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落榜

大舅讀書時成績是頂呱呱的，那時從初中考上高中，我們鄉才兩個，大舅是其中之一。大舅落榜前我外公一家無疑是村里頭最幸福的。每次茶余飯后，一談到各家小伙，大家都羨慕說外公好福氣，養了個好兒子。外公總是笑而不語，但臉上分明如一朵半開的桃花，像喝了甜酒似的。平時田間干活是很勞累的，可外公一想起那爭氣的大舅，再苦的日子，他也有了很好的盼頭。

天算不如人算，放榜的那天大舅竟然名落孫山。良久，外公說：“他有實力，我們是知道的，我相信我的兒子。”第二天一大早，外公就去了縣城，他是去查成績。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傳來喜訊，是卷子加分有誤，大舅上了。那晚，全家的心情可想而知，外公和大舅爺兒倆像兄弟一樣，邊拉扯著邊喝著小酒。

報志愿時，大舅填了武漢科技大學。按當時的錄取情況，這是肯定上的，于是一家子又都懷著復雜的心情等待。

去縣里查看通知書的那天，外婆特意殺了雞，弄了一桌好菜。二舅嚷著要和大哥去，大舅不讓。外公要大舅早去早回。誰知大家苦等了一天，也不見大舅回來。直到傍晚，外婆才從夕陽中認出大舅的影子。大舅哭得淚眼婆娑，眼鏡都摔破了。外公忙問出了什么事，大舅低聲從喉嚨里擠出一絲聲音：“沒上，離學校錄取分數線差幾分。”外公不信說要打電話再查查，大舅說已經查過了。那晚大舅沒有去睡，在柴垛上吹了一夜的笛子。

不久，村里就傳遍了這件事，大家都安慰外公說這是命啊。外公也還是無語地笑笑，但從此脊梁骨就彎了下來。

而后大舅在村里一家小學當了代課教師，一個月他可以拿到48元的工資。這筆工資他自己基本沒有花過，甚至到結婚的時候也只是拿出了一小部分，因為那時二舅，三舅同時考上了大學，家里需要用錢。

外公并沒有因為二舅、三舅考上了大學就挺起了腰，他究竟是老了。從此，大舅就撐起了整個家，就像一根瘦小的扁擔挑起了一副沉重的擔子。

大舅在家干活時總是被村里人嘲笑，因為他干農活時還帶著一副厚厚的眼鏡。再后來，他竟然成了大家教育孩子的典型。“孩子啊，你讀書不努力，將來就會像他一樣，眼睛壞了，卻還是當農民”。大舅從不計較，因為他沒有時間想這些，幾個弟弟的學費和家里的開銷讓他忙于勞累奔波。他除了教書，還種西瓜、百合，他只想讓弟弟們不要在學校被人瞧不起，當他聽三舅說沒錢逃火車票被抓挨餓時，他哭了。當天他就去借錢，給信用社的人都跪下了。

那時農村里的人家至少生兩個，大舅和舅媽只要了一個。跟他過日子，舅媽無法說清自己的苦，有時埋怨他命運壞，會提起他高考落榜。大舅只是說“沒辦法，讓你跟著我受苦了，不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大舅就這樣一年年勞累，未過四十卻像年過半百！好在幾個舅舅現都已經大學畢業，他輕松了很多。幾個舅舅每次給他寄些錢來，他都不要，實在執拗不過，就把錢給了外婆，或者用一個單一的存折存著，到他們結婚時又用紅包送了回去。他經常說：“外面太艱難了，我在家能自給自足。”

可就在前年，我去他家幫忙整理東西時，在一個沉重的箱子底層發現了一張蓋著紅章印的紙，那明晃晃的就是一張大學錄取通知書。當時我驚呆了，接著淚流滿面。就是那時大舅進來了，他使勁瞧了一眼又慢慢放好。他輕輕地自語說：“我是長子，那時家里需要我啊！（《小品文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