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剛
《周易》影響文學的七個層次
——《周易》與文學關系研究綜述
程剛
《周易》與文學關系密切,關于《周易》影響文學的研究成果有很多,通過對這些成果的梳理,可以看出《周易》對于文學影響主要有以下幾個層次:文學作品中對《周易》語言典故的借用、對《周易》易象的借用、對《周易》易理的闡發、易學對藝術風格的影響、對藝術思維方式的影響、對藝術結構的啟發、對文學批評的影響等。《周易》對于文學的影響是多層次的,是全方位的。從理論到創作,從創作到批評。從文到詩,從小說到戲曲。從簡單的使事用典,到作品結構的借用。從“易象”活用到“易理”闡釋,作為群經之首的《周易》深深影響了大批的文學家創作素材、藝術構思以及文學思想。
《周易》;文學;易象;易理;文學思想
關于易學與文學的關系,研究成果相當豐富。這些成果大致可以分成兩大范式,即自上而下的理論研究與平行類比的個案研究?!?〕在對于研究成果的梳理中,還可以看到易學對于文學的影響是多層次的。具體而言,主要包括以下七個層次:文學作品中對《周易》語言典故的借用、對《周易》易象的借用、對《周易》易理的闡發、易學對藝術風格的影響、對藝術思維方式的影響、對藝術結構的啟發、對文學批評的影響等。
作為群經之首的《周易》,是科舉考試的重要科目,是士人學習的重要典籍,是他們獲取功名的“利器”,也是他們文學創作的“寶典”。對于《周易》的借用從《史記》就已開始,韓偉表在《論司馬遷對〈周易〉的范式踐履》〔2〕一文中認為, 《史記》中司馬遷經?;谩督洝?、《傳》文辭,如《孝武本紀》以武帝詔書所引《漸·六二》“鴻漸于般”一語刺之;《天官書》引《系辭下傳》“仰則觀象于天,俯則法類于地”以明天道之切人事,等等。
李劍鋒在《〈周易〉在東晉的傳播及其對文學藝術的影響》〔3〕中談到《周易》對東晉詩文的影響主要有五點,其中第一點就是以《周易》的概念范疇如乾、坤、陰、陽、否、泰、太極等入詩。另外,《周易系辭下》“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的“仰俯”句式在東晉詩文中屢屢出現,如王羲之的“仰望碧天際,俯磐綠水濱”,孫綽的“仰觀大造,俯資時物”,徐豐之的“俯揮素波,仰掇芳蘭”等。李劍鋒《陶淵明無弦琴意蘊易學新解》〔4〕也說陶淵明常常以《周易》的概念范疇或詞語入詩文,如“山川一何曠,巽坎難與期”等詩句。謝靈運的詩歌也引《易》語入詩。黃節在《謝康樂詩注序》中說: “康樂之詩,合《詩》、《易》、聃、周、《騷》、《辯》、仙、釋以成之。”〔5〕管雄則在《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關于謝靈運的山水詩》〔6〕一文中做了進一步的統計,謝詩引《易》達27次之多。
王永的《從〈周易〉的影響看柳宗元山水游記的成因》〔7〕列舉了柳宗元散文中所引《周易》卦爻辭,如《與蕭翰林書》所引《周易·困卦》的“有言不信,尚口乃窮”,《箕子碑》所引《易·明夷》卦內容。柳宗元散文中還有多處化用《周易》卦爻辭的例子。詩文中對于《周易》語辭的借用,在宋代更為突出。據筆者粗略統計,蘇軾、歐陽修、楊萬里詩文中分別涉及到《周易》語辭78、195、89處。
歐陽俊在《易學與晚明小品》〔8〕中對晚明小品中對《周易》話語的借用情況作了研究,其中比較集中的如:湯顯祖的《再奉張龍峰先生》,《答郭明龍》,《答舒司寇》,《答王宇泰》,《寄李心湖祠部》,《與張大復》等,張大復的《今日》,《仁脈》,《息》,《花木事》,《綢雨》等。可見,從史傳到詩文、小品,對于《周易》的語辭均有借用。
易象與意象本自相通。陳骙《文則》中說:“《易》之有象,以盡其意;《詩》之有比,以達其情。文之作也,可無喻乎?”〔9〕章學誠《文史通義·易教下》中也說:“《易》象雖包《六藝》,與《詩》之比興,尤為表里。”①錢鍾書在《管錐編》中探討了這個問題?!?0〕.他認為二者“貌同而心異,不可不辨”,但也承認了二者“托物寓旨,理有相通”。本文著眼的正是二者相通的“托物寓旨”。范正聲在《〈離騷〉的男女意象與〈易經〉》一文中,探討了《周易》在《離騷》人物,特別是其中的男女意象的營造中所發揮的影響,作者認為,“《離騷》始終貫穿著《易經》思想。其中的‘男女君臣之喻’更體現著《易經》的哲學觀念和表情達意手法”?!?1〕
美國學者田笠的文章《阮籍詩里的象與〈易經〉卦辭》〔12〕具體分析了阮籍《詠懷詩》中的意象與《周易》易象的關系。如《詠懷詩》第47首中“崇山有鳴鶴,豈可相追尋”的“鳴鶴”意象,就來源于《中孚》九二爻辭“鳴鶴在陰,其子和之”。日本學者沼口勝《從歸鳥意象與之關系釋陶淵明〈飲酒〉 (其五)詩》〔13〕一文,立意新穎,把陶淵明《飲酒》的歸鳥意象與《周易》易象聯系起來分析,他認為陶淵明《飲酒》筆下的“失群鳥”與《周易》中“不事王侯”的隱士的精神是一致的, 《周易·小過》中就說:“飛鳥遺之音,不宜上宜下,大吉?!边@個鳥的易象正是宦途失意、隱棲下野的象征。李劍鋒《陶淵明無弦琴意蘊易學新解》〔4〕一文認為,陶詩《擬古九首》之三“仲春遘時雨,始雷發東隅。眾蟄各潛駭,草木縱橫舒”,正是化用了《解·彖》 “天地解而雷雨作,雷雨作而百果草木皆甲坼”的易象入詩。
朱天助在《韓愈〈南山詩〉之“易”象》〔14〕中認為,韓愈《南山詩》化用了“易象”,具體表現在四點: (1)援用八卦的方位,以凸顯終南山地理位置的險要;(2)受《說卦傳》的影響,鋪陳且化用易象而成詩中之物象;(3)深悟《易》取象之精髓, 《周易》多人心營構之象,故《南山詩》之物象多非實寫之象,取其象征之旨;(4)體察易學觀物取象,參贊天地之神,契取易學日月同功之用。作者最后總結說,韓愈《南山詩》善用象征之法,化裁易象,尚取奇特卦象,又精于營構虛象。在深層次上,更汲取易《乾》、《坤》兩卦之精神?!赌仙皆姟肥琼n愈詩學與易學融洽為一的代表作。
于雪棠《〈周易〉鴻鳥原型及相關意象與上古文學》〔15〕一文則認為,《周易·漸卦》中的鴻鳥易象是后世的詩文中的鴻鳥意象,如:《詩經·鴻雁》、曹植《洛神賦》、蘇軾《卜算子》、陸游《沈園》等的源頭。
不僅詩歌意象對于“易象”有所借鑒,小說也有受到“易象”啟發之處。杜正堂的論文《〈紅樓夢〉:〈易〉象與原型》〔16〕就從“渾沌與童心”、“陰陽與整體”這樣兩個角度探討了《紅樓夢》中人物原型與易象的關系。
李劍鋒《〈周易〉在東晉的傳播及其對文學藝術的影響》一文認為,《周易》萬物遷化、樂天知命等觀念深深地滲透進詩文創作中,東晉很多文人借詩文闡釋易理。如,支遁的“恢心委形度,亹亹隨化遷”,王羲之的“大矣造化功,萬物莫不均。群賴雖參差,適我無非新”,陶淵明的“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等等。這些都是“詩性心靈感悟宇宙奧理后的自覺解脫,當然其中離不開《周易》哲理的深刻啟示”?!?〕他在《陶淵明無弦琴意蘊易學新解》〔4〕一文中認為,“無弦琴”其實是求本而不舍末的哲學觀念的人生實踐,這是《周易》借重事象以明吉兇易理的表現。
張濤的文章《漢賦與易學》〔17〕具體分析了賈誼、揚雄、班固、張衡等四位漢賦大家與《周易》的關系。作者認為賈誼的易學思想主要體現在其《鵩鳥賦》中,賈誼“在《鵩鳥賦》中形象而又系統地表述了自己的宇宙發展觀”。在班固的賦中則可以看見《易傳》的憂患意識,如《幽通賦》等。從張衡的《東京賦》、《思玄賦》、《南都賦》、《骷髏賦》,則可以看出張衡在易學思想影響下的變化觀、人生觀、生死觀。
劉銘、徐傳武在《白居易〈井底引銀瓶詩〉主旨新解——以〈周易·井卦〉為坐標》〔18〕一文中認為,白居易作《井底引銀瓶詩》,是以《井卦》的易理為詩歌隱含的意旨?!毒浴肪湃侈o為“井渫不食,為我心惻;可用汲,王明,并受其福”,歷代的文人、思想家賦予此爻舉賢任能的政治意義。作者認為《井》詩以《井卦》起興,意在闡發《周易》中君王如何用賢的易理,所以,白居易應是借《井》詩以諷喻皇帝不明,賢才不能見用,也反映其對永貞革新的態度,對因革新而遭打擊的官員表示深深同情。
肖偉韜在《試論白居易對〈周易〉的受容》〔19〕一文中認為:白居易對《周易》的受容,首先表現在對其立身處世的深刻影響。其次,《周易》中的“中道”、“時位”思想對白居易的“中庸”哲學及“執中”的思維模式和方法論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其三,《周易》中的“陰陽”、“動靜”、“剛柔”’、“變易”等思想,是白居易云行雨施、品物流行精神性格形成的直接因素。其四,《周易》“樂天知命故不憂”的思想,不僅為白居易“樂天”、“得所”人生哲學張本,而且也是白居易思想性格通變達觀、較少拘滯的重要原因。其五,《周易》中《訟》等卦中所包含豐富刑法思想的內容及用刑態度,對白居易的刑法思想及人道主義思想有直接的影響。
趙晶的《柳宗元愚者文學意象的美學思考》〔20〕一文在細致的比照分析后發現,柳宗元的《閔生賦》與《困》卦意象全文語意對應,他的這篇賦存在“以易理入詩文”的特殊現象,其目的是為了展現《困》卦所的說的“致命以遂志”的在困境中的不屈精神。
歐陽俊在《易學與晚明小品》〔8〕中說:“晚明小品中常援《易》議事、析理、抒情,從中尋求理論依據。 《易》理已滲透到小品創作的各個方面。”比如,小品文中作者經常會發揮《周易》 “樂天知命,故不憂”的思想。袁中道的《題崔受之冊》,表達的易理就是從《損》《益》卦中悟到的“富不如貧”的道理。
錢志熙在《魏晉詩歌藝術原論》中論及王粲的藝術風格時,說他個性柔的一面受到了易、老“柔克”思想的影響。所以,他的詩文與尚氣、尚剛的建安文學風格不類,具有偏柔的風格特點?!?1〕張善文在《“自然成文”說的美學意蘊》〔22〕一文中認為“風行水上,自然成文”的說法源于《周易·渙卦》,其中蘊含的自然成文的美學觀,常為后代文人所引而申之,如蘇洵的《仲兄字文甫說》、蘇軾的《答謝民師書》、李贄的《雜說》等。黃黎星、羅愛玲的文章《風行水上煥然成章—— 〈周易〉渙卦“風行水上”說的美學意蘊》〔23〕以蘇氏父子對《渙》卦的理解為基礎,探討了《渙》卦的易學思想對于自然風格說的影響。冷成金則認為蘇軾的“自然”風格,其思想淵源在于《東坡易傳》中的自然存在論?!?4〕黃黎星在《〈周易〉“乾坤易簡”說對古代文論的影響》〔25〕一文中認為,在宋代古文運動中,“學者倡導‘以簡馭繁’、‘簡而有法’的主張,大都明確地以《周易》作為經典之依傍”,如柳開,穆修等。王禹偁在《答張扶書》中明確主張寫作應該效法“天地易簡”之大道,“使句之易道,義之易曉;又輔之以學,助之以氣”。張進的《論朱熹尚“雄健”的審美觀》〔26〕認為朱熹推宗“平淡”之美,也崇尚“雄健”之美。他之所以也推崇“雄健”之美,是與《易》學當中尊剛抑柔的思想有關的,換句話說,《周易》的剛健精神影響到了朱熹的文學風格論以及審美情趣。
歐陽俊在《易學與晚明小品》中認為,晚明小品以“小”與“簡”為其主要風格特點,而“晚明小品文短、小、簡、易的特質正源自《周易》”?!?〕此外,晚明小品強調自然率性、不拘格套的特點,也是以《周易》的“風行水上”、自然成文說為思想基礎的?!吨芤住愤€有尚奇的一面,這種“奇”意識也影響了后世文章的“尚奇”之風。晚明小品作者多奇人,奇人多奇癖,奇人寫奇文,新奇、怪奇,手法多奇巧,讀小品是“奇賞”,得到的是“奇快”的、拍案叫絕式的審美享受。
陳良運在《周易與中國文學》〔27〕一書的第五章探討了《周易》的文學思維。作者主要討論了三個問題:(1)從形象思維到意象思維,(2)“范圍天地之化”的隱喻思維,(3)廣闊深邃的聯想與想象思維,較為全面地論述了《周易》經文本身所具有的文學思維。另外,作者還指出,《周易》所特有的“取象”的思想還對文學的思維方式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吳穎的論文《中國古代形象思維理論的萌生和形成》〔28〕認為,《周易·系辭傳》中的“觀物取象”是形象思維的最早源頭,王弼在《明象》中對“觀物取象”的闡釋“涉及到原詩狀態的形象思維的某些過程”。張善文的文章《“觀物取象”是藝術思維的濫觴》〔29〕既分析了《周易》“觀物取象”與藝術 (形象)思維的共同點,又分析了二者的區別,他認為“觀物取象”的思維方式跨進一步就成為了藝術思維的濫觴。
郝書翠的《淺論〈周易〉思維方式的詩性特點》〔30〕、涂光社的《有關思維方式民族特色的思考——倚重“象”與運用線條的雙絕》〔31〕以及趙輝的《易象思維的特征及文化表達》〔32〕等文,也都分析了《周易》思想對于藝術思維的啟發,認為《周易》是形成中華民族詩性思維特點的重要思想源泉。于春海則把《周易》的思維方式稱為“取象思維”,他發表了一系列文章探討這種源于《周易》的思維方式對藝術思維的影響,如,《〈詩經〉中的取象思維方式——易學文化精神及其現代價值討論之二》〔33〕、 《〈詩經〉中比興手法的邏輯支點》〔34〕、《觀象得意比附成文——〈易〉學文化精神及其現代價值討論之六》〔35〕、《〈周易〉取象思維方式對〈莊子〉》寓言的影響》〔36〕等。于春海說:“取象思維方式是中國傳統的思維方式之一。這種思維方式是指在思維過程中離不開物象,以想象為媒介,直接比附推論出一個抽象事理的思維方法。它發展形成于《易經》,其本質是一種比附推論的邏輯方法,與整體思維互補并具有模糊性等特點。這種思維方式與抽象思維、形象思維、頓悟思維有聯系又有區別,在中國傳統哲學、文學藝術等領域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取象思維方式是易學文化精神在現代思維方式中極具價值的部分?!薄?7〕《詩經》是詩歌中的取象思維,莊子散文也采用取象思維方式創作了大量寓言,這些都源于《易經》,這些都是易學文化對于中國文學藝術思維影響的例證。
1、理論著作?!吨芤住穼Α段男牡颀垺返挠绊憵v來被學者重視,其中之一就是《周易》對于“體大思精”的《文心雕龍》的結構影響。周勛初在《〈易〉學中的兩大流派對〈文心雕龍〉的不同影響》一文中認為,劉勰是藉《周易》構成自己理論體系的。他說:“劉勰依傍《易》中的宇宙生成論,構成《文心雕龍》中的文學起源說;依傍《易》中的宇宙構成論,說明《文心雕龍》的總體結構問題?!薄?8〕夏志厚的《〈周易〉與〈文心雕龍〉理論構架》〔39〕一文認為,《文心雕龍》理論構架既可按八卦形式又,能按九宮中天數形式排列,這與劉勰對《周易》象數的理解和猜測有關。劉文忠的《試論易傳對〈文心雕龍〉的影響》〔40〕一文探討了大衍之數與《文心雕龍》50篇結構之間的關系,以及《周易》八卦與《文心雕龍》八體的風格之間的關系。盧盛江《魏晉玄學與中國文學》一書認為,《文心雕龍》的結構是以序志為一,統攝四十九之多,這種架構是從《周易》中學來的,是王弼大衍義以一總多思想的體現?!?1〕馬新欽在《王弼“執一御萬”哲學觀與〈文心雕龍〉“乘一總萬”方法論》〔42〕中,把《文心雕龍》看成一種金字塔的結構,認為這種結構受到了《周易》 “以一御多”與王弼“執一御萬”思想的影響。胡海的《王弼釋大衍義與〈文心雕龍〉的體系構架》〔43〕,也從王弼易學的角度研究了《文心雕龍》的結構問題。
鐘嶸《詩品》的批評體系可能也受到易學的影響。張伯偉在《鐘嶸詩品研究》中分析了鐘嶸易學思想的源流,并且認為,他評論123家作品,將其36家溯源歸結到《詩經》和《楚辭》的兩大系統,“這一體系的構造,得力于《周易》的影響。尤其是受到王弼所倡導發揮的‘以寡統眾’的思維方式的影響。”〔44〕
2、詩。熊篤的文章《律詩形式的文化意蘊初探》〔45〕、《〈周易〉對古典詩學的影響》〔46〕關注到了律詩形式的成因,他認為這種成因與《周易》密切相關。沈約的四聲八病以“四聲”比附“四象”,以“八體”比附“八卦”,以宮商角徵羽五聲比附“君臣民事物”,表明了永明詩律在理論上與《周易》的淵源關系。具體而言就是,“律音韻組合變化都源于聲,如同太極;聲分平仄,有如‘太極生兩儀’陰陽,平聲輕清柔緩,屬陰,仄聲重濁剛疾,屬陽;平仄又分為四聲,有如‘兩儀生四象’;四聲交錯組合成為八種不犯聲病的體式,有如‘四象生八卦’;律詩八句中每兩句平仄相對相粘的規則,有如八卦每兩卦相合的‘二二相耦,非復則變’;而平分宮商,如八卦中陰爻‘呈兩之象’;仄分上、去、入,如八卦中陽爻‘呈三之象’;平仄相合而為五,既合五聲,又合五言,恰如易卦中‘三兩合五以成室’之象。律詩平仄都由四個基本句式交錯組成,長篇排律的平仄也不出四句范圍。而這四句是由十平十仄構成,分別乘象數二和三,得總數五十,恰合象征天地的‘大衍之數’。格律詩中的平仄粘對規則,無論寫多少句,總是在四句或八句后又重復為首句平仄式,周而復始以至無窮,又與易理的天地循環、周而復始、生生不息的規律相通?!?/p>
3、詞。施議對《易理與詞法》一文視角新穎。該文分兩部分:上篇從排列組合看易理與詞法,下篇從變易之理看詞史上的規矩準則。在上篇,作者闡發了易理對于詞結構的啟發。作者認為:“易之一陽一陰,或連或斷,兩種原始符號的張設布列,喻示天地間之道和理。……詞之道和理與易之道和理相通相合,此相通相合集中體現在張設布列以及排列組合的對立對等關系和共同規矩準則上。張設布列以及排列組合,無常而又變動不居;兩個互相對立的單元,加上中介物,組成一個互相矛盾而又互相依賴的統一體。易如此,詞亦,這是易學與詞學的一種內在聯系。”〔47〕
4、戲劇。徐愛梅在《〈桃花扇〉中的〈周易〉文化發微》中認為,《桃花扇》的結構受到《周易》的深刻影響?!吨芤住返年庩栔朗恰短一ㄉ取啡宋镪庩枌O置的依據,孔尚任借《桃花扇》闡發《周易》的陰陽變化之理。具體而言,《周易》影響《桃花扇》的結構就表現于該劇的復雜的人物設計?!短一ㄉ取分械娜宋铩敖允前凑贞庩栂鄬Φ姆绞桨才哦伞?,“劇中的三十個重要人物以經星張道士、緯星老贊禮為總分為兩類。圍繞著侯李離合之情的人物為緯類,老贊禮細參離合之場;關乎南明興亡的馬阮、史可法為經類,張道士總結興亡之案;‘離合之情’緯類下分左右二部、‘南明興亡’經類下分奇偶二部;因為不同的人物在劇中承擔著不同的功能,所以‘左右部’中又各分為正、間、潤、合四色: ‘奇偶部’中又各分為中氣、戾氣、馀氣、煞氣四色??偛肯路侄?,二類下各分二部,二部中各分四色。每個人物又因各自的性別、忠奸不同分屬陰陽……因兒女之情服從于興亡之感,所以經緯兩類中兒女之情類為陰,興亡之感類為陽;細參離合之情的老贊禮為陰,總結興亡之案的張道士為陽”。〔48〕
5、小說。范正群的《〈周易〉對〈林蘭香〉敘事藝術的影響》,論述了小說《林蘭香》在結構等方面所受到《周易》的影響與啟發。作者認為, 《林蘭香》模仿《易經》,采用了以“數”謀篇布局的敘事方法。《林蘭香》八卷六十四回,六十四是《易經》卦數之總?!读痔m香》敘事以八回作為一個單元,每人回有一個相對完整的故事或主題?!啊读痔m香》‘倚數’結撰,其謀篇布局之法,體現了作者對人生命運的思考,在藝術上則形成了循環往復之美?!薄?9〕
杜貴晨把小說結構與“數”的關系稱為“倚數謀篇”〔50〕,他發表了一系列文章討論這個問題,如《古代數字“三”的觀念與小說的“三復”情節》〔51〕、《中國古代小說“‘三復’情節”的流變及其美學意義》〔52〕、《“天人合一”與中國古代小說結構的若干模式》〔53〕、 《論〈水滸傳〉“三而一成”的敘事藝術》〔54〕、《〈儒林外史〉的“三復情節”及其意義》〔55〕、《〈西游記〉的“倚數”意圖及其與邵雍之學的關系》〔56〕、 《中國古代文學的“三事”話語》〔57〕。他認為數字“三”在小說中的表現有三種樣式,即:“三事”話語、“三復”情節和“三極”建構。杜貴晨認為,這與中國傳統儒、道思想有一定的關系。在儒家這一面,“儒家用‘數’以解釋世界的努力則集中表現于一部《周易》?!痹凇吨芤住分泻苤匾暼嫵梢回?,數字“三”作為卦爻三畫之“三”即“三才”之“三”,成為中國“天人合一”哲學這一最高智慧的基數,具有以有限寓無限、包羅萬象、總括一切的意義?!?2〕同樣,數字“七”也是如此。杜貴晨在《〈西游記〉的“七子”模式》一文中說:“《西游記》人物組合的‘七子’模式,最多傳統‘七位一體’的類型……七之為數是《西游記》總體構思一大關鍵。其文化淵源乃在《周易》 ‘七日來復’之道和佛教禪宗思想?!薄?8〕
劉彬在《文學創造中的尚“圓”意識淺探》〔59〕中認為,《周易》中蘊含著大量天道尚“圓”的認識,特別是圜道觀思想,對尚“圓”文學創造觀的形成極具啟示意義……這些對元明清戲劇小說‘大團圓’結局的形成有啟發意義。
除了文學著作外,韓偉表的文章《論司馬遷對〈周易〉的范式踐履》〔2〕分析了《周易》對于《史記》的著述構架的浸潤,如,筮儀范式對《史記》體例的影響; 《周易》“三才”說對司馬遷以人物為中心的著述理念的影響;《周易》“類”的概念對《史記》體例編排的影響。
張伯偉在《鐘嶸詩品研究》一書中提到易學思想對鐘嶸具體批評思想的影響,如“推源溯流”法批評作品就“包含了‘簡易’、‘不易’、‘變易’這三層含義,顯然也是受到《周易》影響所致”?!?4〕再如,《周易》尚中觀念在鐘嶸詩學批評中也有所表現,如“骨氣奇高,詞采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中的骨氣、詞采、雅、怨、文、質,均是相對概念,而曹植均兼而有之,這是《周易》“尚中”思想在批評實踐中的體現。同樣,曹旭的《詩品研究》〔60〕也注意到了《周易》對鐘嶸文學批評思想的影響。作者認為,《詩品》上品十二人,中品三十九人,下品七十二人。十二、三十九、七十二都是當時的“模式數位”,或稱“易數”,是當時文論家經常用來結構自己著作的“數學公式”。趙鴻飛、劉勝江的文章也持這樣的看法。在《〈周易〉中的文學因子》〔61〕一文中,他們認為《詩品》中使用了很多與“三”有關的批評范疇,如:三義、三品、三源、三杰、三祖、三夢等,這些與《周易》中的象數存在密切關系。
李平在《〈周易〉與〈文心雕龍〉》〔62〕中認為,“分而為二”是《周易》運用對立沖突的觀點,闡述事物矛盾形態的具休方法,《周易》在講對、立的同時,又十分重視統一,強調“中行無咎”、 “尚于中行”。劉勰《文心雕龍》繼承了《周易》“分而為二”、“尚于中行”的思想方法,以此來“彌綸群言”,倡導折衷,力求把對立的雙方統一起來,構成一個和諧的統一體。這種兼解折衷的方法,就是劉勰的藝術辯證法,形成諸如質與文、才與學、奇與正、古與今等一系列對立統一的批評范疇。
方智范在《論張惠言的詞學觀》〔63〕中認為,張惠言治詞基本是延續其治經的觀點與方法。首先, “張惠言對《易》的研究,很重視‘象’,這對他認識比興寄托的特征有一定影響”;其次,“張惠言繼承《易傳》作者說《易》所采取的‘探賾索隱’顯幽闡微的方法來分析詞作?!币簿褪钦f,張惠言過于穿鑿的文學批評的缺點可能與他的易學思想有關。陳水云的《張惠言的詞學和易學》〔64〕也談張惠言的詞學與易學的關系。陳文認為張惠言治《易》是非常重視象的作用的。張惠言從事文學批評活動亦重視藝術形象。同時,比興寄托說詞也是他治易方法在文學批評活動中的反映。
楊光熙在《司馬遷文學批評思想新探》〔65〕一文中,談到了《易傳》對于司馬遷文學批評思想的影響,如《易傳》強烈的憂患意識對于司馬遷文學批評思想的影響;司馬遷借鑒《易傳》中的“其稱名也小,其取類也大,其旨遠,其辭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隱”對于屈原作品的批評等等。
據杜貴晨的研究,《周易》思想除了影響到了小說的創作,同樣,《周易》重數的觀念也在文學批評中發生影響。杜貴晨就此發表了一系列論文:《中國古代文學的重數傳統與數理美——兼及中國古代文學數理批評》〔51〕、《“文學數理批評”論綱——以“中國古代文學數理批評”為中心的思考》〔66〕。他說:“‘文學數理批評’是一種涉及古今中外文學的批評理論。這一批評實踐自《易傳》開其先河?!薄?7〕隨后,作者分古代的文學數理批評、中國20世紀的文學數理批評、21世紀以來的文學數理批評三個時段探討了《易傳》的數理思想對這一批評方式的影響,談到《史記》、《文心雕龍》以及明清小說評點的數理批評。
《周易》對于文學的影響是多層次的,是全方位的。從理論到創作,從創作到批評。從文到詩,從小說到戲曲。從簡單的使事用典,到作品結構的借用。從“易象”活用到“易理”闡釋,作為群經之首的《周易》深深影響到了大批的文學家創作素材、藝術構思以及文學思想,通過對于研究成果的梳理可以更為清晰地看清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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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06
A
1004—0633(2012)01—150—07
第49批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面上資助項目《宋代易學與宋代文學》(20110490917)。
2011—11—08
程剛,博士,暨南大學中文系助理研究員,從事宋代易學文學關系研究。廣東廣州 510632
(本文責任編輯 王云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