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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君之墓

2012-07-09 17:39:57周韶西
西藏文學 2012年3期

周韶西

引子

嚴格意義上講,這是一篇紀事性題材的小說。因為D君真有其人,她是我的朋友,也是許多人的朋友;她曾是生活在我們當中的一個鮮活的生命。她悄然而悲壯地走了,早早去了那本不該她去的地方。歲月流逝,我常思索以某種方式紀念她,以表達我和很多人對她的哀思。思來想去,還是以文學的方式比較好,因為她本身就是一個文藝工作者。當然,我不想寫成一篇哀悼文章,那樣太沉重,太刻板,太故作,她泉下有知也會不樂意。最恰當?shù)姆绞竭€是小說。

小說可以天馬行空,表達起來隨心所欲。但我深知,寫小說不是我的強項。說來慚愧,在我的整個創(chuàng)作中,僅僅在二十多年前發(fā)表過一篇短篇小說。那以后,屬于我的藝術感覺和想象力突然隱沒了,就像一股乍起的風,吹落了秋天里白楊樹上那殘留的最后一片枯葉。二十多年艱難而又苦澀的歲月里,我寫了多個短篇和中篇,但全是些狗屁玩意兒,我把一一扔進廢紙簍里。一位在北京的作家朋友于心不忍地安慰我,說我能夠?qū)懗龊眯≌f,只是未找回當初的小說感覺,悟出最適合我的敘述方式。天曉得,多年的苦苦悟道,我是否真正又找回適合我的藝術感覺和敘述方式。當然自我的覺醒,是盡可能寫自己熟悉的生活,并修煉內(nèi)功,以掩飾藝術的瑕疵,從而把故事講得不那么令人乏味和厭倦。

這篇小說寫得好不好看,故事講得好不好聽,故且看之聽之。

這是一塊墓地,也叫“烈士陵園”。座落在拉薩遠郊的西南角,占地多大面積我沒測量過——除了墓地建造者,我想別的人是不會去測量的。至于埋葬在陵園里的人是不是都是“烈士”,那就不得而知了。陵園無疑是西藏最大的,但不是最好的。這里安葬著上千名亡者,上至政界首腦,下至庶民百姓。你只要從每個墳塋所處的位置、大小規(guī)格,乃至修建質(zhì)量,就不難看出亡者生前的地位、身份和影響。墓地或多或少是人生的一種縮影。

墓地很靜,沒有一點風,郁郁蔥蔥的柳樹林和其它雜樹紋絲不動;早晨的陽光柔和地傾灑在一排排墳塋和一片片枝葉上。我不敢想這里的冬天是一片什么景象——樹上沒有葉子,樹干赤裸裸地暴露在一片肅殺中,瑟瑟發(fā)抖。

時值盛夏,陵園墓地,在陽光明媚,枝葉繁茂的掩映下,仍然透出一種逼人的陰森和涼意。感嘆人生,也像這墓地充滿了涼意。近半個世紀了,我不懈地努力著,不斷地攀爬著,經(jīng)歷了人世冷暖,滄海桑田,至今仍然毫無建樹,孑然一身。身心的疲憊和情感的無奈是不言而喻的。我常常感到異常的孤獨和無助,大腦也常常處于一片空白。但生活還得繼續(xù),同志尚需努力。我把目光從遠處的墳塋中收回來,深深地嘆了口氣。太陽被一大片云遮住了,樹木在微風中發(fā)出唦唦的聲響,而我的內(nèi)心卻感到如此地靜謐。人的內(nèi)心在這種無聲的環(huán)境中是那樣脆弱,不堪一擊。我把頭靠在墓碑上,屏住呼吸,能感到自己心脈不規(guī)則的跳動,冥冥之中仿佛能聽到亡者在墳塋里的喘息聲。

我把一束鮮花放在鏤刻著“D君之墓”的花崗巖墓碑前。深深地向D君三鞠躬,然后佇立了很久。這是個規(guī)格和質(zhì)地都很考究的墳塋,如果D君九泉有知,也許會感到欣慰。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主人公的姓名并不重要,實際名字本身只是一種符號,D君也是一種符號。再強調(diào)一點——請不要懷疑細節(jié)之類的東西,純粹是在做小說,既然是做小說,就必須遵循小說的規(guī)律——想象與虛構。如果認識D君的人能夠從我的小說中找到D君可愛可敬的影子,那就足夠了。

在講D君的故事之前,請允許我對D君的概況作個簡單介紹,D君,女性,北京人,八二年從北京一所大學中文系畢業(yè)后,為尋覓一個文學的夢,自愿來到雪域高原。八九年的晚秋,在體驗生活的途中,D君為救一個牧童獻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D君中等個,豐滿而結(jié)實,具有北京人的豪放特質(zhì)。她屬于既新潮又傳統(tǒng)的那一類。圓圓的臉,束短發(fā),流海兒直直地蓋住眉宇,大而有神的眼睛常常被一副寬大的變色蛤蟆鏡遮住。她的穿著講究而又不合時宜——一件洗得發(fā)白的對襟藍布卦子,紐扣就是那種很傳統(tǒng)的用本色布料繡制的;下身著一條寬大的毛邊的黑色燈心絨褲子。她整體給人的感覺是舒服而又怪異。

我已有很多年沒來為D君掃墓了。特別是下海經(jīng)商后,整天忙著生意,忙著生存,忙著企業(yè)的發(fā)展,忙著應酬這樣那樣的關系;更多的時候找不到北,把自己都丟了。當然就很容易遺忘,為自己找一大推理由。大凡生意場上的人都有這樣那樣的忌諱——出行、會談、簽合同都講究一個時辰天象;更有甚者,易經(jīng)八卦,煞有介事。陵園墓地就屬于忌諱的范疇,我也不例外。當然話又說回來,為自己的直系親屬掃墓祭奠那是另外一回事。

前不久我在陵園附近辦事,突然想起D君。我心中一震,暗自罵自己,這些年怎么把D君忘了,深感自己不夠朋友。

有位信佛的朋友曾說道,一個人常惦記朋友或被朋友惦記,那是一種福報。我相信佛學中的很多道理,人在社會世間游走,起心動念很重要。我常常困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是人們?yōu)樽约旱男袨榉绞綄ふ业囊环N托辭。人的旦夕禍福我們很難預測和把握,但如果能做到淡定,懷有一顆平常心,那一定是高人。這些年里我特別注意自我修為,但很難達到一種高度和境界,就連D君這樣我應該心存感動的朋友,我都會在長時間里忘卻,看來我的修為和境界實在不高。

D君的墓前放著的兩束鮮花,已經(jīng)枯萎了;墓碑上用鵝鉗卵石壓著三只燃盡的白色過濾嘴煙頭——這是一種紀念方式,表達了D君生前喜歡抽煙??磥聿痪们耙嘤腥藖響{吊過她了——D君總是被許多人追憶。不知道我死后會不會有人到我的墳頭獻上一束花,插上幾只香煙——我也是個煙鬼,沒有煙我寫不出一個字。有一次,因時間緊迫,一位導演讓我在一個星期內(nèi)完成一個電影劇本。七天的連續(xù)奮戰(zhàn),我抽了三條煙,共計30包,每天平均四包。事后數(shù)煙盒,我自己都嚇傻了。

D君是個不安分,不甘寂寞,最具才氣,最為灑脫的女子。我怎么也想不到她會過早地躺在這里,而且將永遠孤獨、寂寞地躺在這里,并與她深愛的這片土地永恒相守。這本不該是她來的地方,這對她太殘忍、太不公平了。我的心陡然生發(fā)出一種凄涼與悲壯。

我不是宿命論者,必須面對嚴酷的現(xiàn)實,面對慘淡的人生。我和D君同在一片藍天下,所不同的是,我雖然有知有味地活著,但整日疲于奔命,身心疲憊;而她盡管永遠長眠于此,但寧靜安詳,與世無爭。

我初識D君是在二十多年前的一個冬夜,也是我記憶中最深刻的一個冬夜。

那天晚上我到一個朋友家去看他收藏的古玩,具體說這位朋友不僅是位畫家,而且還是一位很出色的收藏家。他曾多次建議我搞收藏,說二十年后,我肯定能成為一個富翁。我認為那太遙遠,根本不靠譜。收藏不僅需要時間,還需精氣神,特別是經(jīng)濟實力。每月那點可憐巴巴的工資全扔進去了不說,很可能還沒成富翁就已經(jīng)餓死了。事實證明,隨著人類欲望的不斷膨脹,收藏行業(yè)的日新月異,這位畫家朋友的預言的確是真知灼見——收藏已成為本世紀最大的斂財方式之一。成就一個富翁,一錘定音?,F(xiàn)在下手為時已晚,值錢的玩意兒各有其主,早被洗劫一空。除非你窮得只剩下錢,可以把那些玩意兒,從別人的手里再次洗劫過來。一想起收藏這事,我就悔呀,悔的腸子都發(fā)青。這位畫家朋友倒好,現(xiàn)已腰纏萬貫,定居美國,繼續(xù)從事他的收藏和油畫事業(yè)。我這一生漂洋過海過幾次,但深切感悟:除中國之外,還沒有其他地方可以令我安居樂業(yè)。這把年紀了,已不覺國外有什么好,起碼四川的麻辣味很合我的胃口,麻將桌上的“血戰(zhàn)到底”充滿了人生的哲理與意味。在我看來這是一種適合我的生活方式和狀態(tài)。

畫家朋友正在給我神侃他的古玩收藏的冒險經(jīng)歷,一位很特別的女子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她就是D君。

D君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對襟藍布褂子,紐扣是很傳統(tǒng)的本色布料繡制;下身著一條寬大的毛邊的黑色燈心絨褲子。D君摘下頭上的圍巾,露出她圓圓的臉。

她沖著畫家朋友大喊大叫:“別搗鼓你那些破玩意兒了,有吃的嗎?我可是餓著肚子來取畫的。”

畫家朋友無奈地放下手中的玩意兒,那是一件有點年頭的銅制青稞酒壺。

畫家朋友:“我哪輩子欠你的,無償贈畫還得管飯!”

D君調(diào)侃地說:“拿你一幅破畫是看得起你!”

畫家朋友站起身倒了杯水遞給D君:“剩菜剩飯,自己去熱?!?/p>

D君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我站起身,向她點頭微笑。她仿佛是在沖著我隨便說了一句:“但凡畫家,都很摳門。拿他一幅破畫,就像抱走他兒子似的。”

我替畫家朋友抱不平:“畫一幅畫好像是不太不容易呀!”

D君不滿了:“你倆啥時候穿上了一條褲子?我敢說,到目前為止,你在這里還沒有撈到過一幅算得上有價值的畫?!?/p>

D君簡直把我們這位仁兄批駁得淋漓盡致。

我對著畫家朋友感慨:“這位女士說的好像有點道理!”

畫家朋友不屑地說:“有屁道理!不勞而獲當然不寒磣?!?/p>

我為畫家朋友的話捏了一把汗。再好的脾氣也受不了這話。

想不到D君亦真亦假:“你說我寒磣!不勞而獲!你以為我會上你的當,入你的套。我拔腿走人,那不太便宜你了?”

我感嘆,她和他應該是真正的朋友。

畫家朋友多少意識到自己說過頭了,忙說:“消氣,消氣!我和你過招從來沒贏過!我天生就一張臭嘴?!?/p>

D君有點得理不饒人:“就這句是真話。你還別怕我說,你給朋友畫畫,認真點行不。不要總把那些畫的不好的,報廢的和練筆的畫拿給朋友,還一本正經(jīng)地說是饋贈?!?/p>

畫家朋友被D君說了個底朝天,把她推進廚房:“好了,好了,我這張臭嘴,說不過你這張臭嘴。進去熱飯吧,我怕你還不成!”

D君進去熱飯了。畫家朋友笑著搖搖頭對我說:“你不知道,我在拉薩就怕她,這可是個著名俠女。每次來要畫,還得把你數(shù)落個夠!”

D君伸出半個頭:“嘀咕什么呢?不許說我壞話!”

畫家朋友大聲地:“在拉薩,說你壞話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D君把熱好的飯菜放在凌亂的茶幾上,神秘兮兮地對我說:“一看你就很本分。但給你個忠告,千萬不要和這位自認為是一流畫家的攪得太深,哪天把你賣了,你還真得幫他數(shù)錢?!?/p>

畫家朋友不干了:“沒完了?吃我的,拿我的,還堵不住你的臭嘴。”

我又有點擔心他倆會吵起來。其實我的擔心是多余的,真正的朋友在一起就是要斗嘴打諢,不然樂趣就沒了。

D君還真不買賬:“一幅畫,一頓剩飯,就想堵住我的嘴,你太小看我了!”

畫家朋友無奈地直搖頭:“你說說,天底下有這樣的人!這不是打劫嗎?”

D君:“我這是殺富濟貧。你要真走了,我還不知道找誰打劫呢!”

畫家朋友不說話了,情緒變得有些低落:“你說的對呀!我還真舍不得離開這片養(yǎng)我育我的土地!”

D君:“嘚……嘚!別搞得像生離死別似的,這不還沒走呢!”

我這才知道畫家朋友可能會離開拉薩,而且是漂洋過海。

畫家朋友站起身,做了個深呼吸:“朋友是一種緣分。今天你倆看上哪張拿哪張!”

D君:“這話可是你說的。不過你放心,不會超過兩幅。這位朋友拿多少不關我的事?!?/p>

畫家朋友這時才反應過來,D君來了還沒有給我介紹。他正要介紹,D君忙打住畫家朋友。

D君:“不用介紹。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他爹我很熟?!?/p>

我好奇地:“你,……你認識我父親?”

D君很隨便地:“對,你爸是我領導,他常跟我說起你,讓我培養(yǎng)你。老爺子挺有意思,誰培養(yǎng)誰呀!”

我站起身握住D君的手:“D君老師,很高興認識您!”

D君嘴里包著飯:“別,別老師老師的,聽起別扭?!?/p>

我有點尷尬:“那……那就叫前輩?”

D君:“我服你了!前輩后輩的,誰前誰后,那還兩說呢?”

畫家朋友打圓場:“這太簡單了,叫師姐呀!師姐多好聽呀。以后你寫的文章,師姐在她的雜志上能好意思不給你發(fā)!”

D君截住畫家朋友:“你別誤人子弟呀。叫師姐沒什么不可以,但和發(fā)表文章是兩碼事,文章夠不夠水準?能不能發(fā)表?還得他老爺子說了算?!?/p>

我和D君成了很好的朋友。那一年我才二十四歲,還是個沒出道的文學青年;D君二十六歲,亦是西藏某大型文學刊物的文學編輯,著名青年文學評論家。

我是個很容易傷感的人。坐在D君墓前,想起D君的許多往事。

認識D君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那時我性格很靦腆,也很內(nèi)向,根本談不上社交能力。由于父親的工作關系,文學圈內(nèi)的人認識不少,但基本沒有接觸和交往過。認識D君后我才真正進入了文學的圈子。

說實話,那時的西藏經(jīng)濟很落后,餐飲娛樂根本就談不上,甚至連一家能吃飯的餐館都沒有。但那時卻是西藏文學的振興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文學圈子很熱鬧,青年作家一大堆,激情澎湃,指點江山,文學氛圍異常濃厚。他們常常以各種方式集會,當然主要是以家庭聚會為主,但凡有一鍋羊肉,都會招來一大堆文友,沒有吃上的絕對會罵爹罵娘好幾天。我也時常參加,但聽的多說的少。因為那時我剛?cè)氲?,還沒有一篇真正意義上能拿得出的作品,對文學創(chuàng)作還沒有話語權。D君洞察了我內(nèi)心的這些陰暗面,她說一個想要成就事業(yè)的男人,不論在任何環(huán)境下都應該敞開自己的心扉,坦然地與他人交流溝通,并發(fā)表自己對事物的判斷和見解,哪怕是錯誤的偏頗的。D君給我的這一忠告讓我一生受益匪淺。后來我借助文學評論這一平臺,將內(nèi)心積聚的許多不吐不快的思想和感覺得以宣泄和爆發(fā)。為此,我也或多或少地傷害了一些朋友。D君說這種傷害是善意的。

認識D君后,我常常拜見她,也常被她召見。D君總是給我推薦一大堆的文學書籍,并要求多少時間內(nèi)看完。不僅如此,還得談談心得。

有一天下午,我正在上班,盤算著晚上哪家單位會有舞會。D君突然來電話:“臭小子,在忙什么?”

我說:“機關單位,能忙個啥?忙也白忙!”

D君:“拿著國家俸祿,無所事事。我看沒救了!”

我仍在抱怨:“一年忙到底,一點成就感也沒有!”

D君:“不說這些屁話。那篇稿子寫好了嗎?”

我說:“這段時間忙,好不容易憋出來了?!?/p>

D君:“既然憋出來了,給我送過來。”

這篇憋出來的文章,后來遭到D君最強烈的抨擊,差點斷送我的文學生命。

人生是一個怪圈,也是一團迷霧。你一生左沖右突,但始終被這一怪圈和謎團包裹著。人們常常感嘆人生無常,人生無奈,光陰似箭,歲月蹉跎。但人生最重要的是要有朋友。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人為知己者死,我想都是這個道理。你的一生也許會遇到很多的人,也會與很多人打交道,但人一生又有多少知心朋友呢?你平心靜氣地想想,一生中你能以心相換的知己密友有幾個,武斷地說不超過三個,在這三個中能夠說出自己所有秘密的恐怕不會超過一個。而更多的人一生也沒有尋覓到一個知心朋友,更不要說紅顏知己。這是人生最大的悲哀。在你交往的許多人中,有些看似朋友,但你永遠不可能與他(她)交心;有些你與他(她)交往了幾十年,但你和他(她)永遠也成不了朋友;有些人你見一面就能成為朋友。我和D君嚴格意義上講不屬于知己密友,也不屬于紅顏知己的范疇。但我和她是真正的朋友和文學知己,我也慶幸我的生命中曾有這樣一位朋友和知己。D君去世后,我上下求索,至今也沒有找到一個能像D君那樣可以敞開心扉探討文學,談論人生,訴說衷腸的知己朋友。這是我的悲哀。

那時我在單位春風得意。作為團委書記的我時常組織各種娛樂活動,最多的是舞會。常常厚著臉皮到這家單位那個部門去邀請舞伴。因為在那段時間里,我莫名地迷戀上了交誼舞。也許是拉薩的日子太單調(diào),太枯燥,太無聊;或許是年輕氣盛,青春勃發(fā),需要宣泄。那時拉薩還沒有真正的舞廳。不論是刮風下雨,還是寒冬臘月,我常常與一位風流倜儻的年輕詩人,騎著自行車出入于拉薩各個單位自行舉辦的舞會。一副得意忘形、玩世不恭和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這引起了D君的極大不滿,甚至是憤怒,因為她對我寄予著希望。

有一次我在單位禮堂組織了一場大型詩歌朗誦會,當然舞會的功能是不會少的。我特別邀請D君參加。曾聽朋友說起過D君的迪斯科爐火純青,瘋狂絕倫。我很希望她能為我舉辦的舞會錦上添花,一展她的舞姿。沒想到在電話里她拒絕了我的邀請,我死磨硬纏,她總算答應了。

D君和她的一個朋友來了。我在禮堂門口迎接,可她見面的第一句話差點沒把我嗆死:“假借詩歌朗誦會,實質(zhì)是為了辦舞會。好滿足你的虛榮心?!?/p>

我有些不滿地說:“你不也熱衷朗誦和舞蹈嗎?”

D君:“可不像你整天滿大街地跑,這個舞會進,那個舞場出。知道不,你和那位情詩王子在拉薩都已聲名遠揚了?!?/p>

我不服地說:“沒師姐說的那么嚴重,不至于臭名遠揚吧!都什么年代了,師姐還這么因循守舊。”

D君有點惱了:“繼續(xù)下去,我看你真會臭名遠揚。我說你能不能少跳舞,多用心,像樣地寫幾篇文章?”

我說:“怎么啦?跳舞和寫文章不矛盾呀!”

D君火了:“臉皮厚,朽木不可雕也!你憋出來的那篇文章就是一堆狗屎,不用聞,看著都臭!”

我不就喜歡跳舞嗎?沒想到這跳舞會跳出個十惡不赦。使我無法接受的是D君竟然當著她朋友的面如此羞辱我,我簡直無地自容。我狠狠地丟給D君一句話:“我這輩子再也不寫什么狗屁評論了?!?/p>

后來我才真正明白,D君對我寄予極大的希望,她真是用心良苦。那一次的“羞辱”夠我一輩子享用。

我懷著極大的悲憤和滿腔委屈主持晚會。詩歌朗誦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中間間隔著一曲曲國標舞曲。但D君和她的朋友坐在一個角落里,根本不看望,也不理我,我的自尊心再次受到極大傷害。

我又在內(nèi)心狠狠發(fā)誓:這輩子一定要寫出天下最棒的文章讓你瞧瞧。其實我到現(xiàn)在也沒有寫出所謂天下最棒的文章。這多少有點對不住D君,也對不住自己。人呀,不論在怎樣的境況下都要給自己留有余地,如果是當著D君的面發(fā)這樣的誓,那就顯得太張狂,臉面就丟大了。

D君還是D君,在晚會進入高潮的時候,禮堂里響起一首激昂的迪斯科舞曲,她總算給了我面子。她從角落里蹦跳著旋轉(zhuǎn)著沖向舞池的中央,所有的觀眾被她瘋狂的舞姿震撼了。那時,拉薩還沒有真正的迪廳,我想在場的絕大多數(shù)人都沒有見識過真正意義上的迪斯科。所有的人都站起來為她鼓掌,并把她圍在舞池中間,氣氛異常熱烈,我的眼淚止不住奪眶而出——是激動還是羞愧,我說不清楚。

盡管我的內(nèi)心依然把D君看成是我的師姐,但自尊還是受到很大傷害,一時半會兒回不過神來。所以,那以后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與D君聯(lián)系。我想D君也很明白。為了這點可憐的自尊,我從此拒絕舞會,除了上班,閉門不出,潛心讀書,修煉內(nèi)功,但還是不得其法。凡人畢竟是凡人,憋不住我還是找D君去了。D君見我,狠狠地打了我一拳。她哭了,我也哭了。

坐在D君的墓前,我的心情變得很平靜。近十年來,人生的坎坷和艱險,令我消沉和迷茫;婚姻和愛情成了我心靈中揮之不去的傷痛。

我的第一次婚姻是D君成就的。

D君性格開朗活潑,很有情趣。記得有一年國慶節(jié),D君召集文學界的朋友們到羅布林卡逛林卡,按現(xiàn)代時髦的說法應該稱為林卡paty。那天去了很多人,氣氛很熱烈,應該說是一次文學盛會。那是一個崇尚文學的時代。現(xiàn)代人無法理解那個時代的人所具有的理想主義情結(jié)。人們談論的話題主要還是文學,從西藏本土文學談到傷痕文學,從傷痕文學談到草根文學,從草根文學談到先鋒文學,從先鋒文學談到拉美文學;從倉央嘉措的情歌談到抒情詩,從抒情詩談到朦朧詩。

作為組織者的D君神采奕然,激情朗誦她的抒情詩——《致遠方的朋友》,搞得大伙淚眼漣漣,激情澎湃。D君的確具有組織天賦,她的身影始終穿梭人群中,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她都照顧得十分妥貼,大家在歡歌笑語中其樂融融。

林卡聚會進入高潮的時候,突然來了兩位絕對漂亮的女孩。在場所有的男人和女人眼睛都亮了。她倆是來找D君的。那時的拉薩按現(xiàn)下的話說靚妞美女太少,少得可憐。不像而今眼目下,某些娛樂場所的服務小姐們可以穿戴暴露,整齊劃一地列隊從大街上招搖過市。當然,那個時代的女子如果漂亮,一定是天生麗質(zhì)的,而不是靠名目繁多的化妝品粉飾而成的?,F(xiàn)在的人把所有的女人,不論老少美丑都稱為美女。我常見有人稱呼極丑的老女人為美女,她們看上去很受用,并且欣然接受?!懊琅边@個稱謂是一大發(fā)明。對于女人來說,美與丑都是相對的;不同的女人在不同的男人眼里都是美人。

不怕你笑話,當時兩位美女出現(xiàn)在我的身旁,我真的傻了,手腳都不知往哪放。情緒和動作一定很反常,其癡傻呆像一定被D君看在眼里了。

D君猛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臭小子,沒見過漂亮女孩呀?”

我回過神來,很多人都看著我,連兩位美女都在抿嘴笑。完了!完了!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兩位美女很快就成為了男士們眾星捧月的對象。兩位美女的出現(xiàn),在我就如仙女飄至人間,搞得我心弛神蕩,坐立不安,我清楚地意識到我被丘比特的箭射中了。人的第六感覺常常很神奇。當時,我內(nèi)心就強烈地預感到這兩個美女其中的一個,將來一定會成為我的妻子。但是深知自己剛剛走出大學校門,涉世不深,閱人不多,加之性格內(nèi)向,缺乏自身魅力,要搞定眼前其中一個美女,尚欠經(jīng)驗、膽量和手段。泡妞是需要天賦的,很多男人天生具有泡妞的膽量和智慧,什么樣的美女他們都能拿下,手到擒來。我在這方面天生愚鈍,相形見絀。我在草坪上走來走去,看著兩位美女與文學精英們談笑風生,攀談打諢的場景,心中無名的妒火燃燒起來?;饎菰綗酵?,我卻無計可施。后來,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大多數(shù)人在極端情緒下,其智商和心智等于零。但奇妙的是,人往往在絕境中會突現(xiàn)機智和靈性。我找到正在忙著給客人敬酒的D君。

我拉著D君,鄭重其事地:“師姐,一定得幫忙?!?/p>

D君對我的舉動有些奇怪:“大聲點!說,幫什么忙?”

我還是壓低嗓音:“那兩位漂亮女孩是你朋友?”

D君:“是啊,怎么啦?”

我直截了當:“你知道,我還沒女朋友。給我做個媒,找她們說說!”

D君根本沒想到我會產(chǎn)生如此非分之想,驚訝疑惑地看著我。

“你想哪去了?那是我朋友的老婆!”

“你朋友不會娶她們兩個做老婆吧!”

D君笑了:“你小子還真鬼!另外一個的確端莊大方,可我不認識。不過,據(jù)我判斷,這個佳人一定名花有主!”

人在情急之下,陡生膽量和勇氣。

我說:“你管她名花是否有主,你幫我說說!”

D君好奇地看著我,搖搖頭,直言不諱地打擊我:“即使是名花無主,憑你的魅力和條件,我看可能性也不大!”

我把D君往前推:“什么都有可能!你是師姐,這是你的義務和責任!”

D君:“你小子,既然有這個賊心,咋就沒這個賊膽!你自己去說呀?!?/p>

我說:“我魂都被勾走了,還哪來的心和膽呀!”

D君無奈:“臭男人都一個德性!好吧,為兄弟兩肋插刀,看看你的造化了。”

我強調(diào):“撿好的說!”

D君憤然:“不用你教!”

那天,我不僅見識了D君的酒量,也見識了她的膽量,更見證了她的聰慧過人。所謂老將出馬一個頂三個。經(jīng)過D君與兩位美女的反復磋商,事情還真有了點眉目。

D君告訴我:“師姐給你搞定了,其中一位美女佳人答應可以接觸了解。橋我是搭好了,能不能走過去牽手,續(xù)上姻緣,那就看你自個的本事了?!?/p>

我高興得心都快蹦出來了,真想把D君緊緊抱住。

我說:“謝謝師姐!您太偉大了!”

這是多么好的兆頭和機緣。在以后的日子里,死纏爛打,巧言令色,笑臉相迎,喜臉相送,幾經(jīng)磨難,那位美女佳人總算成了我的老婆。

無獨有偶。關于D君朋友的老婆,另一個美女,后來鬼使神差地成了我的同事。再后來我離婚了,那位朋友的老婆也離婚了。孤男寡女一來二去竟然彼此有了某種感覺。但那層微的紙終究沒有被捅破——有緣無份。在人煙稀少的地方和感情的荒漠中,我們彼此把對方搞丟了。如果D君沒有離我而去,也許我不會離婚,也許根本就離不了婚。即使離了婚,那么后來,我可能不會把那個D君朋友的離了婚的老婆搞丟的。人生也許又是另一番景象。

我也不明白,我為何會在D君的墓前,不厭其煩、喋喋不休地感嘆人生。也許我是借D君表露自己的內(nèi)心——不論是陰暗的還是陽光的。但這一切仿佛都與D君有關。D君從某種程度上改變了我的人生。

在毫無征兆、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我縱身跳進深不可測、暗礁涌動的商海。當初為何這樣堅定,這樣義無反顧,最根本的因素是D君曾經(jīng)的一句話:“我要是有錢了,第一是設立一個文學基金會,扶持更多的文學新人;第二是設立文學評論大獎,從事文學評論太不易了!”

我跳進商海,沖著這個目標游去。但是,游著游著,我迷失了方向。文學離我而去,我離文學而去。

多少年過去了,我如履薄冰般地在商海江湖中行走,但我還沒有到達這個目標。文學離我好像越來越遠。

又扯遠了,還是講D君和我的故事。

D君應該說是個才女。她盡管年輕,但文學造詣很深,文學評論寫得很捧,其藝術鑒賞力也在同齡人之上。她能夠很自如地運用漢民族的語言及思維方式來剖析藏民族深層的文化心態(tài)和宗教藝術。那時,我發(fā)表了幾篇小玩意兒,卻在做成為大評論家的夢。也就是說,當時我有一種自命不凡的感覺,一股趾高氣揚、舍我其誰的傲慢勁兒。其實這未必不是個優(yōu)點。D君就有點欣賞我的這股勁兒,我想,這恐怕是我跟D君認識并成為知己朋友的契機之一。

D君說我在文學評論上很有悟性和天賦。我被這句話沖昏了頭。我想文學都是相同的。寫小說也應該不在話下。

認識D君的第二年,我在D君所在的那家刊物上發(fā)表了第一篇小說,這引起了D君的某種不滿。這倒不是小說本身有什么不好,而是D君認為我在評論上有更大的潛力,如果我做小說去了,她認為很可惜。

在一個春夜,外面的風很大,雨也很大。我和D君坐在她的十二平方米的宿舍里。那時她已結(jié)婚,丈夫也是搞藝術的,是個很不錯的人。我和D君相對無言,默默地抽煙。她抽煙已經(jīng)有段歷史了,而且是屬于外煙型的,在拉薩的年輕女性中可謂另類。

煙霧彌漫在小小空間的每個角落。后來還是她先打破沉默。

D君說:“臭小子,你總愛東一榔頭,西一棒子。一會兒是詩,一會兒是散文,一會兒是評論,一會兒又是小說,一會兒還要寫什么狗屁歌詞,你以為你是全能運動員呀!”

我沒有說話,但很想說我只是想都試試。

她把半截煙頭狠狠地摁在煙灰缸里,接著憤憤不滿:“你以為你寫詩能寫過馬麗華、魏志遠?你玩小說能玩過扎西達娃、馬原,還有色波?我看你小子還是安分點吧,別給自個兒添亂,也別給我添堵!”

“你拿我與他們比,……我當然自愧不如!”我的語氣中有種情緒。

“知道就好!”D君根本不理會我的情緒.

“我可能會給自己添亂,但不會給您添堵?!蔽业恼Z氣中仍然有一種情緒。

她遞給我一支煙,我沒有接,從自己的上衣包里拿出一包黃果樹,從中抽出一根叼在嘴上:“你這煙,勁太大,能嗆死人!”

D君:“知道嗆人就好?!?/p>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很怪。她嘟噥了一句:“小男人做派!”

她的話搞得我一頭霧水。

她站起身,手上夾著煙的動作很女人味。我的眼睛跟隨她走到一個柜子旁。

她在搗鼓咖啡。我看著D君沖咖啡的動作。她的手很靈巧。

D君遞給我一杯咖啡:“好了,給你小子來杯咖啡醒醒腦。”

我接過咖啡,喝了一口,苦苦的。那是我第一次喝咖啡。

D君悠悠地說:“我不是抬舉你,你在文學評論方面很有潛質(zhì),也很有天賦,不搞評論太可惜了!”

我又喝了一口咖啡,皺起眉頭。沒頭沒腦地蹦出一句:“搞評論,就我這點水平,根本不行。

她火了:“如果你還是個男人,就不能說自己不行。倘若你連想超越自己的勇氣都沒有,最好不要在社會上混!”

我有點服軟了“你說得也許對!但我真的懷疑自己在這方面的能力和前景。”

“你又錯了,一個男人,首先是自信。我男人現(xiàn)在什么也不是,但他很自信?!?/p>

“所以你嫁給了他!”我有點沉不住氣了。

她沒有理我的茬,依然見解深刻地說:“我并不是要強求你什么,我只是憂慮近年來我們西藏許多評論家已經(jīng)或即將離開這塊熱土。這樣下去將在某種意義上影響西藏作家的創(chuàng)作,作家需要文學批評。我希望我們能攜起手來,盡我們的能力,給我們剛剛有了希望的文學界一種支持和理解”。

我無言以對,心靈被震顫了……

D君的這番有點豪言壯語的話拿到當下,人們會認為不真實,是不是D君的腦子進水了。但那個時代的人的確很有社會責任感和使命感。你還不能不信,就因為D君的這番話,在我以后的十年里,我異常勤奮和努力,孤燈寒夜下,我寫出了許多很有見地和思想的文章,得到了文學界的認可,也成就了我的文學之夢。

生活本身就是一個玩不順手的魔方。人們往往很難掌控自己的人生目標和方向。風云變幻,世事難料。人生是一場如夢的游戲。D君和我都很難逃脫這如魔方般難以掌控的如夢人生。

我的婚姻遭遇暴風驟雨。萬般無奈中我跑到D君那里索取救命稻草。

D君見我垂頭喪氣,一副苦瓜臉。大笑:“作家同志,幾天不見,怎么被霜打了!”

我搖著頭,帶著哭腔:“別拿我開心了,我死的心都有了!”

D君收住笑:“什么事,這么嚴重?”

我說:“給根稻草吧,否則在劫難逃?!?/p>

她好奇地看著我,笑了:“你小子狂著呢,也會在劫難逃?”

我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我是來求救的,你就不要取笑我了。”

她這時才感到事情不妙:“說說,……怎么回事?”

我說:“半年前,我到成都進修學習,參加了一個國標舞培訓班,認識了與我結(jié)伴的一個女孩。幾天前那個女孩給我來了一封信,結(jié)果被老婆截獲。老婆和我大鬧一場后,將信交給了單位?!?/p>

D君說:“你小子,沒事找事,好端端地你去學什么國標。想成舞蹈家呀?”

我振振有詞地說:“我是做共青團工作的,不常組織活動嗎?就想把舞練好,這不有利于工作嘛!”

D君:“你還挺有道理的,怎么不去給你老婆說呢?”

我說:“她現(xiàn)在殺我的心都有了!”

D君:“換著我沒準也會起殺心。你說你學跳舞也就結(jié)了,干嘛要和那女孩扯到一起。信上是怎么說的?”

我說:“我沒看到信?!?/p>

D君說:“沒看到信,你緊張什么?”

我說:“不知她在信上說了什么,要不她怎么會把信交給單位?”

D君:“是不是和那女孩上了床?”

我堅定地:“絕對沒有。只是我和她彼此有好感,到公園劃過兩次船,跟她探討過人生的意義,她認為我對她的幫助很大?!?/p>

D君笑了:“瞧瞧,你們男人也就這點花花腸子。玩火自焚你不懂?”

我委屈地:“我自覺沒有玩火呀?”

D君:“舞伴也做了,船也一起劃了,情也算談過了,現(xiàn)在信也來了,你還說沒玩火?”

我只好認栽:“那怎么辦?”

D君:“看來你小子的仕途之路就要走完了。”

我說:“沒那么嚴重吧?”

D君:“還不嚴重,男女作風,那是多大的事呀!你這老婆,大腦里缺根筋。”

D君總算給了我一根救命稻草,她和前面提到過的那位朋友的老婆一起找到我老婆。把交給單位的這封信的利害關系給我老婆分析了一個透徹。老婆被說服了,撤回對我的控訴,我免遭人生一劫。但是就像D君所說的,女人最在乎的是婚姻的質(zhì)量,如果婚姻與家庭中出現(xiàn)了這種不愉快的插曲,它仿佛就是一顆定時炸彈,隨時都有爆炸的危險。我的第一次婚姻的失敗或多或少與這個插曲有關。我的人生被徹底改變了。D君說對了,我的仕途之路很快就完結(jié)了。涉及男女作風的信件事件發(fā)生后,我留給單位的印象可想而知。在那個年代里,這類事件,說重了就是道德品質(zhì)問題,與你的工作能力、獻身精神沒有關系。盡管單位網(wǎng)開一面,沒有對我做任何處理,但影響已經(jīng)深入人心,后來的種種跡象表明,我的前途已經(jīng)被葬送了。下海經(jīng)商,也許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墓地起風了,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就象墳塋中有許多亡靈在喃喃絮語。我的眼簾不知什么時候潮濕了。我把半載煙頭隨手彈了出去,在D君的墓碑旁坐了很久很久……

一只毛聳聳臟兮兮的黑狗懶懶地從我的身邊走過,仿佛是個黑色的幽靈,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狗在我前面七、八米遠的一座墓碑旁停下來,抬起一條瘦巴巴的后腿,把一泡憋足的騷尿渲泄在陽光照射下的一個墓碑上。我好像聽見了九泉之下亡者憤怒的呵斥聲。黑狗抖動了一下身子,長長地打了個哈欠,把目光冷冷地投向我,這時它驀然意識到我的存在,可似乎又根本沒有把我這大活人放在眼里。我一陣顫粟,不禁毛骨悚然。在這座被稱為狗世界的城市里,我還從未感受過狗那幾秒的殘酷對視,——足夠一個世紀的心理學家去作專題研究。我莫名其妙地想起在讀中學時一位教師眉飛色舞地講解“惱羞成怒”這個成語。我抓起一塊石頭狠狠地向狗砸去,可沒有打到,黑狗愣了愣,并沒有驚慌,也沒打算逃,而是好一會兒才慢慢地調(diào)過頭去。那一瞬間,我分明發(fā)現(xiàn)它的目光里充滿了蔑視——像是在說你小子用不著心虛——隨后不緊不慢地向墓地的深處走去。

我感到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我為自己靈魂深處的那根怯弱的神經(jīng)被一只骯臟的狗窺探到而懊惱與沮喪。

敘述在這里,我都有點累了。你或許有點不耐煩了。還是接著講D君的故事。嚴格意義上講下面這段文字根本談不上是小說的描寫和敘述方式,我只是在自己的這篇小說中做一個嘗試。至于讀者能不能接受,罵我故弄玄虛,我也只能如此了。

講述D君的故事,就必須談到文學;而談到文學,就必須談到她的文學觀念和思想。我說過,D君的文學評論寫得很棒,這一點應該沒有疑問,大凡看過她文章的人,無一例外地對她出眾的才華贊嘆不已,可以說她的每篇作品都是她的心聲,都閃爍著她深層的美學追求和人生理想的光芒。她崇尚西方文明和東方文化的結(jié)合,尤其是藏民族的宗教文化與現(xiàn)代文明沖撞,并能以巨大的熱誠全身心地投入這方面的探索和研究,這一點在當時的整個雪域論壇中恐怕也只有D君了。

那時,D君的創(chuàng)作和研究是積極而亢奮的。在這篇紀念式的小說中,我不得不提到我曾與她的一次關于西藏新小說創(chuàng)作的對話。那次對話在我的記憶中是那么深刻而又激動人心。我們主要談到的是扎西達娃的《系在皮繩扣上的魂》、《西藏:隱秘歲月》,馬原的《喜馬拉雅古歌》、《虛構》和色波的《竹笛,泣和夢》的小說創(chuàng)作。那次談話使我能強烈地感受到D君內(nèi)心所表露出的那種抑制不住的喜悅,同時通過我和她的那次精辟而獨到的談話,可以完全窺視出她作為一個年輕女性在文學理論方面的真知灼見和深遠的預見性,給我印象極深。

D君說:“拉丁美洲文學運用魔幻現(xiàn)實的藝術手段,反映了拉美的歷史與現(xiàn)狀,深刻地寫出了籠罩于那片神秘大陸上空久聚不散的濃厚孤獨,這種孤獨是世界的。因而隨著拉美文學‘爆炸的沖擊波,尤其是馬爾克斯《百年孤獨》的介紹,無疑是一針興奮劑,刺激和喚醒了正處于困惑階段的西藏作家以小說的方式去尋求自己民族的夢想?!?/p>

D君的論述很有見地。我接著她的話題談到了我的觀點和認識:“我認為西藏,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一塊充滿孤獨、神秘的地區(qū),幾千年的封建農(nóng)奴制社會使它形成了許多外人不可理解的生活行為和思維方式。盡管它從封建農(nóng)奴制社會一躍為社會主義社會,但是多樣化的文化意識與宗教土壤仍然存在著,文明與落后、發(fā)達與保守,在這塊土地上構成激烈的矛盾沖突,扎西達娃、馬原、色波這樣的尋根小說家,他們的小說揭示了西藏民族孤獨成長的心理歷程。他們的這種不斷成功,正是在拉美文學爆炸的影響下完成的?!?/p>

D君也很贊同我的觀點。對西藏當時的文學現(xiàn)象,D君總結(jié)得比我更全面更深刻。她說:“西藏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么多頗具成就和影響力的小說家,最具說服力的原因是拉美與西藏人文景觀上著許多共同點:第一是社會的歷史發(fā)展現(xiàn)狀。在拉美,長期的殖民統(tǒng)治嚴重摧毀了它的古文化,并把這一富饒的大陸踐踏成一個貧窮、落后的地區(qū)。短短幾個世紀內(nèi),拉美由氏族社會末期的畸形發(fā)展而迅速進入資本主義時代,但新殖民主義與舊生產(chǎn)力殘余仍像幽靈一般徘徊在大陸上,致使它邁向現(xiàn)代化的步伐沉重而緩慢;在西藏,由于幾千年的封建農(nóng)奴制的統(tǒng)治,加上土地的貧瘠,造成了它長期停滯與落后的狀態(tài)。盡管新中國的建立,中國共產(chǎn)黨敲響了西藏封建農(nóng)奴社會的歷史喪鐘,經(jīng)過幾十多年的社會主義建設,但并沒有根本改變落后的生產(chǎn)力,舊的習慣勢力和宗教觀念在廣大中下層農(nóng)牧民中幾乎完全得以保存,歷史因襲的重負仍然影響著人們的思想行為。第二是原始的宗教觀念。拉美的薩滿教與西藏的佛教幾乎處于同一宇宙觀,都認為人類不是造物的主人,而是由天命決定的,都是一個彼岸世界,所以西藏民族與拉美民族在精神狀態(tài)上存在著一定程序的吻合。第三是嚴酷的地理環(huán)境。西藏地處世界屋脊,地域廣袤而貧瘠,而拉美也地處高原,地理環(huán)境在民族的生存中也同樣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兩個民族的性格、癖好、習俗甚至到外貌膚色都很相近,都好像打著孤獨與神秘的印記。正是這種種相似點,使西藏的作家,主要是青年作家對拉美文學產(chǎn)生了異乎尋常的親切感,從而使他們很自然地接受了拉美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手法。因此,他們的小說表現(xiàn)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歷史沉重感和超越感。我從他們的小說創(chuàng)作看到了這種契機和認同,也看到了他們在尋求的焦慮中走向世界的希望之光?!?/p>

這就是D君和我的談話,應該說當時的談話比這還要精彩。后來D君曾向我透露,她將計劃對西藏的小說(包括詩歌、散文、乃至藝術)創(chuàng)作進行全面系統(tǒng)的論述,并著手這項工程。很遺憾,她的這項即將對西藏文學創(chuàng)作產(chǎn)生相當深遠影響的計劃還未來得及實施,她就離我們而去了。如果說D君不過早逝去,目前西藏的文學創(chuàng)作,以及評論界又會是怎樣的情景呢?現(xiàn)在已走向世界的扎西達娃在他的《西藏小說——“魔幻現(xiàn)實主義”?》一文中,實際上已經(jīng)道出了D君的初衷。盡管扎西達娃一再強調(diào)西藏小說家們只是借拉美文學爆炸拓展了某種思路,而西藏小說并不等于“魔幻現(xiàn)實主義”,但是我以為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們的作家沒有必要去證明等于或者不等于,作品本身已經(jīng)很說明問題了。

這是當初我與D君的一段對西藏八十年代小說創(chuàng)作的探討,也是我和D君人生中最為精彩的一段文學博弈。正是那次博弈對我后來的文學創(chuàng)作和文學評論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所以我在這篇紀念式的小說中不得不提到這一段如文學煉獄般的心路歷程,這也是對D君最好的紀念方式。

我的話再次扯遠了,還是回到我們的正題上,用不著繞圈子,我們講D君的最后一個故事,這當然是關于D君的死。

從唯心主義的角度講,許多人認為人在死前或多或少有某種預兆,不是言行就是神態(tài)。其實這種預兆更多的是人們的主觀推測。不過,對于D君之死,我倒真有點相信這種預兆。那時的中國,易經(jīng)八卦還是邪說,旁門左道。

在一個秋天不祥的日子里,我正在辦公室里瞎忙,忙啥我記不清楚了——機關工作往往是雜亂無章的。當然這是在為人民服務,作為公務人員這條宗旨是不能忘的。我意外接到D君的電話,我說“意外”是D君很少給我打電話,記憶中那是我和D君在電話里通話時間最長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電話的大致內(nèi)容還記得清楚,因為在她死后的追憶中,那次電話在我脆弱的心靈上留下了無法擺脫的陰影。

“喂,臭小子,活得怎樣?”這是D君的口頭禪。

“好死不如賴活著”。我的回答讓她笑了。

這期間間隔了好一會兒,她好像在同別人說什么,電話里傳來嘈雜的聲音。

“……怎么,活得很累?”D君說。

“能活得像你那樣超脫,就算我有悟性了。”那段時間我活得很壓抑。

“我活得也不輕松”。她的語氣降了下來,“明天我下鄉(xiāng),是幾個朋友邀請的,打算到山南、林芝一帶轉(zhuǎn)轉(zhuǎn),十天半月就回來,你有什么事要辦?!彼豢跉庹f了一大堆。

我打趣地說:“那些地方我連狗都不認識,會有什么事情。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就搞點磨菇回來。最好能弄到松茸、猴頭菌什么的。在西藏,蘑菇燒紅燒豬肉罐頭可謂天下一絕!”

D君在電話里笑了。

D君:“你小子想吃磨菇,就不怕我到黑森林里被山鬼抓去作壓寨夫人?”

我說:“作壓寨夫人未必不是件好事,這樣可以更超脫些?!?/p>

D君:“對了,你那篇《論西藏民歌的審美情趣》得抓緊點,別他媽的像女人一樣磨蹭。”她說話一向干脆,絕不拖泥帶水。

我說“爹娘生的,這輩子恐怕是改不了啦。”我寫東西總是很慢。

D君:“好,不提這事了。你知道左眼跳和右眼跳是怎么回事?”

我有些疑惑:“這一類事我還真弄不明白,你問這干啥?”我有些疑惑。

D君:“最近我右眼跳得厲害,用膠布都粘不住。聽別人說右眼跳不吉利”。

我說:“你要相信這,那就最好不要下鄉(xiāng)了?!?/p>

D君:“我他媽的才不信這。真要死了,你們這幫臭小子能每年到我的墳頭磕幾個響頭,我在墳地里都會笑醒的?!?/p>

我他媽的一輩子都后悔的就是當時我怎么沒有在意這些話呢!如果我當時勸她不要下去,或者說一些別的什么,或許她還能逢兇化吉。這些都是事后諸葛亮的話。

想不到人生禍兮福兮這般不可預測!我知道D君的死訊是在她死后的第三天。當詩人遠舟兄以他從未有過的舉動把我拉到醫(yī)院后,我完全驚呆了,大腦一片空白。D君靜靜地躺在那里,身上蓋著白布單,身旁放滿了鮮花,慘白的房子里掛滿了挽聯(lián)。來憑吊的人很多,大都是文藝界的知名人士、她的同學朋友,還有許多將要成為作家的青年。

低緩、悲愴的哀樂幾乎使我窒息。

我輕輕地走近D君的身旁,只怕驚擾了她的夢。D君的臉是安詳?shù)?,還掛著淺淺的微笑。D君的確死了,死得很灑脫,也很悲壯,她再也不能對我說:“臭小子,活得怎樣?這幾天又躥到哪里去了?”

后來我獲悉到D君死因的部分細節(jié)。

D君下鄉(xiāng)的路線原計劃從拉薩到山南,然后從山南到林芝,最后從林芝返回拉薩,呈逆時針方面轉(zhuǎn)一圈??傻搅种ズ笏麄兏淖兞擞媱?,前往波密。從林芝到波密的公路有一段是泥石流多發(fā)段,悲劇就發(fā)生在那里。

那天下午,D君一行到了泥石流區(qū),那里兩個月前曾發(fā)生過一次泥石流。道路被沖壞了,經(jīng)道班工人搶修后勉強可以通車。司機建議為保險起見,車上的人還是下車步行為好。D君一行下了車,路旁的山坡上有一片茂密的森林,D君第一個發(fā)現(xiàn)森林里有許多青崗樹,她興奮地大喊起來,說有青崗樹,就一定會有猴頭菌。他們走進了黑森林,從森林斜插過去可以走到前面公路上。D君一行在黑森林里轉(zhuǎn)了一個多小時毫無收獲,可D君很開心,說她體驗到了人類從森林里走出來又回到森林里去的那種感覺。

D君一行從森林里出來,太陽已經(jīng)偏西了。

這時有一個十一、二歲的藏族牧童背著一口漆黑的漢陽鍋和一個皮口袋,趕著一群牛羊順著公路往前走。D君說她想起了蘇小明的一首歌,便興高采烈地跑上前,同牧童并肩走在一起,并與牧童攀談起來,牧童能說幾句簡單漢話,但更多的話是用手勢來代替的。他們談得很好,以至于D君慷慨地把一支雙色圓珠筆送給了牧童。牧童很高興,沖D君憨憨地笑,他好像從未接受過這么重的禮物。好一會兒,牧童想起了什么,從懷里拿出一個形狀很奇怪有雞蛋大小的石頭放在D君的手里,作為回贈。這的確是塊不尋常的石頭,光而亮,表面由五、六種顏色組成的很像幾何圖形的花紋清楚可辨。后來這塊彩石由D君的丈夫收藏著,他曾給我看過。D君與牧童一起大約走了二百米,牛羊在前面拐上一條山間小路。順著小路遠望去,山坡上有一個村莊隱約可見。牧童站住了,說他的家就在那個村子里,要請D君一行到他們村里去坐坐,喝點茶什么的。D君說這次要趕路,等回來時一定去。D君望著牧童期盼的眼睛,摸摸他圓圓的頭。牧童仍然憨憨地一笑,轉(zhuǎn)身追趕他的牛羊去了。

D君對同伴說鄉(xiāng)下的孩子很樸實,可他們只能這樣生活。同伴說,倘若你想超然,就到這里來當山村女教師,這倒是個很好的去處,蘇聯(lián)不是有位山村女教師獲得了斯大林勛章嗎。D君說這一點她還做不到。說著她笑了。

說笑間山上發(fā)出一陣奇怪的聲響,D君一行不約而同地抬起頭,只見山頂上滾下幾塊石頭,一位同伴一把將D君拉到路旁一塊巨石下躲起來,其他幾位也跟著躲過去??烧l也沒有想到D君意外地沖了出去,順那條小路向前跑,根本不聽同伴的喊叫。

此時,牧童也發(fā)現(xiàn)山上滾下的石頭,可他驚呆了,一點逃的意識都沒有。石頭的滾動聲近在耳旁,“千鈞一發(fā)”這個詞用在這里一點也不過分。D君驚叫著撲上前,將牧童推出好幾米遠,可D君跌倒了,一塊石頭重重地極其殘忍地砸在D君的背部。這一切發(fā)生在一瞬間。當同伴趕來的時候,牧童已趴在D君的身上大哭起來。同伴抱起D君,她慢慢地睜開眼,沒有說出一句話,只是望著牧童露出淺淺的笑,然后她靜靜地睡去了,再也沒有醒來。

村里人全來了,他們舉著火把,抬著D君,走了很遠很遠,最后才把D君安放在一輛東風卡車上。

……

D君的葬禮很隆重。這對死者與生者都是一種安慰。

這以后我去過幾次陵園,為D君掃墓。還有D君的許多朋友都來過“烈士陵園”悼念她。現(xiàn)在能到這里的人恐怕沒幾個了。人對于一些往事的記憶總會在時間的長河中漸漸淡去的。這不能怪朋友們不講義氣,現(xiàn)在的人都很忙。死者長已矣,存者且偷生。認識D君的許多人先后離開了這塊土地,他們不是不愛這塊土地,而是生活迫使他們作出適合自己的選擇,留下的人也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沒有一個人活得輕松。

故事本該結(jié)束了,可還有幾句話全當是小說的結(jié)尾。

D君是我的良師益友,我對她有著深深的情義。她的離去應該說是西藏文學的一種損失,起碼是文學評論的一種損失。她所在的整個八十年代是西藏文學的黃金時期。D君的離去成了一種征兆,在西藏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的人一個接著一個離開了這塊高地,當然離開的人有這樣那樣的原因。西藏文學創(chuàng)作開始走向低谷,一走就是二十年。D君如果地下有知也會痛心。我盡管沒有走,但也沒有堅守住,有愧于D君的囑托與希望。就在我文學走向成熟的時候,我鬼使神差地放下了手中的筆,棄文從商。也許是我的這一行為和思想的逆轉(zhuǎn),讓天上的D君不高興了。我在商海中幾經(jīng)生死,歷經(jīng)種種艱險與磨難,一路走到現(xiàn)在。當然D君不會讓我深入海底,因為海底太冷了。她的在天之靈依然在護佑我,我在商海里幾經(jīng)掙扎,始終沒有沉下海底,這是一種造化。也許我今后還將從事文學以及文學之外的事情,但人生的路很難預測。我將走向哪里,哪里才是安身立命的去處我并不知道。當然路就在自己的腳下,選擇哪條路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走下去,縱然碰得頭破血流,你也只好認命了。

夕陽已經(jīng)沉落,墓地變得昏暗而朦朧。

我站起身,在D君的墓前跪下,重重地又磕了三個頭。

這是D君生前的夙愿,我希望她能笑醒。

(作者單位:拉薩雅魯藏布大酒店)

責任編輯:張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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