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1年8月,上海電視臺紀實頻道播放了一部我擔任總顧問的6集專題片《教育能改變嗎》。這一提問持續地徘徊于每一個人心中,起伏于希望和失望之間,印證著“社會焦慮”這個年度主題詞。令人糾結不已的都不是什么新問題,而且將會繼續發酵升溫,成為今后的教育焦點。
如果說國家關注的教育問題主要是拔尖創新人才的培養和引進,是國家競爭力,是“錢學森之問”,那么城市家長擔心的則是兒童的身心健康、沉重的學業負擔、熾烈的擇校競爭、高昂的擇校費這類基本民生。不僅如此,2011年初,美國華裔教授蔡美兒的一本《虎媽戰歌》,使得“中國虎媽”風靡世界。年末,又有鼓吹“三天一頓打,孩子進北大”的“中國狼爸”登場,演繹著一個“如狼似虎”的家庭教育環境。
學校的情況也不妙。佩戴“五道杠”的湖北小學生黃藝博成為“官模官樣”學生的標本;各地頻頻爆出的給差生戴“綠領巾”、給成績好的學生穿紅校服、讓學生按不同成績使用不同顏色作業本等等,給學生貼標簽的行為足以印證扭曲畸形的教育價值觀依然存在。我們已經進入全民教育、大眾化、互聯網的新時代,然而,主流依然是名校崇拜、培養尖子和“精英”、面向少數人的教育。望子成龍、出人頭地之類的陳腐價值在獨生子女時代和“不能輸在起跑線上”的商業鼓噪下被前所未有地“洗白”了,從而將眾多兒童逼入“贏在起點,輸在終點”的悲慘人生,甚至過早地累倒在“起跑線”上。
然而另外一些具有轟動效應的教育事態,啟示我們從不同的側面認識正在發生的深刻變局。
2011年,全國平均高考錄取率達到創紀錄的72.3%,包括山東在內的十多個省市的這一比率已經超過了90%。與此同時,公眾的選擇性明顯增加,越來越多的老百姓開始“用腳投票”, 高考棄考人數達100萬,新一輪的留學潮如火如荼。出國留學人數以20%的速度增長,高中出境學習人數已占留學總人數的22.6%。“洋大學”在快速登陸,除原有的寧波諾丁漢、蘇州的西交利物浦、珠海聯合國際學院之外,上海紐約大學已經招生。今后幾年,僅廣東省就將再引進香港大學、香港中文大學、香港理工大學、香港科技大學等4所境外大學合作辦學。
這顯示,由于學齡人口大幅減少、政府教育投入大幅增加,教育的供求關系正在明顯改善。中國教育已經超越了極其貧困、極其短缺的階段,處在一個新的轉折點上。今天,我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有可能去追求好的教育、理想的教育。我們正處于有“大變革前夜”意味的歷史時機。因此,比“教育能改變嗎”更為深刻的提問,是探索教育變革的動力機制。
中國社會的各種問題都可歸為根本性的體制和政府治理問題。人們熱切期盼《教育規劃綱要》確定的“去行政化”改革早日到來。然而,南方科大改革的一波三折,助長著人們的失望和無力感。但是,除了單純的批判、抱怨和等待,我們還能做些什么?那樣是不是把自己降低為旁觀者,從而消解了公民的責任?正在發生的另外一些事件,啟示我們去想象教育變革的真實圖景。
由民間愛心人士鄧飛等發起的“免費午餐”公益行動,獲得社會各界的廣泛支持,短時間內籌集資金達兩千多萬,顯示了微博改變社會和公眾參與的巨大力量。這一由民間發動的公益行動得到了政府回應和迅速跟進。2011年10月,國務院決定實施農村義務教育學生營養改善計劃,每年撥款160多億元,覆蓋680個縣市,惠及2600萬農村學生。免費午餐從民間行為變為政府行為,不僅彰顯著公民社會的真實力量,作為政府和民間良性互動、通過公眾參與改善政府治理的典型案例,也預示了一種促進社會變革的新模式。
基層學校的變革,以山東杜郎口中學的改革最為典型,這一在偏僻農村自發開展的學生主體課堂的教學改革不脛而走,影響遍及全國。這種自下而上的、局部的、個體的、非制度化、非主流模式的自主創新,強調每一個人的學習和參與,體現了去中心化學習模式和“互聯網精神”,不僅是互聯網時代知識生產的模式,也是知識經濟時代社會創新的模式。
新時代的曙光已經隱約可見。由無數微改變凝聚的公民社會的力量,將會是實現整體性教育變革的基礎性力量。
學在民間,教育因你而改變!
(楊東平,北京理工大學文學院教授,著名教育家和文化學者,21世紀教育發展研究院院長。)
[編輯提點]
國家教育改革在迫,而高等教育的行政化、平庸化,基礎教育的功利化、精英化卻日益嚴重。事實證明,體制內的教育改革收效甚微、積弊難返。作為國家改革重要組成部分的教育改革同樣面臨著與國際接軌、國退民進的變革趨勢:國際化辦學,引入競爭機制與先進教育理念,削弱教育領域的行政因素;鼓勵民間資本與公益力量參與教育改革,確立公民社會中基層改革的主導地位。正如作為教育家的孔子所說:“禮失而求諸野”——完善教育制度的根本性力量乃在于民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