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王笑紅
故鄉的史詩讀《生死疲勞》
文·圖/王笑紅
諾獎組委會請莫言推薦一部自己的作品,他推薦的是今年5月才在瑞典翻譯出版的《生死疲勞》,“因為這本書比較全面地代表了我的寫作風格,以及我在小說藝術上所做的一些探索……”

《生死疲勞》作者:莫言出版:作家出版社時間:2012年10月出版
莫言,中國當代著名作家。1955年生于山東省高密縣,原名管謨業。2011年憑長篇小說《蛙》獲第八屆茅盾文學獎,2012年10月11日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給一位師兄打電話,本來是要談談他的書稿的事情,結果還沒等我開口,身為法學教授和文學青年的師兄先表達了一番對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激動之情。他和莫言一樣是從最落后農村出來的,小時候沒有足夠食物吃的事實讓他深切地懂得農村生活意味著什么,他曾迫不及待要離開故鄉,現在卻終于懂得故鄉是自己已回不去、卻又時刻魂牽夢縈的地方。
令我們激動的是,莫言此番獲獎不僅會促使全社會重新重視文學和出版,更無疑會讓世界上更多的人將目光投向中國的農村生活,去試著理解那些雖受苦受難卻頑強不屈的靈魂。正如莫言在給趙志剛《我們的爹娘》一書中的序言所寫道:“志剛書中所寫的許多事情、許多場景,讓我倍感親切。那些事情,不僅僅在他的家鄉發生過,在我的家鄉也發生過。”
諾獎組委會請莫言推薦一部自己的作品,他推薦的是今年5月才在瑞典翻譯出版的《生死疲勞》,“因為這本書比較全面地代表了我的寫作風格,以及我在小說藝術上所做的一些探索……這本書是對社會現實的關注,是對文學探索、文學創作的一種比較完美、統一的結合”。這部小說是莫言在走過了借鑒西方文學敘事手法的階段之后,回歸中國古典小說和民間文學的一次嘗試。莫言寫作本書僅花了43天,卻已在心中醞釀了43年。主人公西門鬧的原型是他故鄉高密東北鄉的一個農民,這個農民堅持抵抗合作化,經歷了一生的坎坷命運。
諾獎評委會評價莫言“將夢幻般的現實主義與民間傳說、歷史和當代相融合”。在農村,從前天黑的時候,照亮黑暗的只有一盞如豆的煤油燈,老人們便給孩子講述鄉間四處流傳的妖魔鬼怪的故事,那些故事里寄托著對祖先的懷念、對自然的想象。在農民的世界里,萬物有靈,因此才會有書中這樣的說法,“所有的杏樹都被打扮成了頭扎彩條的老妖精”。
小說中有兩個明顯的線索,一是西門鬧的一次次轉世;二是藍臉對合作社的堅決對抗。地主西門鬧在人世間活了30年,熱愛勞動,勤儉持家,修橋補路,樂善好施,代表了傳統社會中最完美的好人形象。按照善有善報的因果觀,這樣的好人應該一生好運、福壽綿長,而西門鬧卻在土改中被槍決。他不服,他喊冤,他一次次投胎轉世在故鄉高密東北鄉的土地上,經歷了“六道輪回”,“把一切痛苦煩惱和仇恨牢記在心,否則我重返人間就失去了任何意義”。
西門鬧依次轉世為“驢折騰”“牛犟勁”“豬撒歡”“狗精神”,后短暫轉世為猴,最后終于再次為人,成為“世紀嬰兒”藍千歲,其中牛、豬、狗都屬于“六畜”。“牛能耕田,犬能守夜防患,豬能宴饗速賓”,它們是與農民的生活息息相關的動物,它們種田犁地、看家護院,它們是農民在清貧而又悠長的歲月中的伙伴,是家庭的一名成員。它們的卓越表現最能讓主人驕傲,哪怕是在不尋常的年代里。白氏對豬十六說:“十六啊,金龍和解放結了婚,你也結了婚,都長大了……”西門鬧在一次次轉世中守護著自己的親人和故土,凝視著親人們的悲歡離合,其中豬十六就是為了救四個落水的孩子才死掉。
莫言透過動物、人的雙重視角回顧農村50年滄海桑田的變遷:土改、大躍進、人民公社、“文化大革命”、改革開放。人物的名字“解放”“合作”“互助”“開放”背負著時代的烙印。西門鬧一次次轉世,間或有他的親人或后代憑著他“眼睛里流露出的那種熟識的神情”認出了他。
對土地的深情是農民生命全部的寄托,是他們生死觀的依據。曾聽一位長輩跟我父親嘮嗑,說起身邊的親戚朋友逐漸老去故去,他打比方道,就像割麥一樣,老天爺把這些人一茬茬地收走了。這種對土地對莊稼的愛頑固到了一定地步,就促使藍臉鐵了心對抗到底,堅決不加入合作社。藍臉和他的兒子藍解放被生生打入另冊,遭受著全村人的排斥。藍解放動搖了:“他們神秘而莊嚴的行動,激動著我的心。”自卑、恥辱、焦慮、嫉妒、渴望、夢想一起涌在心頭。西門金龍充滿革命斗志地與自己的繼父決裂,卻被別人戴上現行反革命的帽子。村里“天天批斗打人,一片鬼哭狼嚎”。
改革開放后,“人民公社就像砂土堆成的房子,頃刻間土崩瓦解。當年許多神圣的掉腦袋的事情,今天看起來狗屁也不是”。歷史的發展證明了藍臉一生所堅持之事的意義。從土里來,到土里去。藍臉自己堅持了五十年沒有動搖的土地,幾乎成了專用墓地,他請月亮作證,給親人們留好歸宿。在一個月光如水的夜晚,和老狗一起躺進墓地。
莫言曾在“說說福克納老頭”這篇短文中寫道,自打讀了《喧嘩與騷動》,“我立即明白了我應該高舉起‘高密東北鄉’這面大旗,把那里的土地、河流、樹木、莊稼、花鳥蟲魚、癡男浪女、地痞流氓、刁民潑婦、英雄好漢……統統寫進我的小說,創建一個文學的共和國”。莫言以他自己的作品表明,他從未忘記他來自哪里。他的語言恣意奔放、具有極強的畫面感。莫言本人時不時出現在小說中以一種出畫的方式現身,幽默地自嘲,插科打諢,提示著故事下一步的發展,“莫言”如同《李爾王》中的小丑,給這出荒誕的悲劇、沉重的史詩補充資料、提供笑料,偶發性地減輕沉痛之感。
在西門鬧第四次轉世結束后,閻王說:“我們不愿意讓懷有仇恨的靈魂,再轉生為人。”如此說來,在小說的最后誕生的這個來歷不凡的“世紀嬰兒”心中已無仇恨,他就像《約翰·克利斯朵夫》中最后出現的那個孩子,是“未來的日子”,他與命運與故土達成了和解,他只是要講述他的故事,以免自己和后人遺忘。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