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杰賡 李 巖
(長春工業大學人文學院,吉林長春130012)
社會目的之下的法律與道德
——評龐德的《法理學:法律與道德——法理學與倫理學》
李杰賡 李 巖
(長春工業大學人文學院,吉林長春130012)
法律與道德的關系問題,一直是法律哲學的核心問題之一。龐德對已有的四種認識法律與道德關系路徑進行梳理與批判之后,龐德并未對自己的主張進行系統的論述。但在我看來,龐德對法律與道德關系的基本判斷是隱含在他對這四種認識路徑的總結概括與批判當中的。龐德正是通過確立社會目的來認識法律與道德關系的,而社會目的本身又是需要問題化的,因此,以社會目的為導向來解釋法律與道德的關系,也是需要進一步反思和批判的。
社會目的;法律;道德
法律與道德的關系,一直是社會科學學者十分關注的問題,學者們依據不同的理論前設形成了不同的認識并以此構成了不同的理論學派。之所以選擇龐德的《法理學:法律與道德——法理學與倫理學》為線索展開論述,原因在于龐德對已有的法律與道德關系的認識進行了總結,并展開了批判,他試圖建構自己的社會學法理學的理論大廈。在其《法理學》第二卷第十一章即《法律與道德——法理學與倫理學》中,龐德認為,對于審視法律與道德的關系的路徑包括以下四種:1.歷史的路徑;2.哲學的路徑;3.分析的路徑;4.社會學的路徑。在對這四種路徑進行描述和概括之后,他并未對自己的主張展開說明,而且看上去龐德也并沒有一個有關法律與道德關系的明確的主張。但在我看來,龐德有關法律與道德的關系的基本判斷是隱含在他對上述的四種路徑的總結概括與批判當中的。本文主要集中考察的是,相對上述四種路徑,在龐德的社會學法理學的路徑之下,是否能對法律與道德的關系做出更為合理、更有效力的解釋。基于這樣的目的,本文主要通過下面兩部分來考察龐德有關法律與道德關系的基本判斷:第一部分,主要概述龐德對四種有關法律與道德關系的路徑的基本態度,以及這一態度背后所隱含的基本判斷;第二部分,主要分析這一判斷可能存在的問題。
一
正如前述,龐德認為認識和審視法律與道德的關系,主要有歷史的路徑、哲學的路徑、分析的路徑與社會學的路徑。在19世紀的歷史法學家那里,法律與道德慣例(morality)有著共同的起源,而且在二者發生分離的伊始,道德慣例的發展遠遠先于法律,社會的很多事務是由道德調整的而非法律調整的。特別是在衡平法和自然法的階段,“歷史法學家認為,morality就是潛在的法律。”[1](P219)在從17世紀至今的哲理法學家那里,雖然在不同的法律發展階段,他們對法律與道德的關系判斷有所不同,比如在衡平法和自然法的階段,他們將道德律令等同于法律律令,法律律令只不過是對道德律令的宣告而已,道德律令具有法律上的強制性。而“在成熟法階段,道德慣例(morality)和道德規范(morals)被認為只是立法者所要考慮的問題。因此,哲理法學家把法律與道德對立起來看待。”[1](P229)但是,在這一階段很大程度上也保留了將法律與道德等而視之的精神,不可否認,法律的倫理基礎和道德基礎是哲理法學家主要的關注點。與此相反,在分析法學家那里,“第一,法律與道德是相區別的且沒有關系的;第二,他們只關注第二種意義上的法律。”[1](P234)他們不去關注法律存在的正當性以及為何而存在,法律存在的事實才是他們關注的問題。在社會學家那里,法律與道德同社會控制緊密相關,只不過它們處于不同的社會控制層次而已。
在龐德看來,上述的四種有關法律與道德關系的分析路徑都具有片面性,并沒有使得法律與道德達成一致。他說:“哲理法學家太傾向于從哲學上為那些比各種特定情勢存續更久并且不再產生爭議結果的規則、論說和制度尋找巧妙的正當理據,而這些規則、論說和制度則恰恰是為了應對那些特定情勢而產生的。歷史法學家太過傾向于為某項專斷規則尋找正當理據,而其方式便是指出該項專斷規則乃是某一歷史發展的頂點。分析法學家則從法律匯編中清除了所有的倫理因素,亦即根據道德對法律律令所做的各種批判。”[1](P268)同樣的,社會學的路徑主要是社會學上的一個發展而非法理學上的一個發展,從法學的觀點來看并不能完全令人滿意,而且晚近的社會學家乃是從歷史法學家那里汲取其法學思想,忽視了某些重疊項和聯系點。
那么如何擺脫上述片面性的傾向呢?也就是說,法律與道德到底存在什么樣的關系呢?對于這一問題,龐德并沒有明確的回答,但在《法理學:法律與道德——法理學與倫理學》這一章的結論性的語言中,我們可以看到其對法律與道德關系的基本判斷。他說:“法理學是一門實踐的科學。就此而言,法理學必須考慮法律目的的問題、評價各種利益之判準的問題,以及將系統適用政治組織社會之強力同法律目的之實現和價值衡量之標準的理解及適用相協調的問題。法理學既不能否棄倫理學,也不能完全依賴倫理學。”[1](P277)也就是說,法律與道德不能等而視之,法律與道德也不能完全分開,它們發生關系依據法律實踐的目的,即社會的目的。社會的目的就是要承認和有效地保護各種利益。可以說,法律是社會目的的表達。法律在一定范圍內應當與道德規范與道德慣例保持一致,但是為了一般安全中的社會利益,法律與道德將會出現分離的情況。比如“法律不得不在雙方當事人于道德上均無瑕疵的情況下處理損失歸屬的問題”,[1](P262)這樣的處理有法學上的考慮也有經濟學上的考慮,“法學上的考慮和經濟學上的考慮很可能賦予一種倫理上的表達。然而,人們有可能會對下述兩點產生疑問:第一,在這種情形中,倫理學一直步法理學之后塵;第二,倫理學理論除了承認遵守法律規則的道德品格以外,在此處并沒有給我們提供任何幫助。”[1](P263)像雇主負擔的無過錯責任,都不是依賴于道德規范的,而是以社會利益為基礎的。因此,我們看到,在龐德那里,法律與道德的關系特別是法律與道德的和與分最終要取決于特定時空之下的社會目的。
二
經由第一部分,我們看到,龐德正是通過社會目的,來說明法律與道德的關系的,但是,這種努力是否有效地對法律與道德關系進行了闡述,這種論證是否無懈可擊呢?本文的這一部分主要就這個問題展開論述。
不可否認的是,龐德對已有的法律與道德的關系進行了總結和批判,正是這種批判將法律與道德關系的認識進行了推進。然而,在我看來,有必要將龐德的批判本身進行問題化,即對超越法律與道德的社會目的進行深入的反思。正如諾曼·維爾德(Norman Wilde)所指出的那樣,“作者是如此地理想化以致于他不想將法律與國家的專斷意志統一起來,他又是如此地現實化以致于他不愿接受法律代言人的哲學家。法律是社會目的的表達,但是歷史上著名的問題再次出現,誰的目的?我們能否以除了專斷之外的任何方式實際地利用一種理想(an ideal)。”[2](P99)如果社會目的是法律與道德發生分離的正當性基礎的話,那么社會目的、社會利益由誰來判斷,如何判斷,則是必須回答的問題。然而,我們可以看到,在冠以“社會”名義而出現的“社會目的”與“社會利益”,正如哈耶克所指出的,則是一種擬人化的語言,因為所謂的社會并沒有自己的利益要求,根本找不到獨立表達自我利益的“社會”這樣的主體,而且無法防止在社會目的的名義之下實現的是與社會無關的私人的、特定群體的目的。如果保證不了社會目的非專斷性,那么法律為了一般安全中的社會利益與道德的分離,則有可能使得法律變成專斷性的存在。在龐德的語境下,我們必須對所需要保護的各種利益進行衡量,即要有一種或一套標準對各種利益進行甄別和選擇。然而,以社會目的為依據這一標準的形成則是一個難題。即使是形成了公認的判斷標準,又由誰來保障這一標準得到有效的執行呢?問題的關鍵是,社會目的是否真的存在,即使存在,社會目的又如何排除專斷意志的干擾呢?
這種專斷性存在的可能性與社會學法理學將法律作為社會控制手段的努力有關,因為社會學法理學關注的不是法律是什么樣的,而是關注法律為何而存在以及在多大程度上實現了為它所設定的目的。也就是說社會學法理學關注法律有什么用,勝過了它對法律正義的價值的關注。甚至將法律的功效與法律的性質劃上了等號,正如鄧正來所言:“實用主義的法律思想往往把法律功效與法律的性質這兩個雖有聯系但卻截然不同的問題混為一談:凡是對特定法律目的的理想圖景有用的和有效的,就是具有‘真理’性質的法律。”[3](P71)
而更為重要的是,在以社會目的為導向去解釋法律與道德的關系,不僅使得法律可能成為專斷性的存在,也可能對道德作簡單化的處理。共同享有的社會目的的存在也就預設了某種程度的社會的同質性,正是基于社會的同質性,使得作為道德慣例(morality)的道德與作為道德規范(morals)的道德成了人們共通的道德。而這種同質化的處理,使得龐德看不到在哈耶克語境之下的“人不只是追求目的的動物也是遵循規則的動物”的事實,更看不到基于這樣事實而存在的小社群道德和大社會道德的沖突和矛盾。[4]也就是說,將社會視作同質性存在的時候,極有可能掩蓋道德不同的存在形態及其內在的矛盾,從而將道德作簡單化的處理。當道德被作簡單化處理的時候,那么所討論的法律與道德的關系也就也就是及其片面的。當龐德認為,為了社會目的,法律必須處理許多在道德上無關緊要的事情,很難說清龐德認為的在道德上的無關緊要的事情,是否真的和道德無涉呢?
三
不可否認的是,以社會目的為導向為我們認識法律與道德的關系開啟了新的視角。然而,法律與道德關系的難題到此依然并有被解開。需要我們繼續深入地思考法律和道德的關系,特別是對轉型的中國社會來講,處理好法律與道德的關系則是十分必要的。一方面,我們要重塑適應新時代需要的法律體系和道德體系,當下我們建構我們的法律體系和道德體系的時候,我們要重新審視傳統道德和法律遺產,生活經驗以及文化傳統規定了我們不能無視我們自己的歷史。另外,我們向西方學習的時候,還要對西方的道德規范和法律制度保持必要的警覺,因為我們所要建構的法律體系和道德體系是中國人的法律體系和道德體系。另一方面,我們所要建構的法律體系和道德體系是良性互動的,即法律應當是有德性的法,即良法;同時在某種情況下,法律要為公認的道德的形成提供有力保障。因為,缺少了德性的法律,法律將會成為惡法;而沒有了法律的保障,公認的道德體系也難以建立。
不僅僅對中國來講,認真思考法律與道德的關系意義重大,而且凡是有法律與道德的地方,這一問題同樣重要。不同時期的社會科學的論者對法律與道德關系給予了關注并給出了不同的回應,這證明了這一問題是十分重要而又是十分棘手的。本文對龐德的批判進行了再批判,就是希望我們能對這一問題給予關注并進行深入的思考。
[1]〔美〕羅斯科·龐德[M].鄧正來,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7.
[2]Norman Wilde,Law and Morals by Roscoe Pound,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thics,Vol.36,No.1,Oct,1925.
[3]鄧正來.社會學法理學中的“社會神”——“法律史解釋”導讀[J].中外法學,2003,(2).
[4]高力克.哈耶克道德進化論與道德轉型問題[EB/OL].http://www.cssn.cn/news/160647.htm,2011-5-13.
李杰賡(1979-),男,法學博士,長春工業大學人文學院講師,主要從事法理學研究;李巖(1986-),女,長春工業大學民商法專業2011級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民商法、法理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