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根廷,我對聞名遐邇的探戈并沒有抱很大的期待。一天晚上,大使館宴請我們,在一家飯店吃烤肉喝紅酒,觀賞探戈。那個舞臺布景簡單,上半部是懸空的樂池,下半部是舞池。幾杯紅酒落肚,我有微醺的感覺。當抑揚頓挫的舞曲響起來的時候,我卻昏昏欲睡。舞池中的演員都很年輕,男士個個西裝革履,英氣逼人,而女士則是清一色的開衩長裙,亭亭玉立。應該說,探戈比桑巴要適宜觀賞,因為管弦樂不像打擊樂那樣壓迫人,它給人舒緩的感覺。雖然如此,連看了三曲后,表情過于莊嚴的演員還是讓我疲乏了。就在我要耷拉下腦袋的時候,舞臺忽然為之一亮,一個風度翩翩的老人攜著舞伴上場了!
他看上去有70歲了,中等個,四方臉,微微發福,滿頭銀發,穿一套深灰色西裝。他的舞伴,雖然年輕,卻不是那種身形高挑兒的,她豐胸闊臀,看上去很豐滿。他們在一起,相得益彰。音樂起來,他們翩翩起舞了。我坐在離舞臺最近的地方,能清楚地看到老人的臉。他目光溫和,似笑非笑,意味深長。他臉上的重重皺紋,像是魚兒躍出水面后濺起的波痕,給人柔和、喜悅的感覺。他旋轉起來輕靈如燕,氣定神凝,完全不像一個老人。他攬著舞伴,時松時緊,舞伴在他懷中,無疑就是一只放飛著的風箏,收放自如。他滑過的舞步宛如一個個綻放的花瓣,舒展,飄灑。當這些花瓣剝落后,我們在花蒂,看到了他的優雅和柔情。這實在是太迷人了!一曲終了,掌聲、喝彩聲連成一片。坐在我身旁的電影演員潘虹女士,也格外喜歡這個老者。我們倆起勁地拍著巴掌,不停地叫著:“老頭太棒了,太棒了!”老者下場后,占據舞臺的,又是一對對年輕的舞伴了。他們依然是表情莊嚴,一絲不茍地跳著,讓我覺得好像在看一場拉丁舞大賽,興致頓減,呵欠連連。潘虹說:“你睡吧,老頭出來了我就喊你。”我很沒出息地打起了盹。也不知過了多久,潘虹在我肩膀上抓了一把,說:“醒醒,老頭出來了!”果然,又是那個須發斑白的老者,攜著他那豐腴的舞伴出場了!他的舉手投足間,有一股說不出的韻味。他舞出的,分明是一條清水,給人帶來爽意;而他自己,就是掠過水面的清風。別人是被探戈操縱著而表演;只有他,駕馭著探戈,使這種舞蹈大放異彩!
演出結束,大使館的文化參贊向我們介紹說,這個老者,是阿根廷著名的“探戈先生”,是阿根廷十位杰出的藝術家之一。他的舞伴,是他的孫女。他年輕時,就是赫赫有名的探戈舞者,他跳了大半輩子了。難怪,在滿場的俊男靚女中,他還是那么的奪目。
那位“探戈先生”,為什么他的表演就能讓人身心激蕩呢?思來想去,是閱歷讓他能出神入化地演繹風情啊。風情在他身上,是骨子里生就的,舞步不過是外化形式而已。而沒有閱歷的風情,如同沒有發酵好的酒,會讓人覺得寡淡無味的。看來,最是滄桑起風情啊。
(選自《遲子建散文》)
品讀鑒賞
本文中作者通過外貌描寫表現了老頭的翩翩風度,通過一系列細節描寫塑造了一位舞技高超又輕靈清新的老藝術家的形象。同時,作者又恰當地運用了比喻這一修辭手法,比如“他臉上的重重皺紋,像是魚兒躍出水面后濺起的波痕”“旋轉起來輕靈如燕”“滑過的舞步宛如一個個綻放的花瓣”,描寫了一位舉止優雅、充滿柔情和韻味、有著獨特的演繹能力的“探戈先生”。
【張利紅/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