尬。
一次,在我對面的長椅子上坐著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我一邊看書,也一邊看她,看了一眼覺得不夠,又看了一眼,看了這一眼后,又想著看下一眼,卻始終沒有放下書。而書就在這個時候,狠狠地夾了一下我的鼻子!我叫了起來,跳了起來,羞惱地揉著鼻子,覺得在揉著一枚發酸的草莓。
那個女孩怪怪地看了我一眼,毫不在乎地離開了公園。
我拍打了一下手里的搗蛋鬼,似乎真的很生它的氣,說:“我想讓你變成盾牌,你卻變成了螃蟹夾子!”
它什么也不說,只想朝我的肩膀上靠。
我心里還在隱隱約約地提防著:這是第一本無師自通會夾鼻子的書,幸好是一本薄薄的、寬寬大大的書。如果其它書都學會了這個惡作劇,尤其是那些厚辭典、大部頭和精裝書,都過來夾我的鼻子,我的鼻子就倒霉透了,等于是鼻子受酷刑,它不但要變成發酸的草莓,而且要成為尖叫的、掉果肉的草莓。
我對這本書假裝生氣,其實也是在警告其它蠢蠢欲動的書。
你可別說,我真的曾經被這些淘氣的書們“群起而夾之”過。
那一天,不知道為什么,我竟然在書房里數落起書們的不是來,一會兒說“你這么幼稚,我當初竟當做寶貝”,一會兒說“如果不是朋友送的禮物,我真想把你當做廢品賣了”,一會兒說“你最小氣,看了你這么久,也沒有讓我看出你的好處在哪里”……
就這樣,我激怒了書們,它們像一群長著翅膀的怪物,一個接一個飛出來,爭先恐后要夾取我的鼻子。它們把翅膀扇得啪啪響,也是把攻擊的武器——大夾子弄得啪啪響。
我緊緊地用雙手捂住鼻子,手心里直冒汗,鼻子尖上也直冒汗。
我一直退縮著,躲避它們的夾擊:這哪里是在做惡作劇,而是把我的鼻子當成了敵人的要塞,“欲拔之而后快”。想不到平時安安靜靜的書們,生氣起來這樣嚇人。
我情不自禁地大叫:“我平時待你們還是不薄的,要不然別人怎么會叫我‘書蟲?”
書們的翅膀松弛了一些,它們的夾子也沒有那么響了。
正在這時,那本第一個學會夾我鼻子的書飛了出來攔住大家,又將它們勸回到書架里。書房里剛才膨脹起來的空氣一下子縮了回去,我的雙手也放了下來。
這本書摸了摸我的鼻子,又像一個小孩子的手那樣捏了捏我的鼻子,然后說:“剛才你也太淘氣了,怎么那樣說我們呢?我們書的功勞就是要你在今天看到過去的幼稚。其實幼稚的是過去的你,而不是現在的我們……”
接下來,它教訓了我很多話,弄得我挺不好意思。即使它沒有再夾我的鼻子,我也覺得它癢癢的,用手抓了抓,總算好受了一些。
“要記住,書是會夾鼻子的哦。”這本書最后俏皮地對我說,然后飛入書架,睡起覺來。
我嘆息了一聲:“我寧可要惡作劇的夾鼻子,也不要剛才的那種有驚無險……”
實際上,書們再也沒有這樣集體叛逆過。它們對夾鼻子并不是很感興趣,時間長了,寂寞也會變成習慣的。
那本多次夾過我鼻子的書呢,當它變得越來越皺巴、書頁也開始泛黃時,它再也沒有夾過我的鼻子。也許,夾鼻子的回憶讓它的生活多少有了一點兒意思吧。
(責編/冉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