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猶似一首托物言志的絕句,簡潔,明快,又不乏咀嚼的余味。“我對籠中繼續撲翼的鳥一直懷有敬意”,開門見山,不兜圈子,一語道出全文主旨。這里,筱敏既指出了文中的兩大意象——“籠”與“鳥”,又強調了描述的核心狀態——“繼續撲翼”,也表明了作者的情感態度——“敬意”。可以說,整篇文章基本上是圍繞此句展開的。
筱敏觀察到,每一只剛入囚籠的鳥幾乎都會“拼命撲翼”,顯出無比“驚恐與狂躁”。原本,“天空和飛翔是鳥類的生命形式”,現在人類強制改變鳥兒生存的現實場景,無異于破壞了鳥兒生命狀態的平衡。多少有點生命力的鳥兒都會或自覺或不自覺地以“撲翼”進行反抗。不過,要真正認識一只鳥,必須看它在反抗無效之后的表現。
作者先以歸類的方式描述了兩種鳥的不同反應。第一種鳥發現籠子終究無法沖破,便“安靜下來”,逐漸“怡然”地享用現成的水米,甚至為迎合主人而擺站姿、梳羽毛、交頸而眠、婉轉歌唱,徹底忘記了“天空和撲翼”。筱敏說:“它們的適應能力是很強的。適應能力強,這對人,對鳥,對任何生物,都是一個褒獎的詞語。”以褒為貶,略略反諷的語氣里透露出作者對實用主義人生態度的鄙夷與失望。第二種鳥恰好相反,適應能力極差,被稱為鳥類中的“古典主義者”。它們驚恐地“撲翼”之后,也“安靜”下來了,不過不是跟籠子妥協,而是對籠子徹底絕望。鳥兒的眼睛里出現了“極度的冷漠”,以致于頻施好意的主人備感尷尬。然而,這種目光在消極地抗拒囚禁厄運的同時,也深深地刺傷了鳥兒自己。“這時候它們連有關天空的夢也不做了”,“它們只求速死”,作者對鳥兒的惋惜之情與責備之意溢于言表。
有了如此充分的鋪墊,第三種鳥的價值與意義就凸顯出來了,全文也因此形成了一個先抑后揚的行文結構。“我一直懷有敬意的,是鳥兒中的另一種理想主義”,顯然,所謂“另一種”是相對于第二種鳥的處世態度而言的。古典主義者“對生命的看法很狹隘,根本不會隨現實場景的轉換而改變”,實際上就是對生命的要求太純粹,稍有變故便一概拋卻,這無疑是一種一塵不染而又無比脆弱的理想主義。而第三種鳥的理想主義則建基于起初的“撲翼”之后“繼續撲翼”、“反復撲翼”,試看:“它站在籠子底部,撲翼,以幾乎垂直的路線,升到籠子的頂部,撞到那里,跌下來,然后仰首,再撲翼……”再看:“它還繞著籠壁飛,姿態笨拙地,屈曲著,很不灑脫,很不悅目,但畢竟它是在飛。”與前兩種鳥相比,這種鳥既不向籠子妥協,也不對籠子絕望,它承認遭受了厄運,但絕不甘于厄運的擺布。“它正在籠中練飛”,“盡可能地保持飛翔的能力”,其最大的動力就在于對天空的持續夢想與不懈追求。接著,作者將在籠中殘酷地練習飛翔的鳥兒跟在天空中“自由地撲翼,桀驁地滑翔”的鳥兒聯系起來,悟到:“天空的遼闊與否,是由你自己造就的,這種事情上帝根本無能為力。”也就是說,上帝可以將鳥兒關進籠子,卻無法左右鳥兒對籠子的態度。有的鳥兒適應了,有的鳥兒放棄了,有的鳥兒反抗著,它們生存的天空也因自己選擇的不同而不同。這里,“天空”的內涵由實而虛,獲得了某種更為廣泛的意義。
綜上可見,鳥兒中的“另一種理想主義”實際上是一種兼具現實主義和理想主義品格的人生態度。它不受利益的誘惑,也不懼厄運的打擊,對現實有著強大的承受力,對理想懷著執著的追求心。這種理想主義打不倒、摧不垮,始終不會在同流合污或者徹底放棄中沉淪。面對這樣的鳥兒中的理想主義者,“我感覺慚愧”,無疑也是“懷有敬意”的另一種表達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