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蔚偉
(中國政法大學 刑事司法學院, 北京 100187)
見危不救行為入罪問題研究
張蔚偉
(中國政法大學 刑事司法學院, 北京 100187)
道德法律化的目的是提升民眾的道德素質,促進社會和諧、有序發展。就目前見危不救行為時常發生且對社會造成嚴重危害而言,道德的約束力已經明顯感到力不從心。見危不救行為入罪化很大程度上是利用刑罰的反向激化功能來強化或弘揚道德,是道德法律化的結果。但這種法律規制要求明確見危不救罪的罪名及構成要件,嚴格限制其處罰范圍,以免過度侵害公民權利。
見危不救;不作為;道德義務
2011年10月13日,兩歲的小悅悅(本名王悅)在佛山南海黃歧廣佛五金城相繼被兩車碾壓,7分鐘內,18名路人路過但都視而不見,最后是一名拾荒的阿姨陳賢妹上前施以援手。2011年10月21日,小悅悅經醫院全力搶救無效離世。2011年10月23日,廣東佛山280名市民聚集在事發地點悼念小悅悅,宣誓不做冷漠佛山人。小悅悅的離開給人們留下了很多的思考。近年來,頻發的見危不救事件屢屢充斥報端,給社會造成了嚴重的后果及惡劣的影響。人們有發自內心的刺痛和疑問,我們這個社會到底怎么了,讓人變得如此冷漠、冷血。我們或許不得不直面殘忍的現實——人性冷漠、心靈麻木、道德滑坡已經是普遍且嚴重的社會問題。當現有的道德調整力量已經不足以引導社會風氣從善,并且無法抑制見危不救行為的屢次發生時,法律有必要介入來幫殘存的道德力量一把,從而避免此類事件的再次發生。鑒于此,筆者認為僅僅將見危不救行為定性為一個道德范疇領域內的問題已經明顯不適應司法實踐的發展,應將其作為犯罪行為納入刑事法律調整的領域,使其受到刑法的規制和調整。基于以上考慮,本文在對見危不救行為入罪的合理性問題進行論證的同時,嘗試從立法的角度設計其條文并分析其犯罪構成,以期對司法實踐有所裨益。
“我們可以憤憤不平的批評生活,卻不可以憤憤不平的思考生活。”[1]P(6)源自樸素的公平正義觀念的道德或輿論評價不能代替法律評價,刑法為什么會將某一種行為規定為犯罪?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刑法主要是依賴其禁止規范和命令規范來調整和規制人們的行為,通過對個人自由的限制來達到保護法益的目的。因此,“每一項刑事義務的設定都是對公民自由的限制,自由是一種價值,所以,對公民自由的任何刑法限制,都需要得到證成,即說明限制自由的理由和條件,這種證成,在普通民眾那里是粗糙的道德意識和法律觀念,甚至是經驗左右的情感判斷,但在刑法學者那里,則需要借助合理的立法理論與刑法理念做更為全面、深入的思考和論證。”[2]為了證明見危不救犯罪化的正當性和合理性,筆者選取了三個在理論界爭議較大的問題展開論述——即見危不救行為是否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見危不救犯罪化是否符合刑法的謙抑原則、道德上的救助義務是否可以成為刑法上的作為義務,以期對見危不救犯罪化提供理論支持。
(一)見危不救行為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
社會危害性是指行為對刑法所保護的法益造成的實際侵害和危險的屬性,“衡量犯罪的唯一和真正的標尺是對國家造成的損害”[3]P(8)刑法干預權的界限來自刑法的任務與目的,刑法的任務與目的是保護法益,所以刑法所干預的只能是侵犯法益的行為,也可以說刑法之所以將某些行為規定為犯罪,就是因為這些行為具有社會危害性。這是法益保護主義決定的,是對一般人的合理性。但是,并不是任何危害社會的行為都要受刑罰處罰,根據刑法的謙抑性,危害社會的行為必須不是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行為,另外,由于其他法律也以一定的手段履行著保護法益的任務,刑法只能將值得科處刑罰的侵犯法益的行為即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的行為規定為犯罪。因此,見危不救行為是否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成為其入罪的關鍵。
近年來,屢屢發生的見危不救行為直接造成的人身、身體健康傷害,以及間接造成的社會影響都是十分惡劣的,將其規定為犯罪納入刑法的調整視野符合刑法保護法益的原則。見危不救行為雖說不是故意以積極作為的方式侵害法益,但其對社會的嚴重危害較之某些故意作為犯有過之而無不及。從客觀上來看,行為人見到他人生命、身體健康或重大公共利益處于危難之中,其在能夠救助的情況下不予救助,并且正是由于行為人的消極不作為,造成嚴重的人身傷亡或重大公共利益受損的危害結果。行為人的不救助行為與特定危害結果的發生之間具有刑法上的因果關系。然而對于行為人而言,這樣的危害結果本來可以輕而易舉地避免,一些看上去很是平常的舉動和行為就可救助他人危難,如將他人送去醫院、大聲呼救或撥打報警電話等,但行為人此時卻選擇冷眼對待、袖手旁觀,任由危害結果發生。主觀上,行為人意識到他人重大人身利益或公共利益處于危險之中,明知自己的救助行為能救助他人或公共利益于危難中,但卻在具有期待可能性的前提下故意放任危害結果的發生。此時行為人對法益所持的不僅僅是一種消極不保護的態度,而是抱著事不關己、聽之任之、放任對法益侵害的態度。既然在刑法上許多過失行為(包括不作為)因產生嚴重的危害結果而被追究刑事責任,那么見危不救導致嚴重危害結果的情形更應承擔刑事責任,因為見危不救行為人的主觀過錯(縱容、放任)遠比過失犯罪更嚴重、更值得譴責。再者,“對于見危不救行為,從表面上看只涉及到特定個體的生命健康安全或某些公共利益,似乎與社會利益無關,其實不然,社會生活是一種團體生活,這就決定了集體的每一個成員都不能從事根據集體成員的經驗和習慣判斷為危害社會存在的事情,見危不救完全背棄社會共同生活原則形式,具有十分嚴重的社會危害性。”[4]“法有限、情無窮”,由于刑法規范的局限性,不可能將所有具有嚴重社會危害性的行為都規定為犯罪,況且社會危害性是一個歷史性的概念,行為是否侵害法益以及侵害的程度,總是隨著社會的變化而變化。刑法應針對社會形勢的變化進行及時的“廢”、“改”、“立”,使之能更好地實現刑法保護法益、保障人權的機能。因此,當某種行為對法益的侵害性已經達到了值得科處刑罰的程度時,就需要將其規定為犯罪。見危不救行為有著極大的社會危害性,當前道德規范已經不能對其進行有效的調整,見危不救入罪是完全必要的。
(二)見危不救犯罪化符合刑法的謙抑性原則
“刑法的謙抑性,又稱刑法的經濟性或節儉性,是指立法者應當力求以最小的支出,少用甚至不用刑罰(而用其他刑罰替代措施)獲取最大的社會效益——有效地預防和抗制犯罪。刑法的謙抑性蘊含了這樣一種理念,那就是對于某種危害社會的行為,國家只有在運用民事的、行政的法律手段和措施仍不足以抗制時,才能運用刑法的方法,亦即通過刑事立法的手段將其規定為犯罪,處以一定的刑罰,并進而通過相應的刑事司法活動加以解決。”[5]P(6)刑法謙抑性原則與刑法補充性、最后性的特點相關聯,因此,運用刑法的手段解決社會沖突,應當具備以下兩個條件:其一,危害行為必須具有相當嚴重程度的社會危害性;其二,作為對危害行為的反應,刑罰應當具有無可避免性。犯罪和刑罰是緊密相聯的一對范疇,犯罪是刑罰的導因,而刑罰則是犯罪的后果。我們在確定某一危害行為是否應當規定為犯罪并予以刑罰處罰時,一方面應當確認該行為具有相當程度的社會危害性,相當程度的社會危害性主要是根據社會價值標準作出的判斷;另一方面又應當確認,作為該行為的法律反應,刑罰具有無可避免性。而刑罰的無可避免性,則是指立法者對于一定的危害行為,如果不以國家最嚴厲的反應手段——刑罰予以制裁,就不足以有效地維護社會秩序。邊沁認為以下四種情況不具備刑罰之不可避免性:“一是不存在現實之罪時(無根據,groundless),不得適用刑罰;二是刑罰的適用不會產生好的效果時(無效果,inefficacious),不得適用刑罰;三是當通過更溫和的手段——指導、示范、請求、緩刑、褒獎可以獲得同樣的效果時(無必要,needless),適用刑罰就是過分的;四是刑罰之惡超過罪行之惡時(太昂貴,unprofitable),該刑罰便是不必要的。”[6]P(66)另外,刑法的謙抑性并不必然意味著非犯罪化,并不是刑法規定的犯罪越少才越能體現刑法的謙抑性。所謂的犯罪化與非犯罪化都應以行為的性質、客觀危害為根據。
隨著改革開放帶來的巨大經濟發展,社會在物質財富不斷增長的同時卻面臨著道德日益滑坡的窘境。見危不救行為一次又一次地刺激著人們敏感而又脆弱的神經,我們在拷問社會良知的同時也在常常反思當前的道德、法律體系和制度。為有效地解決這一問題,人們試圖用鼓勵見義勇為、針對特定人員予以黨紀國法制裁、相關行業約束條例來遏制見危不救事件的發生,然而從目前實踐情況看,這一嘗試收效甚微。或許會有人擔心,見危不救入刑會使原本道德義務上升為刑法作為義務,從而刑法會過多干涉公民個人自由,我們或許可以通過進一步完善鼓勵見義勇為的相關法律和加強社會道德建設來杜絕見危不救行為的發生。然而我們不能忘記,法律的價值除自由之外還有秩序與正義,另外,在完善有關法律和加強道德建設的同時,并不妨礙在刑法中規定見危不救罪,這樣,既有對見危不救的鼓勵,也有對見危不救的刑法規制,才會與其他法律規范形成更加嚴密的、剛柔相濟的規范體系,通過刑法對見危不救行為的懲罰來支持社會基本倫理道德。當某一道德規范對社會的發展至關重要,但該道德規范自身的力量又不足以保證其順利實施時,就有必要訴諸法律,以支撐和強化該道德規范。否則若放任不管,到時再想通過立法來補救恐怕為時已晚。所以見危不救行為犯罪化具有必要性。再者,見危不救犯罪化會實現良好的法律與社會效果,見危不救行為一旦入刑,行為人在意識到他人或公共利益處于危難之中時,面對法律與道德的雙重責難,往往出于趨利避害的本能選擇利人利己的救助行為。國民道德素質也會在其守法行為中得以提高,通過法律來預防此類犯罪的目的也得以實現,因此見危不救犯罪化符合刑法的謙抑原則,是遏制見危不救行為泛濫的良方。
(三)重大的道德義務可以成為刑法上的作為義務
見危不救行為能否入罪的關鍵在于道德義務刑法化的證成。如前所述,見危不救為純正不作為犯,因此見危不救罪的成立一定是以違反刑法上的作為義務為前提,根據我國刑法理論通說,不作為的作為義務來源往往局限于以下四種。“1、法律明文規定的義務,2、職務或業務上要求的義務,3、先行行為引起的義務,4、法律行為引起的義務。”[7]P(272)并且作為義務在性質上只能是法律義務。從中可以看出道德義務不能成為刑法上的作為義務,否則就有可能違反罪刑法定原則。然而筆者認為,道德義務是否成為刑法上的作為義務,關鍵是出于維護社會秩序和倫理道德的需要,當道德自身的制裁力量已經不足以保證某些對社會的發展起著至關重要的基本道德的實施時,法律就有必要強勢介入,用法律的手段推動倫理道德的建設。美國著名法學家富勒認為,道德可分為義務的道德和愿望的道德。“義務的道德,是為了維持社會生存和社會秩序必不可少的基本規則,是社會生活最低限度的道德,這對于每個社會成員來說是容易做到的。這樣的道德包括誠實履行契約、不傷害他人等。愿望的道德,則是善行、美德,是實現人類美好發展的道德,如見義勇為就屬于愿望的道德。”[8]P(32)根據富勒的觀點,愿望的道德是高層次的美德、高尚的行為操守,以禁惡為內容的法律不可能對公民提出如此高的道德要求。義務的道德與法律的要求基本一致,違反義務道德的行為通常都被法律所禁止。具體到見危不救行為,行為人在面對他人人身利益或重大公共利益處于危難之中時,在能夠救助且救助行為不會給自己或其他第三人帶來明顯危險的情況下,拒絕救助或阻止他人救助,這種行為嚴重違背了“尊重他人生命”這一社會基本道德。法律是道德的底線,因為法律是一種剛性準則,當一個社會的法律道德水準很高的時候,法律可以作為的空間有限。當一個社會缺乏足夠的制約力,以至于出現道德缺失、道德滑坡時,國家應當以剛性立法的形式確保道德底線。正如著名法學家博登海默所言:“法律的制定者經常會受到社會道德傳統的觀念或新觀念的影響……此外,我們還應當注意,在那些已成為法律一部分的道德原則與那些仍處于法律范圍之外的道德原則之間有一條不宜確定的分界線……也許在將來的某個時候,隨著其他國家的發展,幫助處于嚴重危難中的人的義務,會在某些適當的限制范圍內從普通的道德領域轉入強制性的法律領域。”[9]P(89)在社會道德迷失的時代,刑事立法可能是一種匡扶正義、維護基本道德的好辦法。我們既然能夠將酒駕入罪,為什么不試著將重大道德義務刑法化,嘗試將見危不救入刑呢?
(一)見危不救罪的條文設計
1.罪名的確定
不管現實中發生的犯罪行為如何,人們都可以事先根據刑法條文的規定,概括各種具體犯罪的罪名,罪名的確定對于理解和解釋犯罪構成具有重大的意義。具體到見危不救行為犯罪化后罪名的概括問題,各國由于文化背景、知識結構的不同有著許多不同的看法。如“俄羅斯刑法規定為見危不救罪、奧地利刑法規定為怠于救助罪、西班牙刑法規定為不作為援助義務罪、波蘭刑法規定為見危不助罪、希臘刑法規定為不予救助罪等等。”[10]此外,我國也有部分學者主張罪名應是見死不救罪。筆者認為出于限制處罰范圍的考慮,罪名應確定為見危不救罪。因為見危不救行為犯罪化究其實質來講是道德義務刑法化的問題,用法律尤其是用刑罰的手段強行推行某一道德,必須在處罰范圍上慎之又慎,以免過度的侵害公民的權利和自由。見危不救罪這一罪名不僅能很好的詮釋見危不救行為的內涵,而且避免了處罰范圍過寬的問題,其能有效實現設立這一條文的立法目的。對于將罪名確定為見死不救罪,這一說法通常出于約定俗成的考慮。但是筆者反對這一提法,首先,這一口語式的說法不符合法律的嚴謹精神;再者,“死”字通常是指他人生命終結這一特定狀態,此時法益被侵害已成既定事實,再對其實施救助已無任何實際意義,另外,見死不救罪也不能很好地概括當重大公共利益處于危險之中時不予救助的行為。所以,在罪名的概括上,見危不救罪比見死不救罪更加科學、合理。
2.罪狀與法定刑
刑法分則的罪刑式條文主要由罪狀和法定刑構成。罪狀是指刑法分則具體描述各種犯罪的行為類型,其指明了適用該罪刑規范的條件,行為只有符合某罪刑規范的罪狀,才能適用該規范。“罪狀可以說是每個犯罪構成的住所,這里(在罪狀中)安插了形成具體犯罪行為構成的一切要素。”[11]P(58)
見危不救罪的罪狀可表述為:行為人意識到他人的人身安全或重大公共利益處于危難狀態之中,能夠救助且救助行為不會給自己或其他第三人造成明顯危險,拒絕予以救助或阻止他人救助的情節嚴重的行為。
法定刑是指刑法分則條文對各種具體犯罪所規定的刑種與刑度,某種犯罪的法定刑必須是在遵循罪刑相適應原則的基礎上,結合具體犯罪的罪行程度與預防需要來確定。對于見危不救罪處罰問題,在國外立法例上一般都將其作為輕罪來處理,所規定的法定刑通常以短期自由刑和罰金為主。法定刑作為國家對犯罪行為的否定評價和對犯罪人的譴責態度,其所反映的應是一定時期內通常情況下該罪行可能達到的最高程度和最低程度,考慮到我國刑罰體系整體偏重的特點,死刑和無期徒刑不能成為見危不救罪的法定刑。因為作為侵犯社會良好道德風尚的犯罪,見危不救罪與嚴重危害公民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和重大危害公共安全的犯罪相比,相對來說其社會危害性要小得多。見危不救罪屬于輕罪,與之相適應其法定最高刑應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為限,另外,可以將拘役和管制作為選擇刑種規定為見危不救罪的法定刑,這樣符合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的要求,更有利于實現刑罰預防犯罪的目的,由于罰金刑通常是對有關財產性犯罪所科處的刑罰,在我國一般具體適用于過失犯罪、經濟犯罪、單位犯罪,所以不宜借鑒國外立法將罰金作為我國見危不救罪的法定刑。
綜上所述,本文將見危不救罪的法條設計為:行為人意識到他人的人身安全或重大公共利益處于危難狀態之中,能夠救助且救助行為不會給自己或其他第三人造成明顯危險,拒絕予以救助或阻止他人救助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
(二)見危不救罪犯罪構成的分析
1.犯罪客體
根據我國刑法學理論通說,犯罪客體是指犯罪行為所侵犯為刑法所保護的社會關系,它能反映或者揭示出某一刑法條文的目的或者宗旨,對正確理解、適用該條文具有指導作用。因此,研究犯罪客體有助于認識犯罪的本質、準確定罪量刑。對于見危不救罪到底侵犯何種客體國內外存在較大爭議:“德國刑法將其置于危害公共安全罪之下,挪威一般公民刑法將其規定為侵犯人身的輕罪,還有的學者認為見危不救侵犯的是社會主義的道德風尚和善良風俗,應屬于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大部分對見危不救行為有刑事立法的國家都將見危不救罪放在侵犯人身權利一章。”[10]之所以出現上述爭論,原因可能主要是各國立法所關注的重點不同以及對見危不救內涵界定的不同。我認為立法設立見危不救罪的主要目的不是在于對特定個體人身安全和重大公共利益的保護,而是希望通過道德義務入刑的方式,以法律的手段強制推行社會基本道德來增強公民的社會責任感和公眾認同感。因此,見危不救罪侵犯的是復雜客體,其既侵犯他人的人身權利這一客體,也侵犯了社會善良風俗和基本道德風尚。復雜客體中又存在主次之分,其中主要客體決定犯罪的性質,也是決定犯罪在刑法分則體系內具體歸屬的依據。見危不救罪侵犯的主要客體是社會基本道德風尚和善良風俗,表明行為人在面對他人處于危難之中時不予救助,違背了“珍惜他人生命”這一社會基本道德。應將見危不救罪置于妨礙社會管理秩序罪一章中。
2.犯罪客觀方面
犯罪的客觀方面是指犯罪的客觀外在表現形式,是人主觀意識的外在表現。見危不救罪的客觀方面可以表述為:行為人面對他人人身利益或重大公共利益處于危難之中時,在能夠救助且救助行為不會給自己或其他第三人帶來明顯危險的情況下,拒絕救助或阻止他人救助情節嚴重的行為。準確揭示見危不救罪的客觀外在表現形式的含義,有助于進一步加深對見危不救罪處罰范圍的認識,更好地把握其立法精神。
首先,被救助人的人身安全或重大公共利益必須處在現實的、正在發生的、迫切的危險狀態中。這句話有三層意思:(1)危險的來源可以是被救助人自身或其他外界力量引起,如火山爆發、臺風肆虐、動物侵襲、他人的不法侵害等;(2)所謂現實的危險是指危險狀態必須客觀真實存在,不是行為人或被救助者主觀臆想出來的,另外,危險必須是正在發生而且迫在眉睫,此時若不對其予以救助,他人的人身安全或重大公共利益就可能遭受損失;(3)必須是他人的人身安全或重大公共利益處于危難之中,此處的人身安全是指個人生命與健康安全,而重大公共利益不同于普通的財產利益,其是指憲法和法律確認的,社會成員共同創造、共同享有的利益。為避免法律過分干預公民權益,必須嚴格限制危險狀態的范圍。
其次,行為人必須是能夠救助但拒絕救助或阻止他人進行救助。所謂能夠救助是指在他人或重大公共利益處于危難之中時,根據行為當時的客觀條件和個人主觀能力,能夠救助他人于危難中。法律不強人所難,它只會期待行為人做其能夠做到的事情,在不具備期待可能性時,行為人不承擔刑事責任。從上文的分析可知,拒絕救助的表現形式有不報告他人危難、不救助他人危難兩種形式,阻止他人救助是指行為人不但自己不予以救助,反而積極妨礙他人救助,此行為具有更嚴重的社會危害性,理應受刑法規制。另外,救助行為與危害結果(他人人身安全或重大公共利益受損的結果)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只要行為人在救助過程中作出了誠摯、真誠的努力(有效的救助行為),即使仍沒能避免危害結果的發生,行為人也不承擔見危不救的刑事責任,當然,在避免危害結果發生的情況下,更不構成見危不救罪。
再次,救助行為不會給行為人本人或其他第三人帶來明顯的危險,如前所述,根據救助行為是否會對自己或第三人產生危險,將見危不救分為有危險的見危不救和無危險的見危不救。這里“危險”的判斷應堅持客觀標準即以社會一般人的認識為準。其中無危險的見危不救即本文所講的見危不救,而有危險的見危不救的反面則是見義勇為。“見義勇為是指行為人明知自己的救助行為會導致自身的危險卻還挺身而出,而見危不救是指行為人明知沒有不合理的危險卻退縮不前,拒絕伸出援助之手。”[12]這兩種行為一個是為人所稱頌的道德高尚之舉,另一個卻是為人所厭惡的卑劣行徑。“法律是最低限度的道德”,法律不期待所有人都成為道德品質高尚的人,如果一部法律將見義勇為規定為公民普遍的義務,那么這部法律就是不公正的。所以,不應強求公民履行給自己或第三人帶來危險的救助義務。
最后,見危不救必須是情節嚴重的行為,我國法律規定: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不認為是犯罪,這里的情節嚴重是一種綜合性評價要素,情節是否嚴重應就行為人的客觀危害事實和其主觀惡性整體來進行評價。情節嚴重難以一一列舉,“如幫助他人脫險,對于施救者來說僅僅是舉手之勞,而行為人卻視而不見,目睹危害的發生,結果不予救助造成重大人身傷亡,或引起社會強烈反應等,這些都屬于情節嚴重的情形。”[10]
3.犯罪主體
犯罪主體是指實施犯罪行為并應當對自己的罪刑依法承擔刑事責任的人。在這里見危不救罪的犯罪主體指一般主體,即與被救助人或重大公共利益之間無特定的法律或事實關系的主體。具體到刑事責任能力方面,見危不救罪的犯罪主體應是年滿16周歲且精神狀態正常的人,單位不能成為本罪的主體。對于特殊主體的見危不救問題,如醫生拒絕對病人進行救治、警察在罪犯行兇時無動于衷等,因相關法律規定和不作為犯理論已有所涉及并能很好解決,在這里不予探討。值得討論的是眾人圍觀見危不救情況下適格犯罪主體的確定問題。日常生活中,面對他人處于危險之中,眾人圍觀見危不救、冷漠充當看客的行為屢見報道,這種情形犯罪主體該如何確定?是不是所有見危不救的人都應承擔刑事責任?對此問題各方看法不一。一種觀點認為:眾人圍觀下見危不救的刑事責任問題應參照聚眾型犯罪的處罰原則來解決。我國刑法只將聚眾犯罪中的首要分子和積極參加者的行為規定為犯罪,對其他參加者的行為不予以處罰。然而在眾人圍觀見危不救的情況下,事實上很難明確區分誰是首要分子、誰是積極參加者。在眾人見危不救的場合,眾人往往出于好奇、圍觀湊熱鬧心理聚在一起,通常缺乏明顯的組織者或召集者。這種方法在不擴大打擊面這一出發點上是好的,但是缺實踐可操作性。另一種觀點是認為:在見危不救的情況下,被救助人與救助人的救助行為間存在依賴性,“所謂依賴性是指處于危難之中的人除了行為人外,沒有其他的任何人能夠解救其脫離困境,并且受困人自己也沒有辦法采取自救措施。”[13]這部分學者認為如果不存在依賴性,見危不救罪就不能成立。具體到眾人圍觀見危不救的問題,他們主張:“在眾人圍觀的場合,每個人都認為他人會伸出援助之手,責任就得到了擴散,每個人承擔的責任只是一小部分,受困人并非對某個人或某幾個人有具體的依賴關系。”鑒于此種情況,考慮到法不責眾原則,不能對所有圍觀者進行處罰。但是這種觀點存在的一個問題就是既然在一人見危不救的情形下,行為人構成見危不救罪,為什么社會危害性大的公開場合的眾人圍觀的見危不救反倒不為罪。這樣的話見危不救罪的立法豈不成了一紙空文。其實,在眾人圍觀見危不救的場合,各人都相互推諉責任,心中都在等待著他人出手相助,于是漠視他人危險,最終造成悲劇釀成。眾人圍觀情況下的見危不救應得到刑法規制,只要在場者符合見危不救罪的構成要件,就應該按見危不救罪來處理,這樣才能有效遏制眾人圍觀見危不救現象。
4.犯罪主觀方面
見危不救罪的主觀方面是指行為人意識到他人人身安全或重大公共利益處于危險之中,明知其能夠救助但故意不救助的心理態度。首先可以肯定的是見危不救罪的主觀方面不是過失,如果過失可以構成本罪的主觀要件的話,意味著公民須時刻留意自己身邊的一舉一動,仔細觀察是否有人或公共利益陷入困境且急需救助,這樣公民動則因疏忽身觸法網,個人自由得不到刑法的保障。在確定見危不救的主觀方面為故意后,有學者認為見危不救罪的主觀方面只能是間接故意,直接故意不能構成此罪。“因為行為人并非危險的制造者,與被害人沒有利害關系,其追求被害人的死亡不合情理。”[10]筆者不贊同這種觀點,因為從規范意義上說,間接故意與直接故意沒有質的區別,沒有理由只處罰間接故意的見危不救罪,而不處罰直接故意的見危不救罪,再說間接故意都能構成犯罪,那么行為人出于直接故意實施見危不救更應是犯罪。另外,生活中基于直接故意形態對他人危險不予救助的情況也客觀存在。所以,直接故意、間接故意都可成為見危不救罪主觀方面的表現形式。
我們應該認識到,作為我們這樣一個有著禮儀之邦稱號的文明古國,并非從來就是這樣冷漠的。“人之初,性本善”,“滴水之恩,涌泉相報”,這不僅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更是綿延數千年,深深根植于國人血脈的傳統理念。上個世紀60年代,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在倡導社會道德倫理方面,我們社會既有著歷史的深厚積淀,也有肥沃的環境土壤。但是,僅僅經過數十年,在經濟社會取得令人矚目成就的同時,我們社會的精神道德層面卻變得讓人如此陌生。顯然僅有譴責是不夠的,而反思更需要有面對現實的勇氣,因為我們必須承認,譴責是簡單的,而反思卻是不容易的。我們每一個人都要用“良知的尖刀”來深刻解剖自身存在的丑陋,忍住刮骨療傷的疼痛來喚起社會的警醒與行動。見危不救的犯罪化的確涉及一個道德法律化的問題,擴大了公民的義務。但時下社會道德缺失嚴重,的確需要類似的道德指引,通過將其法律化,對社會上較嚴重的道德行為進行良性指引,指導人們的道德往良性發展。另外還需考慮其他的方法,如完善緊急救助體系、完善醫療救助機制、鼓勵見義勇為、保障救助者權益等,以健全社會的運行機制。這樣我們的道德建設乃至整個精神文明建設就一定能夠呈現出嶄新的風貌,讓世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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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冬梅]
D9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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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8466(2012)05-0063-06
2012-05-14
張蔚偉(1984—),男,湖南岳陽人,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刑法學研究。