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中帆
QQ群上相約自殺誰之責
文/江中帆
兩名大學生QQ群上相約自殺,應約者自殺身亡,亡者父母將邀約者及QQ經營商騰訊公司告上法庭,要求雙方承擔連帶賠償責任。那么,QQ群上相約自殺身亡,邀約者和騰訊公司要不要承擔賠償責任?一起涉及互聯網侵權的特殊官司,經過浙江省麗水市兩級法院的審判,給出了不同的答案。該案的判決在當今網絡相約自殺已經演變成一個社會問題的形勢下,為如何界定網絡經營者的責任,給出了司法范本。
現年24歲的鄒斌,是浙江省麗水市人。鄒斌性格憂郁,寡言少語,常有厭世之情涌出。2010年,鄒斌大學畢業后,工作很不順利,又得不到父母的理解,想干脆一死了之,便兩次自殺,后都因怕痛苦而放棄。為了鼓起自殺的勇氣,也為了在黃泉路上不至于太孤單,鄒斌決定在網絡上邀請他人相伴自殺。
于是,自2010年6月初起,鄒斌多次在騰訊公司經營的不同的QQ群上向不特定的對象發出“浙江 男 找一起 煤炭自殺”、“浙江 男 找一起自殺的 聯系我159******”等內容的自殺邀請信息。
一天,鄒斌接到了一個來自上海的電話。電話里,一個略顯稚嫩的男孩聲音告訴鄒斌,他愿意與鄒斌相約自殺。兩人互留了QQ號碼,決定在彼此了解后再做決定。
通過多次的聊天,鄒斌了解到:這個相約自殺的男孩,名叫徐文清,20歲,上海某大學大一在校學生。徐文清曾經生活在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可是,后來因家庭變故,他無心學習,并因此高考失利,只考上了一所普通大學。而曾與徐文清相戀的女孩,因考到北京讀書,導致兩人之間的感情也漸漸冷卻了。

家庭變故,愛情枯萎,雙重打擊徹底將徐文清擊垮。徐文清頹喪地把網絡當成了現實生活的替代品,并進入一個QQ自殺群。就在這里,他偶然看到了鄒斌的留言,便迫不及待地打電話過去相約自殺。兩人經過多次交流,覺得一氧化碳中毒的死法痛苦小,死亡率高,便決定如此操作。
2010年6月24日早上,徐文清到達麗水。鄒斌接站后,兩人一起住到市區某酒店502房間。當天,兩人外出購買了自殺用具,回到酒店房間,在衛生間實施燒炭自殺。在自殺過程中,鄒斌因無法忍受自殺的痛苦,用水澆滅了正在臉盆里燃燒的木炭,并勸徐文清也放棄自殺。而徐文清卻提出“再來一次”的要求。對此,鄒斌沒有理會,離開了賓館。直至晚上8點前,兩人仍通過手機聯系。而到11點左右,鄒斌見長時間沒有徐文清的消息,打其手機也
不接,他趕緊打電話給賓館總臺,賓館工作人員得知情況后,立即撞開房門,
發現衛生間地上躺著一個人,已經沒有了脈搏和呼吸,便立刻報警。
沒多久,麗水公安局蓮都區公安分局干警趕到現場勘查,之后將鄒斌帶走。鄒斌如實說出了事情的經過。6月29日,蓮都區公安分局通過對案件調查、評定,認定“沒有犯罪事實”,作出不予立案決定。
相約自殺,兒子自殺身亡,而主動邀約自殺的鄒斌卻沒事,辦理完兒子的喪事后,徐文清的父母怎么也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
他們認為,對兒子徐文清的自殺,鄒斌的邀約起著決定性的作用,而騰訊公司的QQ群為兩人相約自殺提供了傳遞危害信息的橋梁,責任難免。
于是,2010年9月3日,徐文清的母親胡曉露、父親徐昌平趕到蓮都區人民法院,一紙民事訴狀,將鄒斌和騰訊公司一并推上了被告席。
胡曉露、徐昌平訴稱,徐文清與鄒斌在QQ上相約自殺,在自殺過程中,鄒斌又獨自離開了賓館。其后在與徐文清斷絕聯系長達兩個多小時的時間里,鄒斌明知徐文清仍有自殺的念頭,應當預見可能發生的死亡后果,卻既不勸阻,也不采取及時報警等有效措施阻止徐文清自殺,致徐文清自殺身亡。對徐文清的自殺身亡,鄒斌應當為其主動邀約自殺的行為承擔主要責任。
而騰訊公司作為網絡服務提供者和QQ聊天工具的經營者,能夠看到QQ群聊天的內容,并有對“相約自殺”等侵害他人民事權利的內容采取屏蔽、刪除、斷開鏈接等措施的義務,但該公司卻沒有采取,致使鄒斌邀約內容得以傳播,并造成徐文清死亡的實際損害。為此,他們訴請法院判令鄒斌、騰訊公司連帶賠付死亡賠償金、喪葬費、交通住宿費、精神損失費的50%即279028元。
鄒斌則反駁,在實施自殺的過程中,他因難以忍受痛苦而中止,并已試圖阻止徐文清放棄自殺,但遭到徐文清的拒絕。所以,他不存在先前行為引起的法律義務,同時也盡到了道德上的救助義務。他并沒有預見徐文清再次自殺而放任徐文清死亡結果的發生,主觀上不存在過錯。況且徐文清是成年人,對自己行為的嚴重后果是明知的,公安機關也已定性徐文清為自殺身亡,故他無需承擔民事責任。
騰訊公司辯稱,QQ軟件是一種即時通訊工具,從技術上,該公司沒有能力進行全部監控;用戶利用QQ軟件向另一個用戶發送信息,是該用戶獨立實施的行為,由用戶自行掌握信息發出的主動權,該公司只是為用戶之間提供中立通訊平臺,不應對用戶發出信息的行為承擔責任;QQ軟件作為一種“點對點”的即時聊天軟件,也只有信息發送者和接受者才能看到信息,公司無法提前預知,也就無法預見QQ群聊會造成受害人死亡的損害,故該案損害的發生與公司的行為不具有因果關系。
蓮都區法院經審理認為,死者徐文清是一個有獨立民事行為能力的成年人,在沒有強迫、脅迫的情況下自主選擇了以自殺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從預備到實施自殺的整個過程中,一直表現出積極追求死亡結果的主觀意志,對結果的發生具有支配性的作用,應自負主要責任。
鄒斌在QQ群上發布自殺邀請,在徐文清到達麗水后共同購買自殺用具、開賓館并實施自殺,而在中斷自殺后并未采取有效的措施防止徐文清繼續自殺并獨自離開,這一系列的違法行為是徐文清死亡的直接原因之一,故鄒斌應承擔20%的賠償責任。
《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維護互聯網安全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第七條規定:從事互聯網業務的單位要依法開展活動,發現互聯網上出現違法行為和有害信息時,要采取措施,停止傳輸有害信息,并及時向有關機關報告。但騰訊公司一直未采取措施停止傳輸“相約自殺”這一可能危害他人生命健康安全的信息,對死亡事件發生也有過錯,應承擔10%的賠償責任。
2010年11月30日,蓮都區法院作出一審判決,判決鄒斌一次性賠償胡曉露、徐昌平死亡賠償金、喪葬費、交通費的20%計101225元,連同精神撫慰金10000元,合計111225元;騰訊公司一次性賠償胡曉露、徐昌平死亡賠償金、喪葬費、交通費的10%計50612.50元,連同精神撫慰金5000元,合計55612.5元。
一審判決后,鄒斌和騰訊公司均不服,向麗水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后在案件審理過程中,鄒斌又向法院提出撤回上訴申請,法院依法裁定準許。
騰訊公司在上訴中辯稱,QQ群是一個封閉群體,聊天所涉信息是隱秘信息,只有群內成員可以看見。該公司不是掌握判定合法和違法權限的國家機關或行政職能機關,如果自行設定關鍵詞進行有害信息篩選,采取刪除、屏蔽等措施,輕則涉嫌侵權,重則涉嫌侵犯公民的憲法權利。在有權的國家機關并未向公司發出明確指示的情況下,公司顯然無力對網絡信息是否具有有害性進行監管。
麗水中院經審理后認為,依照《決定》第七條的規定,從事互聯網服務的單位承擔該義務的前提是“發現”,但顯然并未賦予其必須主動“發現”違法行為和有害信息的義務,而是指在有人告知或有證據證明其確知相關違法行為或有害信息存在的情形下,其應承擔相應的義務。
本案中,胡曉露、徐昌平并未提供證據證明,在徐文清自殺前,相關權利人已經通知并要求騰訊公司刪除、屏蔽、斷開鏈接相關信息或者騰訊公司已經確知相關信息存在的事實。因此,騰訊公司不具備侵權損害賠償責任的構成要件。綜上,騰訊公司對徐文清的死亡不應承擔賠償責任。
2012年4月20日,麗水中院依照法律的有關規定,作出終審判決,判決維持胡曉露、徐昌平對鄒斌的訴請,但駁回胡曉露、徐昌平對騰訊公司的訴請。
(文中人名系化名)
編輯:成韻 chengyunpipi@126.com
法博士點評
本案系網絡時代發生的新類型案件,其焦點在于騰訊公司作為網絡即時通訊工具的經營商,應承擔什么法律責任?
騰訊QQ是一款免費的網絡即時通訊工具,用戶利用QQ進行交流時,騰訊公司僅提供網絡技術服務和交流平臺。根據我國現有法律、法規的相關規定,騰訊公司并無事先審查、監管QQ群聊天信息的法定義務。
QQ群就其性質而言帶有一定的隱私性,其內容屬于通信內容的一部分,只是由“雙方通話”變成“多方通話”。根據我國《憲法》規定,公民的通信自由和通信秘密受法律保護。騰訊公司并沒有權力對用戶的聊天記錄進行監控,否則就侵犯了當事人的通信自由和通信秘密權。
本案中,一審判決對騰訊“不履行監控義務”的否定性評價,從另一方面來看就是對主動“監控”聊天的賦權和倡導,可能會導致對公民通信秘密和言論自由的侵害。這無疑違背了憲法精神。二審法院以理論為基礎,以法律為準繩,所作判決具有良好的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