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遠方言指人名詞里的“鬼、精、貨、包、種、蛋”

陳 珂，張曉娜

（蚌埠學院 文學與教育系，安徽 蚌埠233000）

詞根與詞綴是詞法中的重要概念。一般認為在詞中表達實在意義的部分是詞根，而意義虛化、在詞中表示附加意義或起語法作用的且粘著、定位的部分是詞綴。根據漢語自身的特點，漢語中的詞綴大多是由具有實際意義的詞虛化而來。虛化的程度不同，語素意義的虛實程度也就不同。對于意義半虛化，能產性較高的語素，可以定為類詞綴［1］（P39）。

懷遠縣位于安徽省北部，其方言分區屬于江淮官話的洪巢片［2］（P163-170）。在 懷遠方 言里，“鬼、精、貨、包、種、蛋”等成分常用來構成帶有貶義色彩的指人名詞，這些成分在構詞時結合面寬、位置固定，標示詞性，與一般的實詞素有所區別。下面就對懷遠方言指人名詞中的“鬼、精、貨、包、種、蛋”等成分的用法和性質進行探討。

一、“鬼、精、貨、包、種、蛋”的用法

（一）“鬼、精”

“鬼”“精”本義指妖精鬼怪，在懷遠方言里，“鬼”“精”可以和其它語素構成名詞，用來指稱具有某種性格品質、體貌特征或不良嗜好、行為的人，有強烈的貶義色彩，常用作詈稱、蔑稱或諧稱。“鬼”“精”讀原調，不讀輕聲。

在還遠方言里，由“鬼”構成的指人名詞后面還可以再附加“子”綴，起到襯音作用，體現了江淮官話廣加“子”綴的特點。

1.用于形容詞性成分后，構成稱謂名詞，指稱其人。

（1）后加“鬼（子）”

燒包鬼（子）：喜愛打扮引人注意的人；因富有或得勢而到處炫耀的人。

叫雞鬼（子）：輕薄、奸猾的人。

無浪鬼（子）：不務正業、游手好閑的人。

缺包鬼（子）：調皮滑稽的人。

邋遢鬼（子）：不講衛生的人。

（2）后加“精”

尿精：為人差勁、做事極不妥當的人。

瘦巴精：極其瘦弱的人。

抖擻精：舉止輕佻、愛出風頭的人。

韶叨精：喜歡羅嗦、多嘴的人。

2.用于動詞性成分后，構成稱謂名詞，指稱其人。

（1）后加“鬼（子）”

想巧鬼（子）：愛占便宜的人。

怕死鬼（子）：膽小怕死的人。

賭錢鬼（子）：沉迷賭博的人。

（2）后加“精”

鬧人精：經常哭鬧的小孩。

騙人精：經常騙人的人。

3.用于名詞性成分后，構成稱謂名詞，指稱其人。

大煙鬼（子）：舊時吸食煙片的人。

荊山鬼（子）：懷遠縣鄉鎮居民對居住在城關地區的部分勢利淺薄的居民的稱呼（“荊山”，山名，位于懷遠城關地區西南）。

從句法上看，“鬼（子）”或“精”構成的指人名詞多作賓語，有時也作主語。例如：

她就是個燒包鬼子，哪天不換幾套衣服！

別理他，他就是個抖擻精！

那群賭錢鬼碰到一堆（“一起”的意思）就不干好事。

（二）“貨、包”

“貨”最早是金錢、珠玉、布帛的總稱，現指貨物商品，與“包”一樣都是指物的名詞。在懷遠方言里，“貨”、“包”可以和其它語素構成合成詞，用來指稱具有某種不良性格品質或嗜好行為的人，有較強的貶義色彩。“貨”、“包”讀原調，不讀輕聲。

1.用于形容詞性成分后，構成稱謂名詞，指稱其人。

（1）后加“貨”

懶貨：懶惰的人。

騷貨：生活作風不端正的女人。

囊貨：懦弱無能的人。

六葉子貨：辦事差勁、缺心眼的人。

（2）后加“包”

摳包：小氣吝嗇的人。

現世包：經常出丑、丟臉的人。

小氣包：氣量小的人。

孬氣包：滑頭、耍賴的人。

賴氣包：耍賴的人。

2.用于動詞后，構成稱謂名詞，指稱其人。

甩貨：沒本事的人。

吃貨：辦事能力差的人。

從句法上看，“貨”“包”構成的指人名詞一般不作主語，多作為賓語或獨立成句。例如：

他就是個吃貨！

懶貨！還不起來！

（三）“種、蛋”

“種”本指“生物傳代繁殖的物質”，“蛋”指“男性的生殖器官”，在懷遠方言里兩者都可以和形容詞性成分構成合成名詞，指稱具有某種不良性格品質的人，用作詈稱或蔑稱，一般只用于男性。

1.“種”

“種”讀原調，構成的指人名詞在句中一般做賓語或獨立成句。如：

楞種：頭腦簡單、辦事沖動的人。

孬種：怯懦無能的人；奸滑、耍賴的人。

釁種：魯莽沖動的人。

他家老三是個釁種。

孬種！干過壞事還不敢承認！

2.“蛋”

“蛋”讀原調，構成的指人名詞在句中多作賓語，有時也作主語。如：

尖蛋：自私尖刻的人。

暈蛋：經常犯糊涂的人。

孬蛋：奸滑、耍賴的人。

逞蛋：逞強好勝、愛出風頭的人。

肉蛋：愛磨蹭的人。

誰跟那個尖蛋處誰吃虧！

他就是個暈蛋！

由“蛋”構成的指人名詞既可以指人，還兼具形容詞的語法特點，可以受否定副詞“不”和程度副詞“怪”、“有點”等的修飾。如：

他對人一直都怪大方的，不尖蛋。

他說話不算話，怪孬蛋的！

我看他今天有點逞蛋。

二、“鬼、精、貨、包、種、蛋”等成分的性質

1.與實詞素的區別

在以上用例中，由“鬼、精、貨、包、種、蛋”等構成的合成詞用來指人，這和“鬼、精、貨、包、種、蛋”的本義用法不同。懷遠方言里還有這樣一些詞：

吊死鬼（子）：你看他舌頭伸得像個吊死鬼樣。

餓死鬼（子）：他是餓死鬼托生的吧，真能吃！

狐貍精：人家都講那山上有狐貍精。

干貨：他到市里進了點干貨。

麥種：今年麥子不照（“行”的意思），主要是麥種不好。

以上由“鬼”、“精”、“貨”、“種”等參與構成的詞明顯都不是指稱人的，使用的是語素的本義。例如“吊死鬼”、“狐貍精”中的“鬼”、“精”用的就是“妖精鬼怪”的本義，“鬼”、“精”可以和前面的成分發生意義上的邏輯關系——修飾關系，其組成的結構是一種復合結構——定中結構。“吊死鬼”、“餓死鬼”、“血糊鬼”都是鬼的不同類別，“狐貍精”、“蜈蚣精”等是妖精的不同類別，我們可以問：“這是個什么‘鬼’？”或“這是個什么‘精’？”，也可以用定中結構的基本鑒別式“數量AB→數量B”來進行鑒別，如：

一個吊死鬼→一個鬼、一個餓死鬼→一個鬼、一個狐貍精→一個（妖）精

而參與構成指人名詞的“鬼”“精”等成分的情況有所不同。它們在意義上尚未完全虛化，似乎還勉強可以和詞根語素發生某種意義上的邏輯關系，它組成的結構在一定程度上仍可看做復合結構，但已經有了很大的差別。比如我們有時也會開玩笑地問“他是個什么鬼呀？（他是個燒包鬼）”，但“鬼”、“精”等成分組成指人名詞的結構基本不適用定中結構的基本鑒別式，如：

一個燒包鬼→＊一個鬼、一個大煙鬼→＊一個鬼、一個抖擻精→＊一個精

由此可見，與實詞素相比，“鬼、精”等成分的意義已經開始虛化，很難和詞根語素發生某種意義上的邏輯關系，有了一定的難度，其組成的結構類型也已經十分模糊，難以再歸入復合結構的基本類型，它們與實詞素有著本質的區別。

2.與詞綴的區別

然而，“鬼、精”等成分的意義畢竟還沒有完全虛化，其用法與詞綴也有一定的差異。例如“精、鬼”和名詞后綴“子”有時可以與同一個詞根語素組合，構成附加式稱謂詞，指稱同一類人，只是“子”綴指人名詞的貶義色彩比“精、鬼”構成的指人名詞相對較弱一些。如：

抖擻子：俺家寶寶是個小抖擻子。

缺包子：小張是個缺包子。

摳子：人家都講老李是個摳子。

楞子：你這個楞子，怎么還沒轉（“明白”的意思）過來！

“抖擻子”與“抖擻精”、“缺包子”與“缺包鬼”、“摳子”與“摳包”、“楞子”與“楞種”相比，除“子”綴詞厭惡色彩的強度有所減弱外，其主要意義是一致的。但在“抖擻子”“缺包子”“摳子”“楞子”中，“子”的用法與“精、鬼、包、種”有著明顯的區別：“子”的意義已經完全虛化，和詞根語素不發生意義上的邏輯關系，它組成的結構完全不能歸入復合結構類型，人們不能問“他是個什么‘子’呀？”，“抖擻子”、“缺包子”等也不是“一個子”，“子”在這里是一個典型的詞綴。

通過以上的分析，筆者發現懷遠方言之人名詞中的“鬼、精、貨、包、種、蛋”等成分，其意義既不像真詞綴那么虛，也不像詞根那么實，虛實介乎詞綴和詞根之間。它們在構詞中位置固定、結合面較寬、標示詞性，組成的結構類型模糊，具體體現為這類語素已經產生了詞綴的部分語法特征，而在語義上尚未徹底地脫離理性意義，讀音也和作實義語素時相同，未趨于弱化［3］（P198），是一種不完全等同于詞綴而又與其有很多共性的一類成分。對于這樣一類語素，筆者認為應當屬于類詞綴［4］（P6-10）。從共時的角度來看，類詞綴是一種介于漢語實詞素和詞綴之間的，語義虛化、位置固定、構詞能產、標示詞性的粘著附加的構詞成分；從歷時發展的角度說，類詞綴是漢語實詞素向詞綴語法化的一個中間過渡階段，“詞根＞類詞綴＞詞綴”的演變過程是一個連續統。

［1］楊錫彭.關于詞根與詞綴的思考［J］.漢語學習，2003，（2）：39-42.

［2］賀巍.河南山東皖北蘇北的官話（稿）［J］.方言，1985，（3）：163-170.

［3］馬慶株.大部分真后綴受音強·聲調模式的制約，在語音上有輕音化或∕和陰平化的特點［A］.漢語語義語法范疇問題［C］.北京：北京語言文化大學出版社，1998.

［4］王洪君，富麗.論現代漢語的類詞綴［J］.語言科學，2005，（5）：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