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勇
(泰山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山東泰安 271021)
現代漢語里,助詞“著”“了”的語法分工是明確的,基本不會混用,“著”主要表“動作持續”,“了”主要表“動作完成”。但是,助詞“著”“了”的漢語史演變過程卻不是這樣的。王力(1958,1989)曾指出,直到元代,“著”和“了”的語法分工還是不明確的。有時候,“著”表示行為的完成,等于現代漢語里的“了”;有時候,“了”又表示行為的持續,等于現代漢語里的“著”;有時候,甚至“著”“了”并用,到明代以后,特別是17世紀以后,“著”“了”才有明確分工。[1]趙金銘(1979)則認為,中晚唐時期“著”“了”的語法分工就已經明確。[2]梅祖麟(1988)認同趙金銘的觀點,不同意王力的看法。認為,北方方言從晚唐開始,“著”“了”一直有明確的分工。梅氏為了證實自己的觀點,還翻檢了宋元時代北方的白話文獻,沒有發現“著”“了”混淆的現象。[3]但是,曹廣順(1995)指出,在元末明初以前,一直有助詞“著”“了”混用的例子。[4]綜合以上觀點來看,研究者的意見并不一致,我們有必要重新梳理近代漢語助詞“著”“了”的研究,尤其是元代漢語助詞“著”“了”的研究,詳細審察助詞“著”“了”需要繼續深入研究的問題。
漢語歷史演變中“著”表現出的語法功能和語法意義,前人已經做了很多研究,尤其是學者們在勾勒“著”的歷時演變軌跡時詳盡地列舉了“著”的用法及語法意義。呂叔湘(1980)對于現代漢語“著”的用法和意義的描寫是較為全面和較為權威的。呂氏認為,現代漢語“著”是表示動態的助詞,緊接動詞和形容詞之后,具體用法和語法意義是:(1)用于動詞后,表示動作正在進行。(2)用于動詞和形容詞后,表示狀態的持續。(3)用于存在句,表示以某種姿態存在。(4)用于“動1+著+動2”,構成連動式:a.動1表示動2的方式; b.動1和動2是手段和目的關系;c.動1正在進行中出現動2的動作。(5)形+著+數量。(6)動/形+著+點兒,用于命令提醒等。[5]以上(1)(2)(4)是助詞“著”的歷時研究所關注的重點。
從現代漢語出發,表示持續體的助詞“著”的歷時研究是近代漢語研究的重要課題。王力(1958)、太田辰夫(1958)、趙金銘(1979)、志村良治(1984)、梅祖麟(1988)、蔣紹愚(1994)、曹廣順(1995)、孫朝奮(1997)、張赪(2000)、吳福祥(2003)等學者都進行過相關研究。
趙金銘(1979)指出,現代漢語的動詞詞尾“著”在唐代已經產生,經歷了三個階段:介詞化的動詞“著”;類似副詞的弱化動詞“著”;動詞詞尾“著”,表示持續狀態。[2]這種看法得到了梅祖麟(1988)的認可。
梅祖麟(1988)認為,漢語方言里虛詞“著”有三種用法:(1)方位介詞。(2)持續貌詞尾。(3)完成貌詞尾。同時指出宋元江南白話文獻里有完成貌和持續貌“著”的用例。例如:
(1)只見老大,忽然死著,思量來這是甚則劇,恁地悠悠過去了。(《朱子語類輯略》,210)
(2)宋江寫著書,送這四人去梁山濼尋著晁蓋去了。(《宣和遺事》元集)
(3)若不實說,便殺著你。(《三國志平話》卷中,404)
以上為完成貌“著”字用例。
(4)人心平鋪著,便好。若作弄,便有鬼怪出來。(《朱子語類輯略》,11)
(5)卻說齊王自孫子破魏之后,持著那孫子英勇……(《七國春秋平話》卷上,88)
(6)見一人托定金風盤內放著六般物件。(《三國志平話》卷上,348)
以上為持續貌“著”字用例。
梅氏由是得出結論:在“坐”類靜態動詞后面的“著”字是吳語持續貌“著”字的來源;在“送”類動態動詞后面的“著”字是完成貌的來源。[3]這個看法為我們判定“著”的用法和意義提供了一個有價值的參考。
蔣紹愚(1994)的觀點同樣能為我們判定“著”的用法和意義提供參考。他認為“著”前的動詞可以分為兩類:(1)與處所有關的動詞,可以出現在“動+介+處所名詞”格式里。這種動詞有兩類:A.靜態動詞。如“坐、放、藏、盛”等,其后的“著”可以譯為“在”,如“坐著膝前”。B.動態動詞。如“送、度、拋、瀉”等,其后的“著”可以譯為“到”,如“送著寺中”。(2)與處所無關的動詞,不可以出現在“動+介+處所名詞”格式里。這種動詞有兩類:A.可持續動詞。如“占、記、看”等。B.不可持續動詞。如“逢、道、探”等。蔣氏最后的結論是:動(1)A、動(2)A等持續動詞后面的“著”是持續貌詞尾的來源,動(2)B等不可持續動詞后面的“著”是完成貌詞尾的來源。[6]
馮春田(1992)對《朱子語類》做了專書研究,認為《朱子語類》中的“著”是助詞,描寫了“著”的主要用法:1.“著”表示結果。(1)用于V著,表示動作行為的一種涉及性結果,相當于“到”或“得”。(2)用于V著O,“V著”表示對事物的某種動作行為的涉及性結果。“著”表示動作對事物的一種“觸及”。2.“著”表示情貌。(1)用于V著,可以分為兩類:a.V著作主要謂語,“著”表示呈現某種狀態,或表示某種狀態的存在,又表示動作行為的持續。b.“著”處在連動式的第一項動詞后,表示第二項動詞動作行為的狀態或方式。(2)用于V著O,表示動作行為的狀態。可以分為三類:a.獨自成句,表示呈現某種狀態或狀態的持續。b.V著O在連動式里表示后一動詞所代表的動作行為的狀態或方式。c.動結式+著+賓,表示狀態。(3)用于A著,可以分為兩類:a.A著O,表示呈現某種狀態。b.A著O用在動詞前或作為復句的前一個小句,表示動作行為狀態,也可以說是表示動作行為的方式。[7]
曹廣順(1995)主要研究了動態助詞“著”的歷時發展演變。認為,近代漢語的“著”主要是介詞和動態助詞。
(一)介詞“著”主要表示動作使物體所及的處所。例如:
(1)帝聞而惡之,以為狂言,命鎖著一室。(拾遺記,太平廣記,卷91)
(2)婢驚曰:甕中有人!婦人乘醉,令推著山下。(廣異記,太平廣記,卷460)
(二)動態助詞“著”的用法主要有:(1)主要表示動作狀態的持續。(2)表示動作完成或獲得結果。(3)用于“動1+著+動2”進行態格式。前三種用法均在唐代就已經出現。(4)用于“形+著+動”進行態格式。這種用法在宋代出現。例如:
(3)主薄因以函書擲賈人船頭,如釘著,不可取。(神仙傳,太平廣記,卷71)
(4)客嘗于飲處醉甚,獨乘馬至半路,沉醉,從馬上倚著一棵樹而睡。(原化記,太平廣記,卷435)
(5)行背曲江誰到此,琴書鎖著未朝回。(賈島:田將軍書院,全唐詩,6686頁)
以上為持續貌“著”字用例。
(6)有村正常夜渡橋,見群小兒聚火為戲,村正知其魅,射之,若中木聲,火即滅,聞啾啾曰:射著我阿連頭。(酉陽雜俎,太平廣記,卷369)
(7)乞取池西三兩竿,房前栽著病時看。(王建:乞竹,全唐詩,3431頁)
(8)自說孤舟寒水畔,不曾逢著獨醒人。(杜牧:贈漁父,全唐詩,5999頁)
以上為完成貌“著”字用例。
(9)舊墓人家歸葬多,堆著黃金無處買。(王維,北邙行,全唐詩,3375頁)
(10)雨來風靜綠芫蘚,憑著朱闌思浩然。(褚載:題宛陵北樓,全唐詩,7993頁)
(11)皇帝忽然賜匹馬,交臣騎著滿京夸。(長興四年講經文,敦煌變文集)
以上為進行態“著”字用例。[4]
可以看出,學者們對助詞“著”的用法和意義的歷時研究大多基于呂叔湘(1980)的認識。
宋金蘭(1991)從語言接觸的角度對助詞“著”和阿爾泰語詞尾的對應關系作了一番考察,主要從“著”的以下用法進行比較。(1)表示動作的持續或進行。(2)表示兩個動作同時進行,動作1是動作2的方式。(3)表示動作的完成。(4)表示處所。(5)表示動作所及的對象。(6)表示隨同的人或物。(7)表示行為的目的。(8)表示被動。(9)表示動作的趨向,相當于“于”、“向”等。(10)表示行為所憑借的工具。(11)表示祈使語氣。[8]宋文對助詞“著”的用法和意義的描寫比較全面詳盡,但也存在一個問題:文章中的語言比較所涉及到的漢語和阿爾泰語的例子不是來自同一時代,而且也看不出阿爾泰語對同一時代或后一時代漢語的影響。所以,這篇文章的結論就不那么可靠。
呂叔湘(1980)指出,現代漢語“了”是助詞,有了1和了2之分,具體用法和語法意義是:(1)用于“動+了1+賓”,表示動作的完成。(2)用于“動+賓+了2”,了2在句末,肯定事態出現了變化或即將出現變化,有成句的作用。(3)用于“動+了1+賓+了2”,既表示動作已經完成,又表示事態有了變化。(4)用于“動+了”。(5)用于“形+了”。(6)用于“名詞、數量詞+了2”,表示已經或將要出現某種新情況。[5]近代漢語研究中,表“動作完成”的了1的研究成果較多。
從現代漢語出發,上溯到近代漢語,表完成體的助詞“了”的歷時研究是近代漢語研究的重要課題。王力(1958)、太田辰夫(1958)、趙金銘(1978)、潘維桂、楊天戈(1980a、1980b、1984)、梅祖麟(1981、1999)、劉勛寧(1985)、曹廣順(1995)、吳福祥(1998)、楊永龍(2001)等學者都進行過相關研究。除此之外,學者們在勾勒完成體“了”的歷時演變軌跡時詳盡地列舉了助詞“了”的用法及語法意義。
潘維桂、楊天戈的系列論文描寫了魏晉南北朝到宋元時期“了”的演變軌跡。潘維桂、楊天戈(1980a)認為,魏晉南北朝時期“了”的主要用法有:(1)動詞,表示“完成”、“終結”義。(2)副詞,表示“全然”、“完全地”義。(3)動詞,表示“明白”、“領悟”義。(4)形容詞,“了”或“了了”,表示“聰明”、“清晰”義。[9]潘維桂、楊天戈(1980b)認為,唐五代新增:(1)時間副詞+了。(2)動+賓+了。[10]潘維桂、楊天戈(1984)認為,宋元時期“了”的主要用法是:1.動詞,作補語,表示“完成”“終結”義。2.虛詞,(1)唐五代句末“了”“也”連用殘留。(2)動詞重疊形式+了。[11]
梅祖麟(1981)討論了“動+賓+了”的來源。認為,南北朝時期,“動+賓+完成動詞”結構已經出現,用“畢、訖、已、竟”等動詞表示完成。唐朝,“了”成為最常用的表示完成的動詞,形成“動+賓+了”結構。唐宋之際,“了”字前挪,形成“動+了+賓”結構。[12]
劉勛寧(1985)通過現代方言與歷史文獻的比較,認為,“了2”來自“了也”的合音。劉氏對陜北清澗,山西臨汾、洪洞、文水、平遙等方言中“了2”與“也”在讀音上存在平行對應關系的揭示頗具說服力。[13]
馮春田(1992)對《朱子語類》做了專書研究,認為,《朱子語類》中的“了”是助詞。描寫了“了”的主要用法:(1)動+了,表示動作行為的完成或成為現實。可以分為a.V了;b.V了O兩類。(2)動結式+了,可以分為a.Vc了;b.Vc了O兩類。(3)形+了,表示某種狀態變化,可以分為:a.A了;b.A了O兩類。(4)“了”字用在句末,可以分為三類:a.謂語是動/形+了,表示出現了某種狀態或行為的變化。b.謂語是動+賓+了。c.“了”所在的句子或處在修飾語的位置,或作復句的前一分句,均表示動作行為的實現或成為現實。(5)詞后了+句后了,既表示動作行為的完成,又表示情況或事態有了變化。[7]
曹廣順(1995)研究了助詞“了”的歷時發展演變。認為,1.漢代以后,動詞“了”有了“終了”、“完畢”義。從中晚唐開始虛化,表示完成貌。從北宋開始大量出現動態助詞“了1”,出現“動+了+賓”格式。2.唐五代“動+(賓)+了”格式出現,用于句末。宋代是事態助詞“了2”最終形成的時期。南宋出現“動+了1+賓+了2”格式,標志“了2”演變過程的結束。[4]
吳福祥(1998)對“動+了+賓”格式的來源和完成體助詞“了”的產生重新作了解釋。認為,“了”先在“動+了”格式里虛化為動相補語,然后帶上賓語就形成“動+了+賓”格式,最后,“動+了+賓”格式中的動相補語“了”進一步虛化變成完成體助詞。[14]
楊永龍(2001)討論了《朱子語類》中助詞“了”的各種用法,同時對有關“了”的來源問題提出一些看法。指出,現代漢語“了”的各種用法在《朱子》中基本上都已經出現(有些格式《朱子》中未見,如“動+了+趨”),而《朱子》中的有些用法在現代漢語中已經消失。認為,“了”的虛化程度和語法功能與“了”所在的句法結構、“了”所在的事件類型、動詞或動詞短語的情狀類型、動詞的意義類型以及“了”所在句子的時制類型有關。[15]
以上學者對助詞“了”的用法和意義的歷時研究大多還是基于呂叔湘(1980)的認識。
宋金蘭(1991)從語言接觸的角度對助詞“了”和阿爾泰語詞尾的對應關系作了一番考察,主要從“了”的以下用法進行比較。(1)表示動作已經完成。(2)表示動作(情況)將要進行(出現)。(3)表示在一個動作后出現另一個動作,前一個動作可能是已經或將要進行的,也可能是一種假設。(4)表示動作正在進行,或動作持續的時間。(5)表示動作(情況)開始進行(出現)。(6)表示行為的目的,這類“了”常跟動詞“來”、“去”結合使用。[8]宋文對助詞“了”的用法和意義的描寫比較全面詳盡,但也存在一個問題:文章中的語言比較涉及到的漢語和阿爾泰語的例子不是來自同一時代,而且也看不出阿爾泰語對同一時代或后一時代漢語的影響。所以,這篇文章的結論就不那么可靠。
從文章開始處可以看出,王力(1958,1989)、趙金銘(1979)、梅祖麟(1988)、曹廣順(1995)等學者爭議的焦點在于元代漢語助詞“著”“了”是語法分工不清的問題還是用法相混的問題。所以,我們有必要重點梳理元代漢語助詞“著”“了”的研究。由于元代漢語涉及到一個或多或少影響漢語發展演變的蒙漢語言接觸的歷史背景,我們把元代漢語助詞“著”“了”的研究分成以下三部分來綜述。
何樂士(1992)認為,元代的“著”是助詞,表示動作行為的持續狀態。主要用法有:(1)動+著(的)。(2)動+著+賓。(3)動+著+賓+動(賓)。(4)動1+著+兼語+動2。(5)形+著。[16]何樂士(1992)同時研究了《關漢卿戲曲集》中的“了”,其主要用法有:(1)動+(補)+了+賓,表示一種尚未實現的完成貌狀態。(2)動+了,表示動作的完成狀態。(3)動+賓+了,表示“動賓”所代表狀態的存在或出現。(4)動+補+了,虛化為語氣詞。(5)形+了,表示某種狀態的出現或完成。[16]祖生利(2002a)指出,(1)“了來”、“了也”、“了有”、“了有來”等助詞組合連用,與“了”一樣都表示過去時。(2)“了”是元代標準漢語里的時間助詞,主要表示完成體的意義,也兼表時的功能。[17]李崇興(2005)指出,(1)元代漢語的“著”產生了方式化用法,成為方式語的標記。(2)介詞+著。[18]祖生利(2007)認為,(1)元代標準漢語里,助詞“著”表示進行體的意義。(2)元代蒙式漢語里,助詞“著”表示共時的意義。[19]楊永龍(2002)認為,元末明初的“著”有時用作先時助詞,表示祈使或愿望。[20]祖生利(2008)認為,元代漢語“者(著)”是句末語氣助詞,表示祈使語氣。[21]李崇興(2009)持相同觀點,認為,元代北方漢語的“著”有時用作語氣助詞,表示祈勸語氣。[22]
祖生利(2007,2009)認為,元代的“蒙式漢語”是指元代蒙古人所說的一種漢語民族變體,是元代強烈的語言接觸的產物之一。以北方漢語為上層語言,但語音、詞匯和語法都受蒙古語底層的影響。是一種中介語,主要用于蒙古人和漢人之間的語言交際。[19]主要語料有元代白話碑文、《元典章》、《通制條格》、《蒙古秘史》等直譯體語料。
元代“蒙式漢語”比下面談到的“漢兒言語”研究成果稍多。就元代“蒙式漢語”助詞“著”“了”表示的語法意義而言,祖生利(2007,2009)認為,助詞“著”“了”及其組合形式“了有”、“了來”、“了也”、“著有”、“著行”等是“蒙式漢語”的時體標記:(1)“了”及其組合形式“了來”、“了也”是過去時的標記;“著”表示共時的意義,“V1著(,V2著,……Vn著)”表示V1這個動作跟V2、……Vnn個動作的同時或先后發生。(2)“了”是最重要的完成體標記,與時標記“有”、“來”、“也”連用,構成“了有”、“了有來”、“了來”、“了也”等組合形式;助詞“著”與助動詞“有”、“行”組合的“著有”、“著行”是進行體或持續體的標記。“蒙式漢語”“著”“了”與“標準漢語”用法的不同,是蒙古語語法直接或間接的反映。[19]祖生利(2009)指出,白話碑文在翻譯中古蒙古語動詞種種變化形式時,用時態助詞“了”、“來”對譯蒙古語動詞陳述式過去時附加成分,用動態助詞“著”對譯蒙古語并列式、聯合式副動詞附加成分。[22]
就“蒙式漢語”助詞“著”“了”與一些助詞連用而言,余志鴻(1988)指出,《蒙古秘史》中“了”與“來”、“有”復合,構成“了來”和“了有”,成為復合時體助詞:“了來”表示過去時完成體,“了有”應是“了來”,是《秘史》作者的誤筆。[23]曹廣順(1995)指出,元代時態助詞“了”、“來”用法上的突出變化是多與其它助詞結合使用,如出現“了來”、“了也”、“了有”、“著有”、“著有來”、“了呵”、“了的”等,這種變化的原因是受阿爾泰語的影響。[4]祖生利(2009)指出,《蒙古秘史》旁譯中,蒙古語動詞過去時附加成分主要用助詞“了”、“來”(偶爾也用“有”)對譯……有時又用“了”、“來”、“也”、“有”的組合形式“了來”、“了也”、“了有”、“有來”、“了有來”等對譯。白話碑文中,對譯蒙古語動詞過去時附加成分時主要也用“了”和“來”及組合形式“了也”、“了來”等。他進一步指出,“V了有”、“V有來”、“V了有來”、“V著有”、“V著有來”是對譯蒙古語助動詞a-、bü-的用法和動詞現將、過去時形式所致。“V了呵”、“V了的”是對應于蒙古語假定副動詞和形動詞過去時形式,這些助詞連用無疑是受到了蒙古語原文的直接影響。只有“了來”、“了也”的連用,似并非對譯蒙古語動詞過去時所必需。[22]
就“蒙式漢語”助詞“著”“了”新用法而言,王力(1958)指出,元代出現“同+著”,“著”“了”分工不明確。[1]余志鴻(1988)指出,《蒙古秘史》的“著”有兩種用法:著1是連動助詞,在蒙古語音中是JU,用漢字轉寫為“周”,表示前一動作是后一動作的手段或狀態,而且相對于后一動作必定是非將來時;著2是漢語動詞進行態助詞的最初成熟形式。[23]劉一之(2001)推測,漢語“V1著V2”結構的產生,可能是受了蒙古語等阿爾泰語副動詞結構的影響。[24]李崇興(2005,2009)認為,“著”的方式化用法和介詞后帶“著”的用法產生于元代,主要是由于漢語與蒙古語語言接觸的影響。蒙古語并列式和聯合式副動詞表示該動作與其它動作同時或先后進行,其附加成分常用漢語的動態助詞“著”對譯。對譯的結果,是使助詞“著”的適用范圍擴大,語法功能也隨之改變。介詞“因”、“依”后帶“著”是因為,“因著”對譯于蒙古語表原因的后置詞tula和形動詞工具格附加成分-·ar等;“依著”對譯于蒙古語靜詞或形動詞的工具格附加成分-·ar等。[18]祖生利(2009)指出,元代“蒙式漢語”和“漢兒言語”里的“V1著V2”結構是受到了蒙古語的并列式副動詞,特別是聯合式副動詞形式的影響。[22]
太田辰夫(1952)認為,“漢兒言語”是金朝舊管下的漢人、契丹、女真、高麗人的共同語,是中古以來在阿爾泰語接觸影響下的北方漢語。[25]祖生利(2009)認為,元代的“漢兒言語”是用來特指元代后期在蒙古語(及諸色目人語)影響下形成的流行于大都等北方地區的漢語變體,它是元代蒙古語同北方漢語語言接觸的產物,有著顯著的蒙古語的干擾特征。[22]主要語料有《古本老乞大》、《樸通事》等會話書材料。目前還沒有見到元代“漢兒言語”助詞“著”“了”的研究成果。
通過研究綜述可以清楚地看到,目前,學界對近代漢語助詞“著”“了”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對助詞“著”“了”用法和意義的描寫以及對助詞“著”“了”歷史演變的解釋。但我們注意到,漢語史演變中,助詞“著”“了”的用法和意義存在一些交叉,如都可以用在“動+著/了、“動+著/了+賓”格式,“著”既可以表“動作持續”,也可以表“動作完成”;“了”既可以表“動作完成”,也可以表“動作持續”。這并不是助詞“著”“了”語法分工不清,而是助詞“著”“了”的混用,這種現象在元代漢語中更為突出,盡管有學者論及,但還缺乏進一步的深入研究。元代漢語助詞“著”“了”的研究與其它時期的研究相比較而言,成果較少。但比較突出的一點是,研究者從語言接觸的角度注意到助詞“著”“了”在元代漢語中的時體意義,注意到助詞“著”“了”在語言接觸背景下產生的新用法。不過,以往的研究很少討論到元代漢語助詞“著”“了”用法相混的現象。根據我們的考察,這種現象在元末明初的《蒙古秘史》中就十分突出,從語言接觸的角度討論蒙漢語言接觸對助詞“著”“了”混用的影響是值得深入研究的課題。
[1]王力.漢語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1980.
[2]趙金銘.敦煌變文中所見的“了”和“著”[J].中國語文,1979,(1).
[3]梅祖麟.漢語方言里虛詞“著”字三種用法的來源[J].中國語言學報,1988,(3).
[4]曹廣順.近代漢語助詞[M].北京:語文出版社,1995.
[5]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6]蔣紹愚.近代漢語研究概況[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4.
[7]馮春田.《朱子語類》“得”“了”“著”的主要用法分析[A].宋元明漢語研究[C].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2.
[8]宋金蘭.漢語助詞“了”、“著”與阿爾泰諸語言的關系[J].民族語文,1991,(6).
[9]潘維桂,楊天戈.魏晉南北朝時期“了”字的用法[J].語言論集,1980,(1).
[10]潘維桂,楊天戈.敦煌變文和《景德傳燈錄》中“了”字的用法[J].語言論集,1980,(1).
[11]潘維桂,楊天戈.宋元時期“了”字的用法,兼談“了”字的虛化過程[J].語言論集,1984,(2).
[12]梅祖麟.現代漢語完成貌句式和詞尾的來源[J].語言研究,1981,(創刊號).
[13]劉勛寧.現代漢語句尾“了”的來源[J].方言,1985,(2).
[14]吳福祥.重談“動+了+賓”格式的來源和完成體助詞“了”的產生[J].中國語文,1998,(6).
[15]楊永龍.《朱子語類》完成體研究[M].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2001.
[16]何樂士.元雜劇語法特點研究[A].宋元明漢語研究[C].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2.
[17]祖生利.元代白話碑文中助詞的特殊用法[J].中國語文,2002,(5).
[18]李崇興.論元代蒙古語對漢語語法的影響[J].語言研究,2005,(3).
[19]祖生利.元代的蒙式漢語及其時體范疇的表達——以直譯體文獻研究為中心[J].當代語言學,2007,(1).
[20]楊永龍.漢語方言先時助詞“著”的來源[J].語言研究,2002,(2).
[21]祖生利.《直說通略》和它的語言特色[A].語言學論叢第38輯[C].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
[22]李崇興,祖生利,丁勇.元代漢語語法研究[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9.
[23]余志鴻.《蒙古秘史》的特殊語法——論元代漢語的時體制[J].語言研究,1988,(1).
[24]劉一之.北京話中的“著(zhe)”字新探[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
[25]太田辰夫.漢語史通考[M].江藍生,白維國,譯.重慶:重慶出版社,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