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流淚的兒子

兒子很忙，忙得一塌糊涂，比電視新聞里的領導還忙。

老娘就想兒子。

老娘就一個兒子，老伴兒走得早，一個人待著急。

老娘有時給兒子打電話，沒言語幾聲，兒子就公務應酬一般掛斷了電話。

忽然有一天，兒子回家了，居然沒急著走。老娘非常高興，問，你咋不忙啦？兒子一把拉過老娘的手，媽，我整天瞎忙，沒啥勁兒，以后我常回家，多陪陪您。

這一天，兒子先去菜市場買菜買肉，菜是芹菜，肉是瘦肉，剁碎了和在一起，拌餃子餡。老娘一看，高興，包餃子呀？好久沒有包餃子了，一個人包餃子沒勁兒。

老娘趕緊和面，搟面皮兒，兒子包。兒子原來不會包餃子，啥時學會的？兒子說，程序里設定好的。老娘愣了愣神，年輕人的詞語，搞不懂。

一邊搟皮兒，一邊包餃子，本來就是其樂融融的事，嘮家常的事。老娘問，最近和媳婦兒沒鬧矛盾吧？兒子說，沒，我們的關系一直很穩定。老娘又問，你的生意還不錯吧？兒子說，總體而言形勢不錯。

兒子包餃子的動作有些機械，但餃子卻包得極為勻稱，速度也像定了時，不緊不慢。老娘覺得有些異樣，回頭看兒子。兒子開玩笑，媽，您偷窺我干啥？老娘不知道偷窺是啥意思，只說，我咋感覺你不對勁兒呢？兒子周星馳招牌式地一笑，哈哈哈，媽，您真逗。

老娘嚇了一跳。

餃子下鍋，不大工夫，便上了桌，老娘和兒子面對面吃餃子。老娘記得兒子以前吃餃子必吃大蒜、醬油、芝麻油和辣椒面兒攪合在一起的料汁，滋味沒的說。老娘提醒兒子吃蒜，兒子說，白天吃蒜不利于社交。社交這個詞老娘懂。但老娘想，你和我有啥社交呢？

娘倆對臉兒，老娘不住地端詳兒子，但兒子只顧埋頭吃，不看老娘。老娘問，你咋不抬頭呢？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兒子仍埋頭吃，挺好，我現在的工作是吃飯，食不言寢不語。

理論上是這樣講的。

家人吃飯，悶著頭往嘴里填，令人郁悶，老娘心里一緊。

吃過飯，兩人坐在陽臺上喝茶，拉家常。老娘說起以前的事情，兒子一點反應都沒有。老娘說，你小時候——那個時候你爸爸還在，有一天晚上發高燒，燙得火炭似的，娘背你去醫院，路滑，摔了一跤。至今我的腰都疼，幸虧沒摔著你。

兒子木木的，一點反應都沒有。

老娘說，上初中時，你想要一條牛仔褲。那時家里窮，你爸工資又低，錢管得嚴，我好不容易從你爸錢包里偷出來20元給你，事后你爸愣說我把錢給了娘家，還打了我一巴掌。老娘嗓音哽咽。

兒子榆樹疙瘩一般，只是不停地喝茶，目光有些焦灼。

不知不覺，天已擦黑。兒子起身說，媽，我得走了。老娘嘆一口氣，兒大不由娘。

兒子的車很快消失在街市中。

兒子見到主人時，左右手一拍，兒子立時消失了。主人隨后查看了自動生成的兒子與老娘交流的視頻，滿意地點點頭，隨后給秘書打電話，說這家公司的復制技術總體不錯，但有些細節需要改進，比如在我娘憶舊時，兒子應該適當地流幾滴眼淚。人，不是機器，總是講感情的。

隨后他下令，再復制幾個，一個陪老婆，一個陪客戶，一個陪老板。

記住，一定要那種會流淚的。

（選自《小小說選刊》2012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