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爾達· 斯文頓舊愛的身份,讓約翰·伯恩上遍八卦報刊頭條,這讓71歲的老頭兒有點沮喪。愛丁堡的夏洛特花園里,穿得像個圣誕老人似的伯恩,雙手插在口袋里,小年輕似的。脖子上圍絲巾,不時捋一下密集包圍他五官的白胡子,開口就是酒喝多了的低啞嗓子,好像來自久遠的年代。話語透過他嘴邊濃密的白胡子發出來,像是自言自語的嘟囔。在蘇格蘭文藝界,伯恩跨領域成就和資歷,他是“蘇格蘭最是才華橫溢的劇作家,被公認為蘇格蘭活文物”。可聽到這些高帽子戴到自己頭上,伯恩只是低下頭去哼哼地笑得渾身顫抖。
蘇格蘭人都習慣了他的揶揄,和他結束一句話時滿不在乎的笑容。聽他的故事,就是在看一場電影。幾年前,伯恩曾在愛丁堡圖書節上提過有一天會寫“自傳“,但今年他又反悔了,取而代之拿出手的是一本兒童畫冊《Donald Benoit》,也是伯恩第一次創作的童書。他說,里面都是自己給孩子們講的睡前故事,每晚一篇,積累成書。他講的這一雙兒女,就是伯恩與蒂爾達·斯文頓的情史見證。
蒂爾達·斯文頓的出現是20年前,她在伯恩寫的電影《作假之心》中任女一號,電影拍完,兩人已是戀人。七年后他們有了一雙兒女。但斯文頓的演藝事業正如日中天,兩人常四海為家,倒也快樂。直到兒女們長到了學齡,伯恩當起了在蘇格蘭的留守爸爸。2004年在拍《納尼亞傳奇》時,斯文頓與比她年輕18歲的德國藝術家Sandro Kopp發生了戀情,并帶著他一起回到了蘇格蘭。伯恩搬出了兩人的愛巢,讓新人搬進去,但他還繼續與斯文頓共同撫養一雙兒女。八卦新聞寫得天花亂墜,尤其渲染這一對老夫老妻的激烈分裂。伯恩只能置之一笑,說兩人的友情依然好好的。
因為蒂爾達·斯文頓,他成了置身名利場意義上的名人。但這一筆其實與他的創作云水相隔:他的舞臺劇本《Tutti Frutti》于1987年改編成電視劇,如今的老戲骨艾瑪·湯普森因飾演里頭的紅發吉他手而一舉成名。20世紀70年代時伯恩出手的《徒工三部曲》被公認為似乎蘇格蘭戲劇界的里程碑作品。剛過去的12月,蘇格蘭國家肖像博物館重新開門迎客后的第二天,我去喝茶,延續博物館“人物”氣質的咖啡館高墻上,掛著僅有的幾幅夸張的肖像中,有麥當娜,還有就是年輕時的伯恩,弗蘭克·扎帕的爆炸頭和小胡子,雙排扣西服上印有玫瑰各朵,左手捧調色板,右手拿畫筆,坐姿瘦削果斷。伯恩是劇作家,也是畫家,且后者是他最初專攻的術業。如今他家住愛丁堡,說每日從早畫到晚,干回“老本行”。但事實上,伯恩的畫一直處于他的舞臺劇和電視劇作品的巨翼陰影下,相形之間有點叫好不叫座。他也一直游離于不列顛藝術界的圈子之外。
30年前的倫敦和格拉斯哥美術界,當修飾繪畫并不“潮”之時,伯恩就是個修飾派畫家。弄潮并非伯恩擅長,畫得好不好才是重點。另一種對他畫作的形容是:喜劇感常在。伯恩今日雖置身于聚光燈下,但他一路都有挫折與悲劇隨行:從小母親就有人格分裂癥;雖然有美術天賦,但青春期還沒過完就不得不到地毯廠去當個混涂料的徒工(后來的代表作《徒工三部曲》似是他向記憶索取打油詩的需要);與蒂爾達·斯文頓廝守近15年后遭離棄等等。
紙上的喜劇顯然是一種面具。后來,他的畫風從修飾走到了裝飾派。雖然說裝飾畫風常給人浮夸淺薄的印象,但伯恩的畫功至深,觸感至純,從外框線條到畫面質感都并不拘束于現代美術之中“表現主義”的套路之內。伯恩的游離還“歸咎”于他的工人階級主題,而且著墨重點在于蘇格蘭的工人階級。他無心插柳而參與了一些歷史:他的畫曾被“披頭士”買下。但1975年在他有過一次反映慘淡的展覽后,忽而就從公眾視野中撤退出去,一撤就是16年。撤退當然另有原因:他發現了戲劇。從設計師,到開始寫劇本,伯恩以1977年的諷刺劇《作家之痙攣》在愛丁堡藝術節上完成了轉身,當年觀眾擠爆了演出大廳,轟動一時。
從愛丁堡到倫敦,當《徒工三部曲》完成并上演,最終成為西區名劇后,20世紀80年代初開始被“撒切爾主義”籠罩多年的蘇格蘭戲劇界,找到了一位能助當代蘇格蘭人尋覓自我身份的原創者。蘇格蘭像伯恩這樣有才又勤勉的藝術家越來越成“出土文物”了。他覺得蘇格蘭戲劇的“群眾普及率”遠不及近鄰愛爾蘭:今日蘇格蘭已極少愿意為小規模獨立劇團做投資的組織,伯恩覺得這挺可恥的。批評歸批評,白胡子一貫不容許悲情泛濫:“可能要等一個新的蘇格蘭吧—正成長起來的那個蘇格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