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清華
公共存在論綱
——唯物史觀視野下的公共性研究
譚清華
公共存在是人們基于共同利益和需要形成的社會存在。共同利益不是“先驗”的利益形式,也不是個人“讓渡”的結果,而是個別利益基于社會存在相互實現的結果。共同利益的形成及其實現,離不開人的平等和廣泛地參與。公共存在具有社會性、多樣性、開放性三大特點。國家僅僅是公共存在的一種形式。要理解公共行政,必須重新理解公共性。
公共存在;共同利益;國家;社會性;多樣性;開放性
公共存在的本質就在于它是一種公共性的社會存在。因此,從問題域來說,它屬于公共性問題研究。公共性問題在西方是一個重要的研究主題。康德、阿倫特、哈貝馬斯、羅爾斯等諸多思想大家對該問題都有所論述和分析。公共性并不是西方理論界特有的主題,公共性問題也不是西方社會特有的問題,它也存在于當前日益走向開放、多元化的中國社會,也是對當前我國社會發展存在的諸多問題的揭示和反映,理應受到我國學界的關注和重視,特別是受到馬克思主義研究工作者的關注和重視。因為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指向是共產主義,而共產主義本身就包含有“公共”的意思。關于這一點,列寧曾有明確的說明。列寧在《青年團的任務》中說:“什么是共產主義者呢?共產主義者是個拉丁詞,communis一詞是‘公共’的意思。共產主義社會就意味著土地、工廠都是公共的,實行共同勞動——這就是共產主義。”〔1〕所以,公共性問題也是馬克思主義理論本身就具有的,是內含于馬克思主義理論之中的。
公共存在既不同于私人存在,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社會存在。社會存在說明了人們是處于相互關系之中的存在,是一種關系性存在。人的本質,“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2〕無論是公共存在,還是私人存在,它們都是從社會存在中分化、發展起來的。私人存在雖然表現為個體的獨立存在,卻仍然要受到社會關系的制約。私人存在和公共存在都只有在社會關系中相對于另一方而言,才具有明確的意義,它們都是隨著社會關系的分化而出現的,是社會關系發展的結果。
在人類社會初期,“家庭起初是唯一的社會關系”〔3〕。但是,這種家庭并不是后來發展起來的私人家庭,而是氏族家庭。“家庭的原初形式本身是氏族家庭,私人家庭只是從氏族家庭在歷史上的解體中才發展起來的。”〔4〕在氏族家庭里,人們進行的是“自然發生的共同勞動”,個人勞動不能成為私人勞動,個人勞動產品也不能成為私人勞動產品。個體從屬于整個氏族家庭,既沒有個人占有的私有觀念,也沒有自己的私人利益。“成為生產前提的公社,使個人勞動不能成為私人勞動,使個人產品不能成為私人產品,相反,它使個人勞動直接表現為社會機體的一個肢體的機能。”〔5〕。這時期的社會還是統一的,人還沒有“私人”和“公人”之分,還是統一的社會存在物。這種情況是生產力水平極其低下,人類產品極其缺乏的自然結果。
隨著生產力的發展,人類社會開始出現剩余產品。對剩余產品的分配形成了個體對特定產品的占有關系,以及基于這種占有關系發展出個體對物品占有的觀念。這種占有首先是對共同分配的剩余產品的占有,然后是對普通生活資料、住房的占有,最后到了一定程度才逐漸占有土地。特別是土地從共同所有到私人占有經歷了很長的發展過程。在長期占有以及專有某種物品的存在基礎上,私有觀念、私人利益等開始出現。利益有了分化,出現私人利益和與之相對的共同利益。“在歷史上表現出來的兩個方面,即個別人的私人利益和所謂普遍利益,總是互相伴隨著的。”〔6〕
隨著利益的分化,社會關系、社會存在也開始分化。當人們圍繞著共同利益和需要進行實踐和交往時,人們的實踐和交往已經超越了對利益的特殊性的單純追求,而是包含著追求實現利益的普遍性。人們的實踐和交往具有了公共的性質,人們的存在獲得了一種公共屬性,成為一種公共存在。“公共”一詞的最初含義就是:一個人不僅能與他人合作共事,而且能夠為他人著想。英語中的“common”一詞即來源于此。〔7〕而其最初的體現和實踐,就是古希臘人基于城邦共同利益而開展的實踐和交往活動。這種實踐和交往活動領域,阿倫特也稱之為公共領域。后來,哈貝馬斯又把公眾基于共同利益而對公共權力進行批判的輿論領域稱之為資產階級公共領域。可以說,這兩位思想大家都肯定了公共領域的實質就在于對共同利益的關注。
因此,一個不與他人發生交往的個體存在,或者一個純粹出于私人利益和需要而形成的社會存在,都是違背“公共”一詞的原初涵義的,也都不能算是公共存在。只有那種基于共同利益和需要而形成的社會存在才具有公共的性質,才是公共的存在。這樣,公共存在就必然包括:第一,它不是個體的存在、私人的存在,而是存在于個體之間的實踐和交往中。第二,它不是人們基于私人利益和需要的實現而形成的,而是人們基于共同利益和需要的實現而形成的。正是后者將人的公共存在與一般的社會存在區別開來。
馬克思在《關于林木盜竊法的辯論》中對人的后兩種存在進行了區分,這種區分集中體現在對盜竊林木行為的理解和處罰的辯論上。馬克思認為,盜竊林木行為損害的是林木所有者的私人利益,林木盜竊者與林木所有者之間的關系是基于私人利益和需要而形成的法律關系、社會關系。因此,這種法律關系和社會關系也將隨著“價值賠償以及對損失的特別補償”而“不再存在了,因為違反林木管理條例的行為已經徹底了結了。小偷和所有者雙方都各歸原位。”〔8〕在這里,馬克思是嚴格將基于私人利益和需要而形成的社會關系排斥在國家關系之外的。此時的馬克思深受黑格爾影響,把國家看成是擺脫了私人財產利益的支配、“按自己本身的方式來行動”的“理性的定在”,是絕對理性和共同利益的體現。因此,當林木所有者企圖利用自己“作為立法者和林木所有者”的雙重身份,把這種基于私人利益和需要而形成的社會關系“混同”為一種基于共同利益和需要而形成的國家關系,并借助于國家的公共權力對盜竊林木行為進行“公眾懲罰”時,馬克思進行了激烈的批判。因為“公眾懲罰是用國家理性去消除罪行,因此,它是國家的權利”,“它既然是國家的權利,國家就不能把它轉讓給私人”。如果林木所有者獲得處置違法者的國家權利,那么,“國家就必定是他的私有財產了”〔9〕。可見,馬克思對這兩種社會關系及其存在是有嚴格區分的,并反對將二者混同起來。
總之,人的公共存在是人們基于共同利益和需要而形成的社會存在。這既是指人們就何謂共同利益而形成的社會存在,也是指人們就如何實現共同利益而形成的社會存在。前者意味著在人們中間還沒有形成對共同利益的統一認識,因此,需要人們參與到形成共同利益的實踐和交往中去。后者則意味著人們已經形成統一的共同利益,但需要人們就共同利益的實現進行實踐和交往。這兩種情況的存在都是因為共同利益不是一種“先驗”的利益形式,也不是個人“讓渡”的結果,而是個別利益基于社會存在相互實現的結果。“共同利益恰恰只存在于雙方、多方以及各方的獨立之中,共同利益就是自私利益的交換。”〔10〕因此,共同利益的形成和實現需要各種個別利益的交換,需要人們廣泛而平等的參與。
在馬克思看來,共同利益的存在根源于社會存在本身,它首先是一個經驗性存在,“是作為彼此有了分工的個人之間的相互依存關系存在于現實之中”,〔11〕是一種現實的利益存在。公共存在中的人首先是社會存在物。在社會關系中,具有各種不同個別利益的人們才能就何謂共同利益以及如何實現共同利益形成統一。人們的社會存在是形成公共存在的條件和前提。人們在社會實踐和交往中會形成不同的共同利益,因此,也就會基于不同的共同利益及其實現,形成不同類型和層次的公共存在。而每一種公共存在都是人們廣泛參與、共同實踐和交往的結果。這樣,公共存在就具有社會性、多樣性、開放性三大特點。其中,社會性是公共存在的根本特點,它決定了公共存在的其他兩個特點。多樣性是公共存在的基本特點,是人們利益和需要多樣性的體現。開放性是公共存在的顯著特點,是形成和實現真實共同利益的必要條件。
由于形成公共存在的人們都是生活在一定社會關系和交往中的“現實的人”,人們的社會關系和交往是形成公共存在的前提和條件。因此,人們的社會關系和交往也就必然會對公共存在起著重要的制約作用。在現實生活中,人們的社會關系是非常復雜和相互影響的。這些社會關系既包括生產關系,也包括政治、法律關系,還包括道德、倫理、宗教等關系。這些社會關系都會對公共存在形成影響和制約。
在馬克思看來,所有社會關系中,物質生產關系和生產資料所有制關系是最根本的關系,它們產生和決定著其他社會關系。這也意味著物質生產關系和生產資料所有制關系對公共存在起著根本性的制約作用。人們在生產關系中依據所處地位的不同形成不同的階級,從而形成不同階級的共同利益。“個人利益總是違反個人的意志而發展為階級利益,發展為共同利益。”〔12〕在生產關系中,人們處于什么樣的地位,人們也就有對共同利益的不同需要和訴求,就有不同的共同利益,因此,也就形成不同的公共存在。
而不同的階級,特別是生產資料所有者階級和生產資料被剝奪者階級之間,由于在生產關系上是處于完全對立的狀況,因此,他們對共同利益的形成及其實現就存在根本對立。一個階級的共同利益對另一個階級而言,就是“虛假的共同利益”。這種基于不同共同利益上的對立又會形成公共存在的對立,即一個階級的公共存在對于與之相對的另一個階級而言,就是非公共性存在,排他性的存在。因為前一階級的公共存在已經成為其實現自身階級利益的工具,是對后一階級的壓迫和利益的剝奪。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恩格斯把國家這種公共存在理解為是一個階級壓迫另一個階級的工具。“實際上,國家無非是一個階級鎮壓另一個階級的機器,而且這一點上民主共和國不亞于君主國”〔13〕,而把暴力革命理解成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壓迫,打破舊有的公共存在秩序,重新確立階級共同利益以及公共事務合法性的工具。
人們在社會關系及其發展中會形成多方面的需要和利益要求。這些需要和利益按照不同的標準可以進行不同的分類。從社會分類來看,可以對需要和利益進行經濟的、政治的、文化的、心理的等等劃分。從人的發展來看,又可以對需要和利益進行生存型的、發展型的、享受型的等等劃分。而從與人的關系的直接性來看,也可以對需要和利益進行當前的或直接的、長遠的或根本的,以及局部的、整體的等等劃分。因此,存在多方面的需要和利益要求是人們在社會關系及其發展中具有的基本特點。這個特點也決定了多樣性是公共存在的基本特點。
人們在社會關系及其發展中,必然會基于多方面的需要和利益要求形成各種各樣的共同利益,從而形成不同類型的公共存在。這些公共存在依據共同利益的不同有著各不相同的特點。在各種共同需要和利益中,馬克思認為,經濟需要和利益是最基本的,決定著人們的政治的、法律的、文化的、心理的等等需要和利益。因此,人們在經濟上形成的共同利益,圍繞著經濟共同利益形成的公共存在也就決定了人們在其他方面的共同利益及其公共存在。經濟層面的公共存在是最基本的公共存在,它制約著人們在其他方面的公共活動。
共同利益是各種私人利益所共同的、普遍的利益,體現了各個私人利益的普遍性,是私人利益相互實現的結果。共同利益是一種普遍的東西,而私人利益是一種特殊的東西。“特殊的東西不僅包含普遍的東西,而且也通過它的規定性展示了普遍的東西;在這種情況下,普遍的東西構成一個領域,特殊的東西必須窮盡這一領域。”〔14〕普遍的東西是所有特殊的東西的規定性的展示,共同利益是所有私人利益普遍性的反映。共同利益的普遍性建立在私人利益的“完全性”中,即所有私人利益的共同在場。這意味著,共同利益的普遍性及其實現的真實性需要所有私人利益的共同在場,需要窮盡各種私人利益。
因此,私人利益的廣泛性與共同利益的普遍性及其實現的真實性就構成了統一的關系。參與形成共同利益及其實現的私人利益越是具有充分的廣泛性,其形成的共同利益也就越具有一般性和普遍性,共同利益的實現也就越能滿足各種私人利益的共同的、普遍的要求,從而體現得越真實。私人利益的這種廣泛性決定了公共存在的開放性,即公共存在是對所有相關人群開放,允許人們廣泛參與的存在。在開放的公共存在中,各種私人利益都在尋求自我利益的表達和實現,為了實現自我而不得不首先實現他人,每個人既是手段又是目的,推動著共同利益的形成及其實現。公共存在的開放性給各種私人利益參與形成共同利益及其監督共同利益的實現提供了條件,是公共存在的顯著特點。特別是隨著現代社會各種權利的完善和普及,使得越來越多的個人能夠參與到共同利益的形成及其實現中來,一定程度上維護了共同利益的普遍性及其實現的真實性。
在馬克思看來,公共存在的開放性僅僅是維護共同利益的普遍性及其實現的真實性的一個必要條件。馬克思曾經對資本主義教育進行了批評,批評其教育是建立在財富的基礎之上,而對巴黎公社免費地、開放的教育進行了高度評價。他說,“一切學校對人民免費開放,完全不受教會和國家的干涉。這樣,不但人人都能受教育,而且科學也擺脫了階級偏見和政府權力的桎梏。”〔15〕這說明了,教育的開放性有助于維護其普遍性和真實性。而恩格斯在晚年關于普選制的論述也說明了這一點。恩格斯認為,隨著被壓迫階級成熟到能夠自己解放自己,它就作為獨立的黨派結合起來,選舉自己的代表,而不是選舉資本家的代表了。也就是說,通過普選,無產階級能夠積極地參與到公共存在中來,充分地表達自己的利益訴求,促成符合自身利益要求的共同利益的形成及其實現,從而一定程度上打破資產階級對公共事務的壟斷和領導,維護共同利益的普遍性和真實性。“因此,普選制是測量工人階級成熟性的標尺。在現今的國家里,普選制不能而且永遠不會提供更多的東西;不過,這也就足夠了。”〔16〕
但是,另一方面,馬克思也認為,生產關系的私人所有制以及固有的社會分工是造成私人利益與共同利益對立,出現“虛假的共同利益”的根源。只要人們在生產關系上還處于不平等的關系中,一些人還從屬于另一些人,人們還固定在某個特定的活動范圍內,這種情況就不會發生根本的變化。這也意味著人們在公共存在中受制于公共存在的社會性而具有不平等的行動能力,使得公共存在的開放性也無法完全維護共同利益的普遍性及其實現的真實性。正是從這個意義上,馬克思更加強調通過革命來對生產關系進行改造,而不主張僅僅停留在政治參與和改良的行動中。
人們在社會關系和交往中基于不同的共同利益形成不同類型和特點的公共存在。人們可以依據不同的標準對這些公共存在形式進行劃分和歸類。就個體交往的范圍和程度來說,可分為家庭的公共存在,社會的公共存在,國家的公共存在和人類的公共存在。就公共存在的方式來說,可以將公共存在分為政治的公共存在和非政治的公共存在。政治的公共存在是建立在占有和使用暴力的基礎之上的,是對公共權力的壟斷,而非政治的公共存在卻并不占有和使用暴力,不具有公共權力。因此,政治的公共存在也是維護整個社會統一和秩序的基礎,長期以來受到人們的關注和重視,是一種重要的公共存在形式。
在西方社會發展的歷史上,城邦的公共存在,宗教的公共存在,民族國家的公共存在等都作為政治的公共存在形式出現過。這些不同類型的政治的公共存在在社會發展中呈現出不同的歷史趨勢。有些公共存在形式已經隨著社會基礎的變革而消解了,比如古希臘時期城邦的公共存在就隨著奴隸制度的解體而瓦解了;有些公共存在形式隨著社會條件的變化而呈現出不同的特點,比如宗教的公共存在從中世紀到現代就經歷了明顯的變化,具有顯著的不同;還有些公共存在形式在社會的發展和演變中不斷地完善,獲得了頑強的生命力,比如民族國家的公共存在,在經歷了一個漫長的發展過程后,到了今天已經成為最重要的一種公共存在形式。
馬克思對國家是一種公共的存在曾有明確論述。在《〈科隆日報〉第179號的社論》中,馬克思對海爾梅斯進行了批判。因為后者認為國家之所以不同于保育院,并不在于任務的內容,而在于規模,即國家“照管”的范圍要大一些。而馬克思卻認為,“實際上,國家的真正的‘公共教育’就在于國家的合乎理性的公共的存在。”〔17〕在這里,馬克思明確地將國家稱之為“公共的存在”,即這種存在應該是“把個人的目的變成普遍的目的,把粗野的本能變成合乎道德的意向,把天然的獨立性變成精神的自由,使個人以整體的生活為樂事,整體則以個人的信念為樂事。”〔18〕也就是說,此時的馬克思由于受黑格爾國家觀的影響,把國家視為真正實現了個人與整體相統一的超階級的普遍的存在。只是后來隨著思想的發展和成熟,馬克思才認識到:國家只是統治階級用來維護和實現其階級共同利益的工具,是統治階級的“公共的存在”。
國家作為一種公共存在形式,是人們在社會發展中基于共同利益和需要才產生的,并在一定程度上實現著共同利益。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國家是“社會的各個人迄今借以表現為一個整體”的一種形式,〔19〕是建立在社會分裂和階級利益不可調和的基礎之上,從而把社會分裂和階級沖突“保持在‘秩序’的范圍以內”的工具。國家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和反映了各個階級以及社會整體的共同利益,是各階級共同的公共存在。“社會創立一個機關來保護自己的共同利益,免遭內部和外部的侵犯。這種機關就是國家政權。”〔20〕從這個角度來說,國家也像其產生之前的氏族、胞族、部落等組織形式一樣,是處理各自共同事務的一種公共存在。只不過,國家這種公共存在與之前的各種公共存在具有明顯的不同,即國家是按地區來劃分它的國民的,國家設立了公共權力和暴力機關,國家需要公民納稅等。〔21〕這種不同也恰恰是國家這種公共存在能夠取代歷史上其他類型的公共存在,獲得不斷發展的重要原因,特別是公共權力的設立,使得國家獲得了支配和凌駕于其他公共存在形式之上的特殊地位。
馬克思恩格斯的國家觀不僅僅揭示了國家作為一種公共存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和反應了社會的共同利益,而且還揭示了國家的階級統治本質。“由于國家是從控制階級對立的需要中產生的,由于它同時又是在這些階級的沖突中產生的,所以,它照例是最強大的、在經濟上占統治地位的階級的國家,這個階級借助于國家而在政治上也成為占統治地位的階級,因而獲得了鎮壓和剝削被壓迫階級的新手段。”〔22〕也就是說,國家不僅要維護整個社會的共同利益,是一般的公共存在,而且還要維護和實現經濟上占統治地位的那個階級的共同利益,是特殊的統治階級的公共存在。至于國家是作為社會的公共存在多些,還是作為階級的公共存在多些,這取決于社會對立的程度。社會對立越是激烈,國家作為統治階級形成和實現階級利益的公共存在的成分就多些,反之,就少些。
對于國家的階級統治本質,長期以來,人們都沒有科學的認識。人們往往只看到國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和體現了社會共同利益即公共性的一面,而看不到國家同時又是統治階級進行階級統治的工具即階級性的一面,以至于人們對國家產生了許多錯誤的認識。對此,恩格斯有過明確論述。他說,把國家視為是“永恒的真理和正義所借以實現或應當借以實現的場所。由此就產生了對國家以及一切同國家有關的事物的盲目崇拜。尤其是人們從小就習慣于認為,全社會的公共事務和公共利益只能像迄今為止那樣,由國家和國家的地位優越的官吏來處理和維護,所以這種崇拜就更容易產生。”〔23〕
恩格斯在這里不但批判了那種對國家進行超階級理解的思想,而且還批判了那種把公共存在僅僅局限于國家這一種公共存在形式的思想。國家的公共存在只是眾多公共存在中的一種,它既不是從來就有的,也不是永恒存在的。在國家產生之前,氏族、胞族、部落等組織形式都曾作為一種公共存在,處理過各自的公共事務。而且,從某種程度上說,這些公共存在比國家的公共存在能夠更好地處理公共事務。 “雖然當時的公共事務比今日多得多,……可是,絲毫沒有今日這樣臃腫復雜的管理機關。一切問題,都由當事人自己解決,在大多數情況下,歷來的習俗就把一切調整好了。”〔24〕只是隨著社會的發展和分化,這些公共存在形式才被擁有公共權力和暴力機關的國家所取代。
這樣,馬克思恩格斯通過對早期人類社會的分析,不但揭示了早期人類社會不同公共存在的演變和發展,特別是揭示了國家這種公共存在的產生,以及國家取代氏族、胞族、部落等公共存在形式的歷史進程,而且從事實上否定了那種將國家神化、理想化和永恒化的錯誤觀念,否定了國家作為公共存在的唯一性。這對于我們揭示“公共”及其存在的實質,以及糾正當前一些錯誤觀念具有重要意義。因為把公共等同于國家和政府,把公共領域等同于國家政治領域是當前普遍存在的現象。特別是在政治學、公共管理學等學科中更是如此。這樣做實際上就縮小了“公共”的內涵,無法對“公共”的實質進行正確把握和認識。就如美國新公共行政學思想的代表人物喬治·弗雷德里克森在其著作《公共行政的精神》導言中所說:“公共”是一個涵蓋范圍很廣、前政府的概念。它體現在很多方面,如鄰里、志愿團體、教堂、俱樂部等人類活動的許多領域,并由此分解出許多的公共機構。政府只是體現公共性的一個重要部門。” “要理解公共行政,必須重新發現公共性,而這又必須從理解什么是‘公共’開始。”〔25〕
因此,多樣性是公共存在的基本特點,國家只是公共存在的一種形式。人們基于共同利益形成了普遍的公共存在,不同的公共存在有利于形成和實現不同的共同利益。當社會出現階級以及階級矛盾不可調和時,氏族、胞族、部落等原始的組織形式就被國家取代了,因為國家這種公共存在形式有利于實現剝削階級的共同利益。而當無產階級推翻資產階級成為新的統治階級時,舊有國家的各種組織形式也不合時宜了,無產階級需要新的公共存在形式來更好地形成和實現本階級的共同利益。于是,“公社”作為無產階級形成和實現自身階級利益的公共存在出現了。最后,當階級分化隨著社會分工和私有制的消滅而消亡時,國家和“公社”這些公共存在也就消亡了。而人們的共同利益,包括整個社會的共同利益以及人們不同的具體的共同利益仍然會存在,人們基于這些共同利益會形成新的有利于形成和實現這些利益的公共存在。所有這些公共存在,從本質上講,都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私人利益與共同利益的統一,公共存在正是在尋求這種統一中不斷得到發展。而“自由人的聯合體”正是實現了個人利益與共同利益高度統一的公共存在形式。
唯物史觀主張從人們的社會關系去界定人及其存在方式,特別是從物質利益關系去理解社會生活。人們在社會實踐和交往中不斷地產生各種需要和利益,而這些需要和利益又不斷地推動著人們進行社會實踐和社會交往。利益既是在社會關系和交往中形成的,同時又是形成社會關系和交往的動因。人們在社會關系和交往中形成個人利益與共同利益。
共同利益是產生公共性以及公共問題的現實基礎。沒有共同利益這一現實的物質基礎,也就不可能產生公共存在、公共意識、公共價值等各種各樣的公共性事物及其屬性。但是,共同利益不是“先驗”的利益形式,也不是個人“讓渡”的結果,它存在于一個個現實的私人利益中,是私人利益相互實現的結果。這樣,在私人利益形成共同利益的過程中,以及共同利益的實現過程中,就必然會形成和產生公共存在。因此,公共存在的核心問題就是私人利益與共同利益的關系問題。其中私人利益與共同利益的統一是公共存在的前提,私人利益與共同利益的對立推動著公共存在的發展。而公共存在通過揭示個人利益與共同利益的辯證關系,強調了人們的參與和行動對于形成和實現共同利益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尊重人民當家作主的地位,動員和組織人們廣泛參與形成和實現共同利益,這是中共十七大報告明確提出的任務,也是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本質和核心。中共十七大報告在論述社會主義民主政治時明確指出,“堅持國家一切權力屬于人民,從各個層次、各個領域擴大公民有序政治參與,最廣泛地動員和組織人民依法管理國家事務和社會事務、管理經濟和文化事務”,以及“發揮社會組織在擴大群眾參與、反映群眾訴求方面的積極作用,增強社會自治功能”等等。這些論述說明了,對公共存在進行揭示和研究,有利于更加深刻地理解人民當家作主的內涵,推動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發展。
〔1〕列寧選集:第2卷〔M〕.人民出版社,1995.293.
〔2〕〔3〕〔8〕〔9〕〔11〕〔17〕〔18〕〔19〕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人民出版社,1995.60,80,276,277,84,217,217,121.
〔4〕〔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M〕.人民出版社,1998.443,426.
〔6〕〔12〕〔13〕〔15〕〔2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人民出版社,1965.272-273,273,13,56,13.
〔7〕[美]喬治·弗雷德里克森.公共行政的精神〔M〕.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19.
〔10〕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30卷)〔M〕.人民出版社,1995.199.
〔14〕[德]黑格爾.邏輯學 (下卷)〔M〕.商務印書館,1976.273.
〔16〕〔20〕〔21〕〔22〕〔24〕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M〕.人民出版社,1995.173,253,170-171,172,95.
〔25〕[美]喬治·弗雷德里克森.公共行政的精神〔M〕.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4.
C912
A
1004—0633(2012)01—105—06
本文系中國人民大學科學研究基金項目《論人的公共性存在及其發展》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0XNBO33)
2011—06—20
譚清華,哲學博士,中國人民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馬克思主義發展史。 北京 100872
(本文責任編輯 謝蓮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