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蘭周
(平頂山學院 中文系,河南 平頂山 467000)
當下的文學創作倍受批評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其中可以作為標識性癥侯的有:拒絕面對大多數人的真實的生存狀況,遠離真切的社會現實,放棄“承擔”的勇氣。其實這是每一個文學時代都會遭遇的境況和“事實”。我們不能奢望每個作家都勇敢承擔作精神戰士,畢竟作戰士是痛苦的,并且還要做出犧牲。要求每個作家作文學戰士或斗士未免苛刻,實際上也不現實,其實做文學紳士也未嘗不可。我們認為,衡量文學的標準之一有“承擔”,但這并不是唯一的標準,有所“承擔”的文學未必是好的文學,好的文學也未必一定真的有所“承擔”。當然,我們也不否認,文學是要有所“承擔”,但如果讓文學真的有所“承擔”,往往更多的時候,它什么也“承擔”不了。這是事實,雖然未免讓人沮喪。因為文學畢竟不是政治,它無法直接“改變”現實,夸大文學對現實的影響是不切合實際或事實的幻想。如果真的想直接“改變”現實,我們沒有必要做文學家,應該去做政治家好了。其實,真正應該對現實“負責”并做出“承擔”是政治家的職責而不是文學家的職責。文學不等同于政治,政治也不會和文學劃上等號。所以說“承擔”固然很重要,但文學的本質并不一定是“承擔”。特立獨行的敢于直面慘淡人生、正視淋漓鮮血的孤獨的文學戰士固然令我們肅然起敬,但我們恰恰忘了他最重要、最高貴的品質之一是“思考”,并不一定就是“承擔”。我們再也不能因為強調“戰斗”性而拒絕文學的多樣性。文學的終極本質在更多的時候往往是“思考”。
其實,今天之所以令我們失望,并造成文學混亂、迷惘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作家拒絕思考。面對痛苦、悲慘的現實,作家是可以“承擔”,但不能也很難“改變”現實,因為作家沒有那么大的能耐。當然,“改變”現實也不是作家的直接職責。“承擔”并不是也并不意味著要去迅速“改變”。然而現實的境況是大多數作家只是樂意停留在事物的表面或沉溺于事物的表象,不敢戳穿外在的一切,因為真相或真理太沉重了,并且這樣做的后果甚至有可能還要付出代價。所以更多的作家采取回避的姿態,不敢面對歷史、當下、未來、他人、自己等一切的現實。在政治化的時代,為了安全,他要媚俗。在商業化的時代,為了生活,他還要媚俗。但拒絕思考甚至“聰明”地沉溺于事物的表象刻意或者故意回避真相、模糊真相卻是我們要批判的。在今天,作家的“思考”變成了空話、假話,甚至成了笑話。當然,我們并不企求每個作家都去“戰斗”,但是再提“思考”——這一文學理念,對于重建我們的文學信仰還是有一定的意義的。
周作人曾言:中國過去沒有問題小說,只有“教訓小說”。“五四”文學革命后才有問題小說。問題小說與“教訓小說”不同,“提出一種問題,借小說來研究它,求人解決的,是問題小說”。[1]我們也認為,“教訓小說”其實質不是“思考”現實,而是粉飾甚至掩飾現實,更談不上反抗現實。它刻意迎合、維護統治階級,沒有多少進步意義,完全不同于“問題小說”。周作人所說的“問題小說”的“研究”其實是借“問題”來“思考”現實,揭露現實,其最終的目的就是為了“改變”現實。這不但是“問題小說”的主導特征也是文學的靈魂和追求。“求人解決的”道出文學的局限性,同時,也告訴我們文學的目的、表達方式是“思考”和揭露現實,不是當然也不能直接“改變”現實。“改變”現實并不是文學的首要職責和目標。當然,在實際上文學也“改變”不了現實,如果想改變就要“求人”,不是僅僅“求已”就能完成的。周作人又言:“問題小說所倡導的,必是未成立的,卻不可不有的將來的道德。”周作人指出了文學創作要有前瞻性的眼光和魄力,對未來要有所規劃,把“思考”的目標指向對未來的關注和建設。他還言:“問題小說是近代平民文學的產物。”[1]指出文學要向下看,“思考”和關注的對象應該是平民、大眾。
“問題小說”引領了一個文學時代,它的目的是想引起“療救”的注意,它的精髓是“思考”,然而,卻受到了只問病源不開藥方的指責。嚴格意義上講,文學家和文學是開不出什么“藥方”的,也無法直接去“療救”,因為這些不屬于作家而屬于政治家的職業范疇。周作人對“問題小說”的論述勾勒出文學的一些基本特征,仍符合今天的某些文學現實。
在當下的小說創作中,“思考”——這一優秀的文學品質卻被拋棄了。當然,當今文壇上仍有相當一部分的作家在“思考”,他們的努力還是值得我們肯定和鼓勵的。年輕的侗族作家潘年英就是其中的一位。在我有限而膚淺的閱讀范圍內,他可以說是一位執著于“思考”的作家。特別是在我讀完他的小說之后,更加堅定了我的這種想法。
潘年英的小說《金花》展示了他執著努力追求的一面——“思考”。他把“思考”和探詢的目光聚焦于當下國人的精神實質。《金花》寫了一個女人金花在“精神”與“物質”之間的猶豫和搖擺,但在“物質”強大的進逼下,她步步后退,放棄了“精神”而俯就于“物質”,終于全面潰退,徹底放棄了精神的底線。金花明明知道自己根本就不喜歡張局長,但為了生存,還是屈服于他,最后甚至還莫名其妙地依戀他。金花不但背叛了她自己,同時也背叛了感情和精神,她始終無法走出困惑的迷津,在懺悔的感情旋渦中不斷地“背叛”。潘年英記錄和見證了國人無可奈何的屈辱史,從而對當下中國人的精神實質作出了深刻的書寫。更深一步地說,在靈與肉的框架內,在“物質”與“精神”的沖突中,潘年英探索了當下中國人的精神狀況:“靈”與“肉”的永遠無法重合,“精神”和“物質”始終無法兼得。金花剛開始時是一個精神主義者,但在“物質”的逐步蠶食下,她開始在“精神”與“物質”之間不斷遲疑、搖擺,這表明了她追尋的已經不再是“精神”了,而是“物質”。最終她無奈和悲痛地放棄了靈魂而選擇了“物質”,放逐了“精神”,認同或者說是屈服于“物質”。但是只有“物質”沒有“精神”的生活不值得一過。金花不斷追逐和回憶童年和往昔,表面上是再次“重拾浪漫”,尋求“精神”的高貴和純潔,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靈魂和精神已經不止一次被褻瀆和玷污了。不論是精神出軌還是畸情,金花都是不情愿的,但她還是無法阻止自己而是迅速地下滑。可以說,她是在“物質”的逼迫下清醒地墮落。從“靈”到“肉”再到既非愛情、也非婚姻的畸情,表面上金花有所掙扎和反抗,實質則是無奈的屈服和妥協。這種畸情已經被撕去了精神的外衣,“情”漸漸被“欲”所取代。金花從一個愛情主義者,到婚姻主義者,再到畸情主義者,一步一步地走向沉淪和墮落。這一個不幸而辛酸的事實,嚴格意義上來講是一種對精神的背叛。從愛情神話到婚姻謊話,最后到畸情戀的笑話。金花的這一精神退卻就是當下中國人的生存狀況和精神實質的一個縮影。
在更多的時候,我們不是不知道真相,而是我們不想也不愿知道真相。不是我們不能“改變”現實,而是我們不想,不愿,不敢改變現實,甚至不敢面對和“思考”現實。我們一直被動地受制于甚至屈服于現實,這就是事實的真相。對于事實,我們不能再回避和躲閃,現在該是正視的時候了。在《金花》中,潘年英沒有讓文學“思考”的翅膀貼著生活的表象優雅地滑翔,也沒有停留在虛幻的文學想象中,而是毫不留情地揭示出事物的真相。他勇敢地打開潘多拉的盒子,展示給我們事物的本質。他刺痛了我們在現實面前已經麻木的感覺神經,喚醒了我們沉睡已久的靈魂。他曾經這樣說:“我想問題其實很簡單,我們每個人都在生活著,我們都生活在現實之中,我們每個人都在思考現實,表達現實,反映現實,我們每個人都是作家,每個人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從不同的角度表達著對世界的看法。”[2](P257)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現實”之中,盡管我們“每個人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從不同的角度”表達著對世界的看法,但“思考現實,表達現實,反映現實”是我們作為作家的職責和義務,特別是“思考”更是我們作為作家的核心本質。這就是潘年英的文學理念和追求,他對現實的思考、表達、反映不但具有勇氣而且也有相當的深度。
在歷史與當下之間潘年英對國人的貧窮話語也作了深刻的“思考”。在《金花》中,金花的父親雖然是一個農民,但聰明好學,終于脫離農村進入城市,然而命運不濟又被迫回到家鄉。在求學夢破滅后,金花的父親試圖擺脫貧窮話語折磨的道路已經被徹底阻斷。他有過屬于自己的憧憬和夢想,然而貧窮話語卻使之不斷地泡沫化。這不但磨損了他的精神,甚至徹底壓垮了他自尊的脊梁。“但是,他卻始終向往并念念不忘那似乎唾手可得的又遙遠不可及的城市生活,他也經常緬懷那一段短暫而美好的音樂人生。每次喝酒之后,他總是要大聲地聲討自己的命運,……”貧窮話語改變了他的一生,甚至注定了他的命運多蹇。然而,改革開放后這一切并沒有得到根本的改善,貧窮依然如此。學校各種收費太多太貴,且社會上物價上漲太快,“金花記得那時候父親總是成天在抱怨社會不公,對未來的前途毫無信心。”現實社會并沒有滿足國人所需要的一切的最基本的物質幸福和快樂。相反,物質的貧窮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了國人,國人被迫進行無窮無盡地妥協和屈服,尊嚴不斷地被凌辱和踐踏。貧窮不但剝奪了人的自由和尊嚴,而且制約和束縛了人的全面發展和提升,嚴重損害了公平和正義,惡化了國人的生存環境,是滋生邪惡和苦難的溫床。它摧毀了國人的理想和夢幻,禁錮和束縛了國人靈魂,壓抑和腐蝕了國人的精神,它充滿了恐懼和絕望,是國人難以擺脫的噩夢,并且貧窮是世襲的,是一副與生俱來的沉重的枷鎖,國人為此喪失了尊嚴和自由。這明顯不符合和嚴重違背了現代政治理念和文化理念,缺乏任何現代意義上的質素。當然,造成這一切的不僅僅有歷史的原因,也有當下制度的不健全和不完善等各種因素。潘年英沉重而悲憤地強化了貧窮話語對國人的折磨和蹂躪,批判和譴責了造成貧窮的政治話語和制度話語及文化話語。
小說開始時金花是一個自尊自愛的姑娘,而且聰明、漂亮、文靜、高雅,但隨著故事的展開,她的形象在我們面前慢慢坍塌。和父親一樣,她無法也無力超越政治話語和制度話語及文化話語造成的貧窮。她的勇氣日趨消磨,在不公的現實境域中逐步走向沉淪和墮落,然而,她只能無奈地嘲笑、作踐她自己。這一切都是她自己主動做出的選擇,同時也是無奈地放棄。金花就是這樣一步一步地越過道德和精神的底線放棄靈魂和尊嚴,背叛了自己,背叛了愛情,背叛了理想和精神。金花的每一次背叛都意味著失去和退卻,她不斷地在迷失中迷失。金花從“靈”的高貴、純潔的“神”被徹底祛魅為“欲望”的懦弱、齷齪、骯臟“動物”,高貴、浪漫被層層褪去,這意味著國人在貧窮話語的擠壓下精神呈現出了全面失落。潘年英借助婚戀透視和考察了現代人的精神實質和生存困境,通過金花不斷下滑的軌跡,揭示了貧窮話語對國人的傷害和侮辱。在全球化浪潮下,物質飛速地發展,財富呈幾何速度的積累,但國人仍然被貧窮話語所掌握,社會幾乎沒有任何的進步,仍是在原地踏步,甚至在某種意義上講是一種退步。
通過金花父女一老一少的奮斗歷程,潘年英聯結“當下”與“過去”,審視和思考了貧窮話語的冷酷和殘忍。他告訴我們:從“過去”到“當下”,中國的物質文明其實根本就沒有富裕過,中國實質上仍然是“傳統”中國而非“現代”中國。我們的每一次抗爭都意味著更多的失去和傷害。貧窮話語扼殺了“現代”的同時也封殺了“未來”。從它攻無不克的龐大的力量背后,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我們實際的境遇:我們仍舊生活在落后的“過去”,而不是生活在文明的“當下”,更不是生活在別處,我們并沒有擁有“當下”,我們仍是游蕩在傳統與現代之間的孤魂野鬼。時代在進步,世界發展,財富在積累,然而貧窮并沒有被消滅,仍是我們文明的常態。我們停留在“過去”,對于“當下”,只不過是“過去”的一種延伸而已,二者并沒有質的區別,“未來”更談不上。通過對貧窮話語的書寫,潘年英在歷史與當下之間思考了中國人的艱難的生存境遇,更道出了現代人在“當下”和“過去”之間的屈辱。我們只有“過去”,沒有“當下”,那么我們有未來嗎?我們未來究竟將走向何方呢?
潘年英并沒有一味地沉溺于“過去”和“當下”,而是把“思考”的觸須伸向了未來。他毫不掩飾對貧窮話語的仇恨和憤怒,對現代人的未來表示了強烈的焦慮。可以說,金花的追求和背叛喪失了任何的進步意義,嚴格來講,已經算不上是反抗,而是一種退步。她已經迷失了目的和方向,褪去了任何進步的色彩。這難道是現代人所要追求和奮斗的結果嗎?面對“過去”的重負和“傳統”,我們該采取什么態度和策略呢?我們“背叛”的終極意義難道是進一步的放棄和是墮落嗎?實際的狀況是我們“當下”的背叛和抗爭已經變得毫無意義,甚至喪失了目的、指向。我們的精神也沒有得到任何的提升,相反,是更加地沉淪,甚至有進一步沙漠化的可能。我們這群所謂的現代人依然活在“過去”,并且沒有把握“當下”,當然“未來”更無從談起。
潘年英曾言:“不瞞大家說,我是一個生活在農業時代的人,我的情感和思想依然停留在農業時代,我只對鄉村、泥土、自然感興趣,而對于城市,對于工業或后工業文明,我是很隔膜的,從這個意義上講,我的確是太不與時俱進了,太落伍于這個時代了。我現在在學校教點書,但課很少,大多數時間里,我只在鄉間行走,所以網上有人說我是“鄉村騎士”,我比較喜歡這個評價,感覺名副其實。”[2](P261)在文本中潘年英淋漓盡致地對此作了詮釋,這也是他對我們這個時代和社會的獨特理解:貧窮是我們的本質,我們仍生活在農業時代,我們的一切依然停留在農業時代。他根本不相信我們的社會已經進入工業文明或后工業文明,因此,潘年英只對鄉村、泥土、自然感興趣,自甘寂寞地作一個“鄉村騎士”,“落伍”于這個“喧嘩”的時代,對我們的社會是否已經進入工業文明或后工業文明的偽命題或與之類似的時髦理論是不感興趣的,當然并非是隔膜,而是絕對的不相信。
從更深的層面上來講,我們認為,思考是一種勇氣,其終極目的就是揭示事物的真相。在苦難和不幸的現實面前,作家不能麻木不仁、無動于衷,更不應該低頭,屈服和忍氣吞聲,而是勇敢地作戰士質疑和思考,進而決絕地對抗。魯迅曾以“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作為自己的文學追求以自勵。但正如魯迅所言作戰士是痛苦的,不但要直面慘淡的人生還要正視淋漓的鮮血。他不但“思考”而且還要勇敢地指證一切的丑惡并起訴這不合理的一切。當然,破壞不是他唯一的目的,他的終極目的是建設,在揭露的背后是大愛,是希望。為了更好的將來,他必須做到“我無遠慮必有近憂”,始終保持一種思考狀態和勇于面對的精神。魯迅曾言:“只要我還活著,就要拿起筆去回敬他們的手槍”[3](P524)這不但顯示了思考的“勇氣”也顯示了戰斗的決心。
對于一切權威來講,作家應該是一群難以馴服的精神動物,他必須拒絕對任何權勢的諂媚,并且不去追逐任何的時髦理論,對現實的一切保持高度的警惕。他的思考精神和勇氣注定他很難和現實達成任何的和解和妥協。潘年英依然對當下的書寫現實做出這樣尖銳地批評:“中國作家普遍欠缺理想的人格塑造,大多不敢堅持真理,不敢堅持原則,茍活心理很嚴重,這和西方國家的知識分子形成鮮明的對比。作家應該是社會的良心,作家應該永遠堅持以良知為準則的發言,貪生怕死,茍且偷生,說假話,昧良心,拍馬屁,想當官,這是中國作家和文人的通病,毫無人格可言。”[2](P257)
當下消費主義的盛行使得文學更加刻意追求娛樂和輕松,拒絕痛苦、沉重,放棄甚至削平深度,作家更多的則是轉向媚俗、迎合大眾,甚至于是諂媚大眾。他們樂意在個人的小我中流連忘返,或者在小圈子里自娛自樂。面對著沉默的大多數,他不是在沉默中爆發,而是在沉默中死亡。文壇充滿了太多太多的炒作和喧鬧。文學已經變得不再有危機感。在這種寫作語境里,作為文學觀念之一的“思考”是不受歡迎的,因為真相在更多的時候是令人不快和痛苦的,真理的聲音也往往是刺耳的。因此造成了“思考”書寫的大面積的缺失。
張煒曾言“一個人的思想要參與歷史和事件。像‘九一一’連帶了多少大問題,它需要耗費我們的許多思想,它在等待我們的見解。如果自己沒有見解,就要接受別人的見解,就要放棄思考的權利——世界上再沒有比放棄思考的權利再窩囊的事情了。可是這樣的事情天天都在發生。”[4](P28)在實際的寫作生活中,我們的思想并沒有參與歷史和事件,相反,我們是在回避,是在接受別人的見解,不但沒有自己的見解,而且主動放棄思考的權利。“世界上再沒有比放棄思考的權利再窩囊的事情了。可是這樣的事情天天都在發生。”,這就是我們當下真實的書寫現實。
思考也應該是一種先鋒姿態和從事前瞻性的工作。思考的核心品質就是質疑和否定一切既定的觀念、傳統,高揚人的主體性,義無反顧地“揭露”和探索。變革和創新是它的動力源泉和追求目標。它不受制于任何已有的思想和規則的牽絆。它質疑歷史、傳統,批判當下,憂慮未來。它力求破譯、解碼事物的真理。它不是為了取悅人也不是為了指導人更不是為了“教訓”人,所以不一定要具有導師的姿態和傲氣,更不是要盛氣凌人地對現實的一切的指指點點。只有缺乏深刻思考的寫作才會出現這種現象。“我思故我在”,如果“思”一旦停止,“我”就不復存在,文學也就走向了死亡。“我們一思考,上帝就發笑”的指責是沒有道理,上帝笑的是“我們”,而不是“思考”,是“我們”有問題,而非“思考”有錯。然而我們當下的文學恰恰缺乏這些可貴的品質,遭人非議也在所難免。
米蘭·昆德拉在《小說的藝術》中曾言:“小說家有三個基本的可能:講述一個故事(菲爾丁);描寫一個故事(福樓拜);思考一個故事(穆齊爾)。“講述”、“描寫”應該是屬于技術層面,追求的是故事的精彩和誘人,相對容易停留在事物的表面,不易進入事物的核心。說的刻薄一點,其目的是為了吸引人取悅人,并且,實際上確實有一種媚態在里面。相對于“描寫”和“講述”,我更推崇“思考”,因為它要訴求的是真相或真理。
在政治強力介入的時代,為了安全,我們放棄了思考。現在商業化的侵襲,為了生活,我們又拒絕思考。事實是我們總是找出種種理由來搪塞和欺騙自己,我們也未能很好地繼承魯迅的“上下求索”的思考精神。我們并不奢望用“思考”這一標準批評、要求所有作家。因為“思考”畢竟是沉重和痛苦的,并且,每個作家的具體情況不同,實際上也不可能并且也不現實。這也是事實。當然我們也沒有理由悲觀,因為畢竟還有一批為數不多的像潘年英一樣的年輕的作家在思考和探索。
[1]周作人.中國小說的男女問題[J].每周評論(第七號),1912.
[2]潘年英.頓悟成篇[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6.
[3]魯迅.魯迅全集(第十三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4]林建法,徐連源.中國當代作家面面觀[M].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