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青 喻學忠
宋初西南區(qū)域文書通信系統(tǒng)的建構述論
田青 喻學忠
從信息流通與控制的角度,考察宋初西南區(qū)域水陸文書通信系統(tǒng)的建構狀況,指出:區(qū)域內文書通信網絡的存在,較大程度地滿足了政府間文書傳遞和信息流通的要求,這對于宋廷及時掌控本區(qū)域的各類信息、較好實現對本區(qū)域的社會控制具有不可磨滅的功用;且于縱向和橫向兩個層面解讀其建構特征,進一步分析影響其建構的諸因素,認為:信息控制是宋廷對整個西南區(qū)域進行社會控制的中間環(huán)節(jié),也是宋初本區(qū)域文書通信系統(tǒng)建構的首要意旨。
文書通信;西南區(qū)域;遞鋪;信息控制
早在先秦時期我國即已出現有組織的通信活動,殷商甲骨文中就有記載。①關于我國古代系統(tǒng)性、有組織的通信活動起源于何時的問題,學界曾有過相關的討論。有學者認為起源于西周時期,如樓祖詒《中國郵驛發(fā)達史》(中華書局,1940年)、趙效宣《宋代驛站制度》(臺灣聯經出版事業(yè)公司,1983年)、張翊《中華郵政史》(臺北:東大圖書公司,1996年)以及來新夏等人編著的《天津的郵驛與郵政》(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年)等書均持西周說;有學者認為,我國古代有組織的通信活動起源于殷商時期,如50年代于省吾先生根據甲骨文“”、“”等字的解讀,指出殷商時期即已出現了系統(tǒng)的驲傳制度,以實現有組織的系統(tǒng)性通信 (于省吾.殷代的交通工具和驲傳制度〔J〕.東北人民大學人文科學學報,1955,(2).),劉廣生等編著的《中國古代郵驛史》(人民郵電出版社,1986年)繼承了上述觀點。總的來看,兩種說法各有千秋,亦各有不足之處。西周說,基本上是延續(xù)宋明以來的陳說,主要依據《周禮·地官·遺人》中“凡國野之道,十里有廬,廬有飲食;三十里有宿,宿有路室,路室有委;五十里有市,市有候館,候館有積”的記載,認為后代的文書傳遞與通信組織即起源于“廬”、“宿”、“市”。雖然,此說依據的史料較為狹隘,僅為傳統(tǒng)的文獻史料,不過其立論較為公允。殷商說,則主要是依據甲骨文史料立論,其優(yōu)點在于依據近世出土的地下資料,在史料方面即先著一鞭;不過顯而易見,該說法的支撐史料略顯單薄,且存有個人主觀見解成分較大的嫌疑。筆者以為,任何制度都有其醞釀、萌芽、定型、成熟、發(fā)展和演變的過程,中國古代有組織的通信體系亦是如此。《周禮》中有關“遺人”職掌的記載,確實可以反映出西周通信組織的系統(tǒng)性與有組織性,而且由此一點不難看出,其時已走向了初步的定型與成熟,以后歷代大都是在此基礎上的沿襲與革新。相反,追溯其制度起源則應該將視野聚焦于醞釀與萌芽時期,亦即殷商之時我國古代有組織的通信活動的起源時期。嗣后,歷代均不遺余力規(guī)整文書通信系統(tǒng)。延至宋初,除舊布新,建立了一套較為健全的文書通信組織。早有學者指出,“就其廣度而言,宋代所完成的,事實上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統(tǒng)一;然而其統(tǒng)治所達到的縱深層面,卻是前朝難于比擬的”,這一點是同趙宋政府對于域內信息流通渠道的極度重視和積極經營息息相關的。〔1〕進一步思索,趙宋政府緣何如此重視域內信息流通渠道的經營?②學界近年來對宋廷如何著力構筑域內各類信息流通渠道以及取得的成果給予了相應的關注。大陸方面,以鄧小南教授為代表,相繼就君主與朝臣間信息溝通渠道、朝廷與地方間信息的獲取與傳遞、言官以及講讀官和經筵官的信息傳達、中央與地方各級各類奏章通進和管理部門以及其他各類信息流通渠道的構筑等問題進行了一系列的考察,取得了一些可喜的成果。如鄧小南《略談宋代對于地方官員政績考察機制的形成》(《慶祝鄧廣銘教授九十華誕論文集》,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關于宋代政績考察中的“實際”:要求與現實》(《李埏教授九十華誕紀念文集》,云南大學出版社,2003年)、《多途考察:宋廷核驗地方政績的努力》(《宋代社會的空間與交流》,東京:汲古書院,2006年)以及《宋代信息渠道舉隅:以宋廷對地方政績的考察為例》(《歷史研究》,2008年第3期)等文,從朝廷對地方官員政績的考察途徑著手,研究宋代政治信息的流動問題;王化雨《宋朝君主的信息渠道研究》(博士論文,北京大學,2008年)一文,以君主為中心,考察君主在信息溝通、信息掌控方面的積極作為;陳曄《北宋政情、政風下的轉對制》(《史學月刊》,2010年第11期),則是基于北宋具體的政治生活環(huán)境對轉對制度進行梳理,討論該制度在君主獲取信息方面的具體作用;游彪《宋代郵政管理體制的一個側面:以進奏院的職責與官方的文書分類為中心》(《云南社會科學》,2003年第3期)、黃純艷《宋代登聞鼓制度》(《中州學刊》,2004年第6期)、趙冬梅《試論宋代的閤門官員》(《中國史研究》,2004年第4期)、《試論通進視角下的唐宋閤門司》(見《政績考察與信息渠道:以宋代為重心》)以及李全德《文書運行體制中的宋代通進銀臺司》(見《政績考察與信息渠道:以宋代為重心》)等文,各自論述了宋代奏章以及文書的通進與管理的相關機構;曹家齊《宋代急腳遞考》(《中國史研究》,2001年第1期)、《南宋對郵傳之整飭與更張述論》(《中山大學學報》,2003年第6期)、《唐宋驛傳制度變跡探略》(《燕京學報》新17期,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以及《宋代文書傳遞制度述論》(見《政績考察與信息渠道:以宋代為重心》)等文,則具體而微地分析了宋代文書傳遞制度的相關問題。臺灣方面,則以黃寬重研究員為代表,著力從軍政信息的獲取與傳遞方面討論此問題,部分成果可見《漢學研究》第27卷第2期“宋代的訊息傳遞與政令運行”專輯。其中,黃先生的《晚宋軍情搜集與傳遞——以〈可齋雜稿〉所見宋、蒙廣西戰(zhàn)役為例》一文,通過對《可齋雜稿》和《續(xù)稿》的解讀,對南宋晚期宋、蒙廣西戰(zhàn)役中宋方軍事情報的獲取、前線與朝廷間信息的溝通與傳遞等問題展開了討論,所論問題均有所創(chuàng)見。日本方面,從“政治過程”、“政治空間”等研究范式出發(fā),討論了信息交流在宋代政治運行過程中的具體作用和地位,如寺地遵《宋代政治史研究方法試論》(《宋元時代史的基本問題》,東京:汲古書院,1996年)以及平田茂樹《宋代政治構造試論:以“對”和“議”為線索》(《東洋史研究》,1994年第4期)、《日記史料所見之宋代政治構造》(見《宋代社會的空間與交流》)、《宋代的政治空間:皇帝與臣僚交流方式的變化》(《歷史研究》,2008年第3期)等文。傳播學家早已指出:對邊遠地區(qū)原材料的開發(fā)利用以及帝國權力的擴張,都與有效的傳播系統(tǒng)分不開。由是可知,趙宋政權的上述行為與其努力維持對地方政治、經濟、社會之掌控權力是密不可分的。如此一來,不妨略微轉換視角,聚焦于西南區(qū)域,討論宋初該區(qū)域建構的文書通信系統(tǒng)這一信息流通渠道和信息掌控方式的具體情形,應不失為一可取之策略。
基于文書通信系統(tǒng)的整體性,筆者將“西南區(qū)域”限定為宋代的成都府路、利州路、梓州路、夔州路、荊湖北路西部、荊湖南路西南部和廣南西路西部范圍,大致相當于今之重慶市全境、四川省大部、貴州省全境、云南省東北部、廣西壯族自治區(qū)西部、湖南省西部和湖北省西南部。此區(qū)域地處中國西南,不惟自然地理狀況紛繁復雜,且聚居著諸多少數民族,歷來就是牽涉民族關系和地方關系的重要地區(qū),在中華民族的歷史上據有顯著之地位,宋代尤為如此。其時,這一區(qū)域聚居著白蠻、烏蠻、瀘夷、僚人、瑤人、黎州諸蠻、西南溪峒諸蠻等少數民族,有些是以宋地方政府的編民身份存在,而更多的則是以羈縻州的形式依附于宋廷。因此本區(qū)域內部的信息流通狀況,便頗受后人關注。盡管相關史料稀少且多散亂于諸書之中,學界前輩還是作了艱苦卓絕的努力,取得了一定的成果。①近人有關兩宋之時西南區(qū)域信息流通狀況的研究成果主要有:曹家齊《宋代西南陸路交通及其發(fā)展態(tài)勢》(《2007年韓中宋遼夏金元學術研討會論文集》,河北大學出版社,2008年)、《唐宋時期南方地區(qū)交通研究》(香港:華夏文化藝術出版社,2005年),藍勇《唐宋四川館驛匯考》(《成都大學學報》,1990年第4期)、李良品《長江三峽地區(qū)水驛發(fā)展淺析》(《長江志季刊》,2003年第2期)、陳偉明《宋代嶺南交通路線變化考略》(《學術研究》,1989年第3期)、方國瑜《中國西南歷史地理考釋》(中華書局,1987年)、青山定雄《唐宋時代の交通と地誌地圖の研究》([日]吉川弘文館,1962年)等。但專就整個西南區(qū)域的信息流通,尤其是對其文書通信系統(tǒng)進行考察者,尚不多見。筆者不揣淺陋,在前人論述基礎之上,從信息流通與信息控制角度對宋初本區(qū)域文書通信系統(tǒng)的建構狀況作一簡要述論,以期有所補益。
出身行伍而登大寶的宋太祖深知信息流通渠道通暢以及充分掌控域內各類信息的重要性,于登極之初即摸索變更文書通信制度。最終,找到一條較合時宜的道路,即將文書通信的傳遞職能從傳統(tǒng)的館驛系統(tǒng)中剝離出來,另立遞鋪這一新型的文書通信傳遞組織。在境內大規(guī)模地設置遞鋪組織,如廣南西路的邕州至桂州即設有遞鋪組織。〔2〕歷朝嗣君也不時增置遞鋪,景德四年 (1007)增置京師至宜州的馬遞鋪;〔3〕大中祥符九年 (1016)設置梓州與綿州的遞鋪;〔4〕皇祐四年 (1052)增加京師至宜州的馬遞鋪;〔5〕元豐四年 (1081)陜西沿邊麟府等路“仍相度鋪分地里遙遠去處,添置腰鋪”〔6〕。
西南區(qū)域也在這一階段開始大規(guī)模地建構新型的文書通信組織。史料顯示,開寶四年 (971)廣南西路邕州到嚴州②依《宋會要》的原文邕州“至嚴州約三百五十里”看,此處嚴州并非兩浙路之嚴州,按里程推知其應在廣南西路境內。但《宋史·地理志六》所記“廣南西路……州二十五”,下并無嚴州。查《元豐九域志》:廣南路的化外州有一嚴州,知其可能為廣南西路一羈縻州。另,《宋史·地理志六》記:象州來賓縣“舊隸嚴州,州廢來屬”,由此看宋初又似曾經設有嚴州這一正州,尋又廢止。再查《輿地廣記》,“象州條”下有“皇朝開寶七年廢嚴州入焉”之語,即可肯定開寶四年 (971)取廣南后設有嚴州,直到開寶七年 (974)方才廢止。已“起置鋪”,嚴州至桂州亦接連設置了遞鋪。〔7〕從邕州至嚴州,再至桂州,這是廣南西路內部一條重要的文書通信路徑;再北經全州,通荊湖路,可迅速將文書傳至京師。此路徑沿線的遞鋪在設置之初,即已成為京師與廣南西路間文書上傳和下達的要處。之后,邕州、桂州一線的遞鋪組織屢經添置,如陳堯叟為廣南西路轉運使時曾增置了部分遞鋪;〔8〕熙寧八年 (1075),又設置了急腳遞鋪〔9〕。到神宗朝用兵交趾之時,每日需要遞送大量安南行營、轉運司、提點刑獄司和經略邕州安撫都監(jiān)司與朝廷之間往來聯系的行軍、用兵、奏捷等軍事文書,通信效率較高,成為當時全國幾條最為繁忙、業(yè)務量最大的文書通信路徑之一。廣南西路一有邊事,“動至五六處交奏”,加之朝廷給各司的批示,各類文書上傳和下達均需邕、桂間遞鋪傳遞,以至于皇帝都認為“過涉張皇”,遞鋪傳遞文書過多,不得不下詔明令“經略司已奏者,不須重復”,以減輕沿路遞鋪的通信量和工作量。〔10〕
廣南西路另一文書通信要徑是從京師到宜州的線路。此路沿線的遞鋪組織于真宗景德四年(1007)設置。《續(xù)資治通鑒長編》記載:“增置自京至宜州馬遞鋪”。此一文書通信路徑,前部分應沿京師—荊湖—桂州之線路,過石灰鋪①石灰鋪屢見于宋人文獻,陶弼《邕州小集》有《出嶺題石灰鋪》一詩,描述了石灰鋪周邊的地勢和環(huán)境;鄒浩《道鄉(xiāng)集》卷13《留別興安唐叟元老推官》中有“天繪亭邊三載夢,石灰鋪里一時情”之句;莊綽《雞肋編》卷中記載:黃庭堅流放宜州時經過石灰鋪,看到陶弼的詩,欣賞不已。可知,石灰鋪是宋代荊湖南路轉廣南西路文書通信的重要遞鋪,似應在今廣西壯族自治區(qū)興安縣的興安口與石田附近。后至廣南西路境,走柳州到宜州。此線之所以設置遞鋪等文書通信組織,主要因為是年宜州發(fā)生澄海軍兵亂。②有關真宗景德四年 (1007)宜州澄海軍兵變的記載可參見《宋史》以及《宋會要》(《宋史》卷7《真宗本紀二》,第134頁;《宋會要·兵》10之12~14,第6925頁上欄~第6935頁上欄。);近人有關此次兵變的相關述論主要有:盧俊勇《宋代廂軍兵源述論》(《宜賓學院學報》,2008年第10期)、《廣西大事記 (宋)》(《廣西地方志》,1999年第3期)、龔維玲《宋代廣西兵制探微》(《社會科學家》,1990年第4期)、羅炳良《宋代兵變性質之我見》(《北方工業(yè)大學學報》,1989年第2期)等。朝廷派遣曹利用等人率兵彈壓,為方便行軍前線與樞密的聯系,遂設置京師至宜州的遞鋪。之后一段時期內,其運作狀況良好,通信效率較高,觀州、宜州、融州等廣南西路西北部諸州即由此路徑往來傳遞文書等信息。
川峽四路北向通陜府,再至京師的文書通信組織設置得較早。乾德二年 (964),王全斌領大兵入蜀,次年孟昶降,蜀平。在此期間,京師至益州的文書通信組織亦被保留,并作更改、擴充。后孟蜀降將文州刺史全師雄反叛,曾致使“郵傳不通者月余”〔11〕。太宗之時,此地北向的文書通信系統(tǒng)仍持續(xù)運作。淳化五年 (994),王繼恩入川平定王小波、李順起義時,曾在綿州招到為避戰(zhàn)亂逃亡后“自首遞鋪軍人”,重新刺字,“依舊祗應”。〔12〕嗣后,這一通信路徑往來傳遞文書較多,成為西南區(qū)域又一條重要的文書通信路線。真宗景德元年(1004),由于川峽四路往來傳送文書太多,以至于引起了民眾驚恐之情,故而下詔“川峽路州、軍、監(jiān)、縣、鎮(zhèn)等吏卒乘馬遞報公事者,自今禁止之”〔13〕。可見當時此路通信繁忙之狀況。
川峽四路內部信息聯絡的道路沿線,也有設置遞鋪等文書通信組織。大中祥符九年 (1016),設置了綿州—梓州沿線的遞鋪。③此事李燾在《續(xù)資治通鑒長編》中記載不甚清晰,僅說“置梓州遞鋪”;《宋會要》則稍微詳細,“置梓州至錦〔綿〕州地〔遞〕鋪。先是命民丁傳送,今革之也。”后者既說明了梓州設置遞鋪的方向、范圍,而且也指出了蜀宋之際巴蜀地區(qū)文書通信的一般情況,并反映了宋初大規(guī)模開展“以兵代民”從事文書通信工作的情形。(“以兵代民”從事文書通信工作是宋代文書通信領域一個重要的特征,也是宋代革新文書通信系統(tǒng)的一大創(chuàng)舉,相關史書中對其記載也較為清晰。《宋史·太祖本紀》中的說法較為籠統(tǒng),僅在建隆二年 (961)五月記“詔諸道郵傳以軍卒遞”。李燾在《長編》中如此記載:“令諸州勿復調民給傳置,悉代以軍卒”,同樣不甚明了。《隆平集》和《演繁露》的說法稍微清晰,《隆平集》卷二“革弊”:“五代以來,天下郵傳皆役平民,建隆二年,始命以軍人代之”;《演繁露》續(xù)集卷一“以兵代民役”:建隆二年,以前代傳置悉用民夫,至是詔募軍卒代之。《宋會要》和《燕翼詒謀錄》的記錄最為詳細,《宋會要·方域》10之18:“太祖建隆二年五月十七日,詔諸道州府以軍卒代百姓為遞夫。先是,天下郵傳率役平民。至是,帝知其弊,始盡易之”;《燕翼詒謀錄》卷一:“前代郵置,皆役民為之,自兵農既分,軍制大異于古,而郵亭役兵如故。太祖即位之始,即革此弊。建隆二年五月,詔諸道州府以軍卒代百姓為遞夫。其后特置遞卒,優(yōu)其廩給,遂為定制。”由上述史料可知,自建隆二年 (961)開始,趙宋政權轄境內的文書通信系統(tǒng)從業(yè)人員就已經逐步由民夫兼職轉而兵卒專職了,換句話說,其從業(yè)人員的專業(yè)化程度有了極大的改進。這一點對于整個趙宋王朝的信息流通以及信息控制都具有不可磨滅的意義。學界前輩對此多所述論。王夔強先生在1935~1936年發(fā)表的《宋代交通制度考略》系列短文中,就曾涉及到宋太祖詔令郵傳以軍卒遞。日本學者青山定雄1936年在《東方學報》第6期發(fā)表的《宋代的郵鋪》文中也論述到了這個問題;后在其1962年出版的專著《唐宋時代的交通與地志地圖研究》的書中又進一步對這個問題加以探討。1983年,香港學者趙效宣在《宋代驛站制度》中專列“遞卒”一節(jié)討論宋代文書通信系統(tǒng)從業(yè)人員專業(yè)化問題。王云海、張德宗在《宋代的郵遞鋪兵》一文的第一部分即討論了此問題。曹家齊先生在《宋代交通管理制度研究》一書中對此問題也有所創(chuàng)見。然而,也有部分學者根據宋代“以兵代民”從事文書通信工作之事,指出宋代的文書通信系統(tǒng)是一種軍事性通信系統(tǒng)。例如史式在《宋代的軍郵》中即據此認為:宋代實行了“郵政軍事化”;另有一些學者也有類似的主張。)此文書通信線路,接續(xù)成都府通興州、鳳州的北向通信主干線,成為川峽四路內部文書往來的重要路線。西南方向,延至恭州 (今重慶),東向與通荊湖北路的通信線路連接,為梓、夔路提供了又一信息交流渠道;南向經南平軍,越白蠻、播州蠻聚居地到播州,經僚人、瑤人區(qū)域至廣南西路,為整個西南區(qū)域內部的文書通信提供了又一組織保障。
以遞鋪為主要通信組織的宋代文書通信系統(tǒng),其通信組織的設置是以縣域為單位的,“縣與縣之間,鋪鋪相連,形成了遍布全國的郵遞網絡”〔14〕。宋初,在本區(qū)域縣與縣、縣與州之間的廣大非通信主干路徑上,同樣設置了諸多的文書通信組織。如利州路的利州嘉川縣與州府間即置有遞鋪,陸游詩中多次提及嘉川鋪〔15〕;閬州蒼溪縣內也設有遞鋪,如青山鋪〔16〕等;洋州西鄉(xiāng)縣與真符縣之間也設置了遞鋪,如饒風鋪等〔17〕;夔州路施州的清江縣有驢瘦嶺鋪〔18〕;荊湖南路沅州的盧陽縣有懷化鋪〔19〕;廣南西路邕州的武緣縣與宣化縣間有歸仁鋪①《宋史·蠻夷列傳》載:宋仁宗皇祐初,廣源蠻儂智高同交趾相惡后,數次“赍金函書”與知邕州陳珙;五年 (1053),狄青進剿儂智高時,曾發(fā)書至歸仁鋪。(脫脫.宋史〔M〕.中華書局,1985.14215-14217.)。由上述州縣間遞鋪的分布狀況,可推知本區(qū)域多數縣與縣之間當置有數量不小的文書通信組織。但是限于史料的闕如,筆者目前對此考察尚未成體系,留待日后細考。
西南區(qū)域位于長江水系和珠江水系的中上游,水利資源異常豐富。戰(zhàn)國之時,此地先民即已由水路傳遞信息,藉以實現區(qū)域內部以及與外部區(qū)域的通信。②1957年安徽省壽縣邱家花園出土的“鄂君啟金節(jié)”有舟節(jié)2件,節(jié)文記錄了楚懷王時鄂君啟的水行路線,范圍涉及今之漢江、長江、湘江、資水、沅水、澧水等。(張中一.“鄂君啟金節(jié)”路線新探〔J〕.求索,1989,(3).)舟節(jié)所錄路線亦應為當時之水路信息傳遞與傳播的重要路徑。雖然水路通信的絕對速度慢于陸路,但在地形崎嶇、道路曲折的西南區(qū)域,水路通信組織在文書通信領域依然發(fā)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故而,宋政府在此置有“急遞船”〔20〕以傳送文書。
據記載,宋太祖削平孟蜀政權后立即下令于川峽沿江一線設置水路文書通信組織, “詔自嘉、眉、忠、萬,至荊南,沿江分置驛船”〔21〕。此次擘畫涉及的地理范圍較大,自成都府路的眉州、嘉州,沿蜀江到梓州路的戎州,順大江而下,依次過瀘州、恭州,夔州路的涪州、忠州、萬州、夔州,越荊湖北路的峽州和歸州,達江陵府。據李良品先生的考證,今重慶以下峽江沿線可考的重要館驛有:朝天門水驛、涪州水驛、萬州羊渠驛、云安萬戶驛、夔州矍塘驛、巫山神女館、巴東萬年驛、歸州周平驛、峽州覆盆驛、夷陵水館等。〔22〕而重慶上游川江沿線的遞鋪與館驛幾乎無從可考,僅見成都合江亭〔23〕、嘉州驛③嘉州驛:水陸驛,屬成都府路嘉定府龍游縣。陸游《驛舍見故屏風畫海棠有感》詩中亦提及嘉州驛,“夜闌風雨嘉州驛,愁向屏風見折枝”。(陸游.陸游集·劍南詩稿〔M〕.中華書局,1976,(1).95.)宋嘉州于慶元元年 (1195)升為嘉定府,治今樂山市,驛應在其地。、眉州江鄉(xiāng)館④江鄉(xiāng)館:原名共飲亭,又名江都館,屬成都府路眉州眉山縣。嘉定年間,魏了翁知眉州日,曾“復蟇頤堰,筑江鄉(xiāng)館”(脫脫.宋史〔M〕.中華書局,1985.12967.)。據《讀史方輿紀要》的考證,江鄉(xiāng)館原名共飲亭,在州城東玻瓈江瀕,舊為胡文靖所建,以為迎勞賓使之所;嘉定年間,魏了翁為知州,重加修整、擴建,并改名為江鄉(xiāng)館,且為文以記。(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M〕.中華書局,2003.3351.)魏了翁所作記文共有兩篇,一為《眉州江鄉(xiāng)館壁記》,一為《眉州江鄉(xiāng)館記》,均收在《鶴山先生大全文集》中。綜上,宋江鄉(xiāng)館應在今四川省眉山市東坡區(qū)岷江內側東坡湖附近。、江津茅壩驛〔24〕以及瀘州綿水驛⑤綿水驛:水驛,屬潼川府路瀘州江安縣。建中靖國元年 (1101),黃庭堅由戎州乘船東返時曾作《元師自榮州來追送余于瀘之江安綿水驛因復用舊所賦此君軒詩韻贈之并簡元師從弟周彥公》(山谷詩集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1117.)詩,可知宋江安縣應有一綿水驛。宋江安縣治今四川省瀘州市江安縣,驛應在其地。等處水路館驛。⑥驛遞分離是宋代驛傳制度革新的一項重要成果,具體是指從傳統(tǒng)的館驛系統(tǒng)中將文書傳遞的通信功能剝離開來,另立遞鋪這一新型的組織機構獨立承擔文書傳遞與通信的任務。但是縱觀整個宋代,尤其是北宋前期這種革新并不是完全徹底的;甚至可以說在整個趙宋王朝的轄下,館驛組織與遞鋪組織從未完全剝離,驛與遞的分離只是一種理想狀態(tài)。具體到兩者之間的關系,則似乎是以一種類似于分工合作之形式共同完成往來文書通信與過往官吏接待任務。曹家齊先生在《唐宋時期南方地區(qū)交通研究》書中論述二者關系時,根據《淳熙三山志》中關于驛遞間置以及驛遞并置的相關記載,指出:宋代雖然驛遞分離,但是一般館驛之旁必置有遞鋪。另外,李德輝《唐宋時期館驛制度及其與文學之關系研究》(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一書,也辟有專節(jié)討論宋代文人投宿、歇息于遞鋪的情形。綜上可知,宋代尤其是北宋前期的館驛之旁均應置有遞鋪,以保證文書通信的迅速實現。故而,考察本區(qū)域水路的館驛設置狀況亦可推知其遞鋪的設置情形。此文書通信路徑沿線大都為民族地區(qū),主要聚居著西南溪峒諸蠻,包括戎夷、瀘夷、僚人、烏蠻部落等。〔25〕經太祖、太宗及真宗諸朝反復規(guī)整,其漸為川峽四路東向文書通信的重要路徑。太宗淳化三年 (992),時任荊湖北路轉運使的張詠“請罷峽州至歸州界水遞”,并得到朝廷的允許。〔26〕后經幾年,沿江再置水遞鋪,且其從業(yè)人員轉而走向專業(yè)化。真宗咸平二年 (999),峽路轉運副使李防將歸、峽二州沿江水遞八十九鋪的從業(yè)人員“悉用本城卒代之”〔27〕。上述可知,遲至真宗朝長江中上游成都府路通荊湖北路的川峽水路文書通信組織,其從業(yè)人員即已開始由兼職的民夫轉而為專職的廂兵了。
嘉陵江水道是本區(qū)域又一水路文書通信路徑,其與成都—陜府一線同為川峽四路北向文書通信要徑。雖是如此,但宋初史料中并無嘉陵江水道文書通信組織建構的直接資料。可以推知太祖朝平孟蜀之時亦保留了嘉陵江水道文書通信組織,并且加以更改、擴充,使之發(fā)展成為以水遞鋪為主要通信組織,并輔之以各類館驛和亭舍的文書通信路徑。藍勇先生依據唐代嘉陵故道驛程和元代水路行程,推測出此通信路徑自恭州 (渝州)經合州、果州到興州的各段水路行程。〔28〕筆者可以確知宋代嘉陵江水道館驛有:利州嘉陵驛①嘉陵驛:嘉陵江水驛,屬利州路利州綿谷縣。唐已置驛,《唐宋四川館驛匯考》有考,認為在今廣元市城西嘉陵江邊。然以其僅為唐驛,似有不妥。是驛宋亦置,《方輿勝覽》以及《輿地紀勝》均有記載。據《讀史方輿紀要》卷68《四川三》“又 (廣元)縣西二里有高橋水驛,亦曰嘉陵驛,今曰問津水馬驛,在縣西門外”,可知:是驛明時又稱高橋水驛或問津水馬驛。(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M〕.中華書局,2003.3213.)實際上,是驛元代即已改稱問津,為當時廣元漢江水路的起點。(熊夢祥.析津志輯佚〔M〕.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129.)此后,明代設有水馬驛;清代則撤水驛僅置陸驛。綜上,宋綿谷縣嘉陵驛應在今四川省廣元市利州區(qū)嘉陵江邊。、三泉驛②三泉驛:又名江月館、水陸驛,屬利州路大安軍三泉縣。嚴耕望先生指出:縣當大道,當置驛;但無考。(嚴耕望.唐代交通圖考〔M〕.中研院史語所,1985.870.)陸游詩中多次提及三泉驛,如《三泉驛舍》等。驛內有江月亭,陸游有《上巳小飲追憶乾道中嘗以是日病酒留三泉江月亭凄然有感》,詩中有“隔墻笑語秋千散,惆悵三泉驛里時”之句,可知所憶之江月亭應在三泉驛。又,是驛又稱江月館,陸游有《大安病酒留半日王守復來招不往送酒解酲因小飲江月館》,其中有“江驛春酲半日留,更煩送酒為扶頭”之句。可見,三泉驛應為一水陸驛,在三泉縣嘉陵江邊。據《宋史地理志匯釋》考證,宋大安軍治今寧強縣西北陽平關。(郭黎安.宋史地理志匯釋〔M〕.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219.)綜上,宋三泉驛應在今陜西省漢中市寧強縣陽平關鎮(zhèn)嘉陵江邊。、閬州蒼溪驛③蒼溪驛:水陸驛,屬利州路閬州蒼溪縣。唐已置驛,名蒼溪館,《唐宋四川館驛匯考》有考,在今蒼溪縣。然以其僅為唐驛,似有不妥。是驛宋亦置,陸游有《自春來數夢至閬中蒼溪驛五月十四日又夢作兩絕句記之》詩。(陸游.陸游集·劍南詩稿〔M〕.中華書局,1976,(1).1592.)《讀史方輿紀要》卷68《四川三》記:“蒼溪驛,在 (蒼溪)縣西,水道所經也。”(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M〕.中華書局,2003.3207.)知是驛在蒼溪縣西嘉陵江邊,為一水驛。又,陸氏詩中有“騎驢夜至蒼溪驛”之句,由上可見是驛應為一水陸兼驛。驛應在今四川省廣元市蒼溪縣陵江鎮(zhèn)嘉陵江邊。、果州水驛④亦名嘉陵驛,屬梓州路果州南充縣。《蜀中廣記》卷二十七《道順慶府》載有嘉陵驛。唐宋之時,名嘉陵驛的驛站較多,如利州的廣元縣有嘉陵驛,閬州的閬中縣也有稱嘉陵驛者,筆者以為:宋代果州南充縣治東的嘉陵驛應為宋代果州的水驛。以及合州什邡驛⑤什邡驛:水陸驛,屬潼川府路合州石照縣。宋人袁說友有《渡嘉陵江宿什邡驛》詩;《輿地紀勝》卷159《合州》載有是驛,并記何麟的《題什邡驛》詩 (王象之.輿地紀勝〔M〕.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91.1139下.),可知宋合州應有一什邡驛。宋合州治在今重慶市合川區(qū),驛應在區(qū)治。。沿線其他館驛以及大量水遞鋪則無法確切考證。不過,這也不可抹煞嘉陵江水道在宋代西南區(qū)域文書通信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
前述,宋太祖開寶四年 (971),廣南西路即已開始大規(guī)模設置文書通信組織。同時,水路通信組織在往來文書傳遞方面仍據有重要地位。據記載,通廣南西路的水遞鋪是起自江陵府,逆湘江上溯,過靈渠,走漓江直達桂州。〔29〕湘江多險石暗礁,且彎曲盤旋,但水遞鋪的通信效率仍較高。凡遇文書發(fā)到,即刻立定程限,依時傳送,雖是經由水路傳送各類通信文書,卻依舊能保證傳送速度,其“程限與陸鋪等”〔30〕。太宗太平興國二年(977),衡州通判張齊賢上書請求規(guī)整荊渚至桂州的數千戶水遞鋪夫。后太宗下詔優(yōu)待鋪夫,并重新劃定了湘江水道各段的通信程限。筆者可以確知洞庭驛〔31〕、湘口館⑥在今湖南省零陵縣北10里,瀟湘合流之處。宋人沈遼流居永州時,曾有《泛舟湘口》一詩,記述當時之情景。是宋代湘江水道的館驛。湘江水道諸水遞鋪以及館驛,共同擔負了此路徑繁重的文書通信工作。
宋初西南區(qū)域水路文書通信系統(tǒng)累經規(guī)整,已初步形成一個粗略的水路通信主干網絡,其后呈現出不斷擴展之態(tài)勢。如到哲宗朝,雷州、儋耳亦有水路遞鋪傳送各類通信文書。⑦蘇轍在《和子瞻次韻陶淵明停云詩》的詩序里有“扼十月,海道風雨,儋、雷郵傳不通”之語,據此可知到哲宗朝雷州、儋耳已置有水路遞鋪組織。(蘇轍.欒城后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193.)《輿地紀勝》也記載:“至吉陽則……遞角皆由海道。”〔32〕另,除一般的水遞鋪外,本區(qū)域的水路文書通信系統(tǒng)亦應設有類似于馬遞鋪〔33〕和急遞鋪〔34〕的通信組織。只是限于史料匱乏,對其他各類水路通信組織的考察目前只能付之闕如。但是,水路文書通信系統(tǒng)的存在,客觀上豐富了本區(qū)域的通信形式、通信方式,從器物和工具層面擴展了區(qū)域內的信息流通與信息交流渠道,為本區(qū)域同其他區(qū)域乃至中央之間快速實現信息的交流與溝通提供了保障。
總而觀之,宋初本區(qū)域的陸路及水路均存在著若干文書通信路徑,且設置了相應的通信組織,從而建構了一個區(qū)域內文書通信網絡。此通信網絡、通信體系不僅能滿足政府間文書傳遞、信息流通的要求,特定情形下亦能為少數民族以及民族間的信息溝通與來往提供部分通信服務。如神宗熙寧七年(1074),榮州團練使趙思忠等人朝見,回前曾“乞蕃僧金字牌”,朝廷從之。〔35〕金字牌是宋代,尤其是北宋時緊急通信的一種憑證。賜給榮州團練使金字牌,表明在朝廷與部分少數民族之間存在著某種固定形式的通信。再如黎州,乾德三年 (965)夏及開寶元年 (968)二月,兩次收到大理國遞來的文書。〔36〕又有,黎州諸蠻中的山后兩林蠻、邛部川蠻等部落與宋廷經常有文書往來。〔37〕另,《慶元條法事類》規(guī)定:“諸安化軍歸明人有書信、財物寄本家者,申納所在州縣,發(fā)書勘驗,錄書訖,以元書通封……入遞,逐鋪節(jié)級檢傳,至廣西經略安撫司。”〔38〕已經歸附朝廷、成為政府下轄編民的少數民族,其寄往家中的書信和財物也是經由地方的各級遞鋪組織逐一投遞。由上可知,宋初在西南區(qū)域建構的文書通信系統(tǒng)不僅能夠起到及時獲知區(qū)域內漢人群體的社會、政治以及軍事等相關信息,并迅速傳往京師以供參詳;而且其在獲取非漢族群的社會乃至政治、軍事等信息方面亦發(fā)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整體分析本區(qū)域文書通信系統(tǒng)建構的特征,不難發(fā)現其既具備有宋一代文書通信系統(tǒng)的一般特征,同時亦具有自身的特征。
縱向來看,首先,整體與唐代及元代較之,宋代西南區(qū)域的文書通信系統(tǒng)呈現出明顯的區(qū)域不平衡性。具體而言,宋代本區(qū)域的文書通信系統(tǒng)于建構之初即存在西北部分和東南部分相對密集、系統(tǒng),而廣闊的中間地帶則較為稀疏且不成系統(tǒng)。例如,本區(qū)域西北部分既有成都通陜府的陸上文書通信主干道,又有嘉陵江水道等。同樣,東南部分有邕州、桂州經荊湖路到江陵府的陸路通信干道,也有湘江水道。但是,本區(qū)域廣闊的中間地域僅川峽沿江文書通信路徑等有少數通信組織,數量少且不系統(tǒng)完善。如此兩側系統(tǒng)密集、中間稀疏零散的區(qū)域不平衡狀態(tài)恰似一啞鈴形狀。
其次在線路選擇上,宋代本區(qū)域的文書通信系統(tǒng)較為重視水路,不僅川峽大江設置了通信組織,而且彎曲盤旋的嘉陵江水道和湘江水道也同樣置有遞鋪、館驛。為往來傳遞文書,保證通信安全性,趙宋王朝之各地、各級政府還多次疏導上述水道。如政和年間,歸州開鑿了江中的人鲊甕險灘,大大改善了峽江的通航能力。〔39〕再如,淳熙年間利州路提刑張曩容組織開鑿了九井灘的三巨石,使得嘉陵江水道益加通暢。〔40〕重視水路的通信功用,在水道設置遞鋪,盡量使得“水陸皆通”〔41〕,以提高文書通信系統(tǒng)的通信效率,是宋初本區(qū)域文書通信系統(tǒng)建構在路線選擇上的一大特征。
再次,較之唐代,宋時本區(qū)域的通信組織和通信從業(yè)人員更加專業(yè)化。前述可知,宋代不僅水陸皆設通信組織,且設置了獨立的通信機構——各類遞鋪,如陸上有步遞、馬遞、急腳遞、擺遞鋪①《建炎以來朝野雜記》乙集卷10《金字牌》記載“丘宗卿為蜀帥,始創(chuàng)擺鋪”。曹家齊先生考證后認為:此則史料顯示蜀地的擺遞鋪創(chuàng)置于丘宗卿鎮(zhèn)蜀時。(曹家齊.唐宋時期南方地區(qū)交通研究〔M〕.香港:華夏文藝出版社,2005.196.),水道有水遞鋪、水馬遞、急遞船等。另外,通信從業(yè)人員也從普通民眾轉而由兵卒替代,從業(yè)人員愈加專業(yè)化。這都顯示出宋代本區(qū)域文書通信系統(tǒng)較唐代的發(fā)展。
橫向與其他區(qū)域相比較言,首先本區(qū)域文書通信系統(tǒng)框架明顯,但卻存在系統(tǒng)性不足、通信網絡結構欠發(fā)達的缺陷。一個完善的通信系統(tǒng)不僅僅是由若干通信主干道架構起來的框架體系,而應該是一個既存在框架又在主干框架之下有輻射四方的次級通信路徑的體系。以東南沿海區(qū)域的福建路為例,其文書通信系統(tǒng)不僅框架鮮明,而且州府主干道之下的縣則按“所開四路,各鋪前后皆相呼應”〔42〕的標準設置通信組織,真正體現了宋代以縣域為單位建構文書通信系統(tǒng)的原則。兩者相較,即可發(fā)現本區(qū)域的文書通信系統(tǒng)存在網絡結構欠發(fā)達的不足。
其次,從通信線路架構角度看,西南區(qū)域的文書通信線路多曲折、盤旋,沿途地勢起伏較大、地形變化較多、路面情況復雜。鋪兵傳送通信文書途中,時而盤旋于山嶺之上,時而行走于懸崖峭壁之側,閣道、棧道、橋梁處處有之。以興州至鳳州的大道為例,由鳳州白澗驛到興州金牛驛共385里,大約有橋閣兩萬余間。〔43〕再如,至和二年 (1055)利州路新開的白水路,全長51里的道路上就修造了閣道2390間。〔44〕其路面狀況之復雜,可見一斑。
再次,本區(qū)域的遞鋪、館驛等文書通信組織其間距參差不齊。宋代遞鋪間的距離,按常制應該是25里。〔45〕但是,西南區(qū)域的遞鋪設置多不遵從此制。據蘇轍言:元祐初,成都通陜府的遞鋪再次添置后,間距平均為15里。〔46〕廣南西路的遞鋪,經陳堯叟添置后,間距才達到三、二十里。〔47〕由上可知,本區(qū)域的文書通信組織其間距長短不一,參差不齊,排布不甚規(guī)范。
文書通信系統(tǒng)在組織機構上必定依靠于大量的遞鋪等通信組織,在文書傳遞方面也需要特定的交通道路,故而在其建構之初定然存有一系列或自然、或人為的因素影響著此系統(tǒng)的架構。筆者從信息控制的角度,結合自然地理環(huán)境、唐五代遺留、政治統(tǒng)治和軍事行動等因素,分析影響宋初西南區(qū)域文書通信系統(tǒng)建構的原因。
社會學家認為:任何社會 (包括團體)為維持一定的社會秩序,達到社會和諧與穩(wěn)定,就必定要對個人或集團的行為進行約束,此即社會控制。〔48〕宋代的西南區(qū)域同樣存在著某些特定的社會控制。①近年來已有不少學者將社會學領域的社會控制理論引入到宋史研究中,并取得了一些可喜的成果,如林文勛、谷更有《唐宋鄉(xiāng)村社會力量與基層控制》(云南大學出版社,2005年)、尹娜《兩宋時期江南的瘟疫與社會控制》(碩士學位論文,上海師范大學,2005年)、吳靜《宋明理學的社會控制思想述論》(《成都紡織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9年第4期)以及劉云《稅役文書與社會控制:宋代戶帖制度新探》(《保定學院學報》,2010年第2期)等。尤其是《唐宋鄉(xiāng)村社會力量與基層控制》一書,從唐宋“富民”階層的崛起入手,討論唐宋之時國家對基層社會控制權的演變過程,指出:控制地方的行政權,最主要的就是掌控本地的民戶與田賦;并認為,經北宋前期幾朝的努力,到元豐時以縣府為代表的國家完全掌控了鄉(xiāng)村的控制權。書中許多精到的論述對筆者具有較大的啟發(fā)意義。筆者于此試圖從社會控制的一個方面——信息控制的角度,解析宋初西南區(qū)域文書通信系統(tǒng)建構的原因,以期有所收獲。如此,在交通、通信等不太發(fā)達的宋代社會,處于京師的朝廷若想實現對廣闊的西南區(qū)域的有效 (或者基本有效)的控制,那么,對于地方信息的充分掌控、對于中央與地方信息流通渠道的充分掌控則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作為信息傳遞媒介的文書通信系統(tǒng)就成了宋朝政府實現這種掌控所必須依賴的社會實體;而對信息傳遞媒介的控制以及對信息傳遞過程的控制應該就是信息控制的一個重要方面。這也就成為了宋廷對整個西南區(qū)域進行社會控制的中間環(huán)節(jié)。只有牢牢掌控此一環(huán)節(jié),方能順利地實現地方信息迅速而充分地傳達至朝廷,以保證其各項決策是建立在全面了解地方信息基礎上的政治行為;同樣,只有牢牢掌控此一環(huán)節(jié),才能保證朝廷的各項指令、決策能夠迅速下達地方,及時執(zhí)行,并適時反饋決策實施后的相關信息。由此角度來看,宋初本區(qū)域的文書通信系統(tǒng)就是圍繞這一目的建構的。
宋代的君臣都很明白“置郵傳命”②“置郵而傳命”一語出自《孟子·公孫丑上》,是引述孔子的話語:“德之流行,速于置郵而傳命。”此語本意為:道德的流行、傳播速度,比通過系統(tǒng)性的郵驛組織傳遞王命的速度還要快。后逐漸突出“置郵傳命”的含義,意為:設置郵驛遞鋪組織以傳遞官方文書,實現王命的迅捷下達。(沈紅雁.置郵傳命〔J〕.中國郵政,1982,(2).)宋朝君臣經常圍繞“置郵傳命”進行討論,如蘇軾元祐五年時曾同宋徽宗討論過。(蘇軾.應詔論四事狀〔A〕.曾棗莊,劉琳主編.全宋文〔C〕.上海辭書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87).25.)的重要性,強調及時充分地掌控地方信息、了解基層狀況。故而指導本區(qū)域文書通信系統(tǒng)建構的先決因素就是中央對區(qū)域內信息流通渠道的充分掌控。例如,前述京師到宜州的文書通信路徑之所以要設置馬遞鋪,就是因為宜州有大規(guī)模的軍事行動,朝廷需要充分了解軍事前線的狀況,制定適宜的策略,以迅速平定澄海軍的叛亂。再如,邕州、桂州一線之所以在神宗朝增置急腳遞鋪,也是因為邕州前線有大規(guī)模的軍事行動,朝廷意欲掌握更多有關前線戰(zhàn)事的信息。③對于宋代西南區(qū)域文書通信系統(tǒng)往來傳遞軍事信息的相關考察,以黃寬重先生的《晚宋軍情搜集與傳遞——以〈可齋雜稿〉所見宋、蒙廣西戰(zhàn)役為例》一文為代表。該文以《可齋雜稿》為材料依據,以君主所在的行在所臨安府與廣南制置使司所在的靖江府間的軍政訊息傳遞為主要析論焦點,探討了宋、蒙廣西戰(zhàn)役期間兩地軍政文書傳遞的渠道、效率等問題。文中的部分述論甚為精到,可資借鑒。除去對軍事信息掌控的需求外,政治統(tǒng)治領域信息控制的需求同樣推動著該系統(tǒng)的架構及完善。如景德元年 (1004),因川峽四路往來傳送文書太多,竟引起了民眾驚恐之情,在此種情形下,為保證地方之穩(wěn)定,真宗于是下詔書暫時禁止了“川峽路州、軍、監(jiān)、縣、鎮(zhèn)等吏卒乘馬遞報公事”。這類事件,在西南區(qū)域乃至整個宋代都屢見不鮮。另外,本區(qū)域的文書通信系統(tǒng)整體上呈現“啞鈴形狀”的原因也在于此。正是趙宋王朝在北方及西北方向長期面臨著契丹、黨項等族的巨大壓力,致使其不愿在西南諸蠻聚居地區(qū)投入過多的精力、國力,使得宋廷在控制川峽四路和廣南西路大部后,在本區(qū)域就采取了較為謹慎的態(tài)度。〔49〕于是,控制或者某種程度地堵塞“諸蠻”聚居地區(qū)信息的自由流通,就成為了當時社會控制及信息控制所必須的了。所以,宋廷在黎州、戎州、瀘州、思州、播州等地區(qū)也就沒有大規(guī)模建構文書通信路徑的必要了,從而也就形成了這種“啞鈴形狀”的文書通信系統(tǒng)。
當然,筆者并不否認唐及五代時本區(qū)域的文書通信成就對宋初建構其新型文書通信系統(tǒng)的影響,而且宋初建構的文書通信系統(tǒng)在很大程度上繼承了唐五代的部分成就。例如,今四川和重慶地區(qū)可考的宋代館驛40個,其中唐代已經設置的館驛 (后被宋代繼承者)就達14個。〔50〕35%不能不說是一個較高的比例,這在一定程度上闡釋著兩者之間存在某種固有的關系。再如,成都通陜府的陸上文書通信主干道基本上就是保留孟蜀時期的通信路徑,并做進一步更改、擴充而成。嘉陵江水道文書通信路徑亦應如是。
任何一個文書通信系統(tǒng)在組織機構上都必定依靠大量通信組織,在文書傳遞方面也需要特定的交通道路,所以,宋初本區(qū)域建構文書通信系統(tǒng)時定會受到自然地理環(huán)境因素的影響。因為不論是通信路徑的走向選擇,還是遞鋪等通信組織的創(chuàng)建都處于一定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之中。具體言之,自然地理環(huán)境因素對其建構的影響主要表現在以下諸方面。首先,本區(qū)域地勢起伏較大,大江大河與高山峻嶺相間排布,盆地及平原與山地高原錯落有致,如此一來必定會影響原有的通信路徑取向,或是峻嶺阻斷既定的道路走向,或是河流谷地為文書通信路徑的建構提供了又一可選項,或是致使通信路徑橫山越嶺、彎曲盤旋。①對于地形地勢因素對文書通信路徑取向的相關影響,可參閱《四川古代交通路線史》第九章“四川古代交通路線中的經驗和今天的借鑒”部分。(藍勇.四川古代道路交通路線史〔M〕.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1989.271.)例如,川峽四路與荊湖路之間之所以未曾建構陸上文書通信主干路徑,主要就是因為兩者被大巴山等較大山脈阻斷,陸上交通極為不便。其次,特殊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本區(qū)域位于長江水系和珠江水系的中上游,水利資源異常豐富,所以在本區(qū)域的文書通信系統(tǒng)中水道通信路徑的地位就比較突出,不僅在川峽大江水道、嘉陵江水道和湘江—珠江水道均設置了通信組織,而且在一些地區(qū)水路通信的速度和效率并不低于陸路。再次,小范圍內起伏不定的地勢也影響了很多通信組織設置的地點,進一步加劇了文書通信組織間距長短不一、參差不齊的狀況,致使其排布更加地不甚規(guī)范。
上文僅從信息流通與信息控制的角度,宏觀地考察了宋初西南區(qū)域陸路及水路文書通信系統(tǒng)建構的一般狀況,并于縱向和橫向兩個層面解讀了此文書通信系統(tǒng)的建構特征,進一步由信息控制的視域分析了影響其建構的諸因素,涉及到的僅是宋代西南區(qū)域文書通信和信息交流問題的一隅,更多有關其運作和演變、從業(yè)人員狀況、通信設備狀況、文書傳遞和信息流通情況以及該系統(tǒng)的社會功用、歷史影響和歷史地位等問題尚待進一步的考察、討論。文中述論有所不妥之處,尚請方家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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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0633(2012)01—131—09
2011—10—31
田 青,重慶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宋史。喻學忠,重慶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學院副教授,歷史學博士,研究方向為宋史。重慶 401331
(本文責任編輯 趙榮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